漆黑的房间里,陈晓君慢慢转醒。周围一片寂静,他揉了下昏昏沉沉的脑袋。
手上湿漉漉的,但又不是水,液体滞涩粘腻,整个屋子里都散发着一股铁锈般的味道。
陈晓君的动作猛地僵住,青黑色的衣角、水痕、孩童的尖笑声,在他的脑海中一起浮现。他短促的呼吸着,眼球快速的转动。
“喵——”一声猫叫在窗外响起。
陈晓君感觉到下身有股暖流涌出。他也顾不得那么多,连滚带爬的朝着门外跑去。
“砰”的一声,也不知道是谁把一堆垃圾和那几只鲜血淋漓的祭品放在了门口,陈晓君一脚踩了进去,那只死猫的脸恰巧落在他的面前,睁着一双大眼睛瞪着他。
“啊——”陈晓君撕心裂肺的叫道,再次晕了过去。
城郊的道路上,小黑背着钟凌,唐萧牵着小鬼,一路朝着鬼肆走去。
“就这么放过那个小毛头啦?”小黑把钟凌往肩上颠了颠,问道。
唐萧耸了耸肩:“虽然他初衷是坏的,想让我们当替死鬼。但是在执行的过程当中,他的行为还可以。看在烧烤的份上,我原谅他了。”
小黑又说:“反正他也不算是什么好人吧。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儿,鬼也不会专挑他来下手。”
小鬼在一旁点了点头。
唐萧说道:“这也不是该我们管的。”
小鬼在一旁小声说道:“那你刚才还忽悠楼下的那只野猫,蹲在窗边等他醒了,吓唬他?”
唐萧翻了个白眼:“我晚上没睡觉!发泄一下还不行吗?要不是那只猫只是一只普通的野猫,我还得让它给我录下来呢!”
小鬼问道:“那万一不小心吓出神经病了呢?”
唐萧砸了咂嘴:“要是我们不是妖怪,就死在那儿了。我还管他是不是吓出神经病?”
小鬼无语,成年妖怪的世界,他不懂。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前方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对昏黄色的巨大灯笼,足有一人高。左右各一,悬挂在空中。
左边的灯笼上用漆红色写着:“命去。”
右边的灯笼上用墨黑色写着:“魂来。”
字体潦草,却不失风骨,极为张狂。
两个灯笼中间是扇影子似的黑门,聚而不散,最上方的两边高挑着,像牛的犄角。
这个时候,月亮半落不落,太阳升起来还早,城市陷在梦乡当中,街道上荒无人烟。但偏偏这处人影憧憧,热闹非凡。
人影纷纷而至,推开门走进去,却未见一人出来。
小鬼有些害怕的往唐萧身后躲了一下。唐萧停住脚步,对小黑说:“我送他过去就行了。你带着钟凌在这里,他是活人,不宜近阴。”
小黑点了点头。
唐萧拉了下小鬼身上的锁链,打趣道:“你也不用紧张,到了那里,自然会有很和蔼的叔叔,给你把身上的锁链摘下来的。”
小鬼扁了扁嘴:“你见过吗?有多和蔼?”
唐萧沉默了一下,实话实说:“没见过。”
小鬼:“没见过你还说?你这个大骗子!”
唐萧:“我就是安慰你一下,你懂不懂?!我还活着,我怎么见和蔼的叔叔?!”
两人吵着,离那扇门近了,脚旁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和蔼的叔叔?你们在说我吗?”
唐萧低头一看——一顶长长的白帽子差点杵到他的鼻子。
只见一个一袭白衣的年轻男子,正蹲在门边。他指间夹着一根烟,一口烟气慢慢的吐在了唐萧脸上:“小狐狸?晚上不回家,乱跑什么?”
男子面容清秀,面色却白的病气,宽大的白袍之下,身形显得十分消瘦。他的头发颇长,用白色的麻绳在尾端扎了一下,随意的斜搭在肩头。脑袋上还顶着个白色的长帽子,上面写着“你可来了”四个大字。
唐萧被烟气熏得往后退了一步:“七爷,您怎么在这儿?”
倒不是因为他的长相认出来的,而是头上的那顶白帽子,天上天下独一份儿。
白无常说道:“随便转转,正好路过。”
唐萧指了下那扇门:“您为什么蹲在门口?”
白无常又嘬了一口烟,面带颓丧:“前不久崔判官发的告令,禁止在室内吸烟,我这不就只能跑到外面了。”
小鬼愣了一下,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唐萧皱了皱眉头,宽慰道:“总是会走到这一步的嘛,只是或早或晚。”
小鬼抹着眼泪:“我不是因为这个,我是……我是……你是白无常吧?”
白无常:“正是,鄙人谢必安。”
小鬼抽泣着:“为什么大家都是鬼,你却比我好看这么多?”
唐萧:“……”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爱美的小鬼。
谢必安从怀里掏出个随身烟灰盒,把烟蒂掐灭,伸手捞起小鬼的头发,右手上幻出一根白绳,一口过来人的语气:“好看的重点是发型。”
唐萧就这么看着,鬼界的白七爷,站在鬼肆前面,一脸和蔼的给一个溺死的小鬼绑头发。他实在很想说,好看的重点在脸,而不是发型!
比如小鬼这样泡到发胀的,谁知道他长什么样啊!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也还是一团发面啊!
也许白七爷见鬼见多了,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吧。
谢必安给小鬼把头发理好,拍了拍手,后退一步:“好看多了。”
小鬼美滋滋的抬头问唐萧:“好看吗?”
唐萧:“……好……看……”从紫菜卷变成了发面馒头。
谢必安伸手牵着小鬼:“走吧。”
小鬼回头看了一眼人间的街道,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妈妈,应该很想我吧。”
谢必安摸了下他的脑袋:“会想的。无论是人、鬼、妖,都是靠思念织在一起的。”
小鬼:“我不想让妈妈哭。”
谢必安从怀里掏出一把扇子,刷拉打开,放在小鬼面前:“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小鬼眨了眨眼睛:“我还没学认字呢。”
谢必安嘴角抽了一下,指着正面说道:“一见。”
他又把扇子翻了过来,指着反面说道:“生财。不得了啊,你一会儿要捡钱了!”
小鬼惊道:“真的吗?”
谢必安点头:“真的。你没听过吗?见到我白七爷,就是要发财了。”
小鬼瞪着眼睛:“我没听过啊。”
谢必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我带你捡钱去。然后去孟姜那里买碗甜汤喝。”
小鬼收住了泪水:“好!”
唐萧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这么生硬的转移话题,他还是头一次看到。白七爷,你这样哄骗小孩子真的好吗?
小鬼跟着谢必安走到门口,转头对唐萧说:“谢谢你,狐狸哥哥。还有花瓣哥哥和熊哥哥。”
唐萧摆了摆手。
小鬼又说:“我刚才想起来,我在水里的时候,似乎听见有人说了两个字,但我也不是很确定,你能帮我转达给花瓣哥哥吗?”
唐萧:“说。”
小鬼说道:“天墓。我不确定是哪两个字。”
唐萧低声重复:“天墓……”
他抬起头,冲着小鬼笑道:“路上小心点哦。”
小鬼:“嗯!”
鬼门打开,出乎唐萧意料的是,里面竟然是白亮的一片。虽然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但却和他所想象的,阴森的鬼肆完全不同。
而那白色的光芒照出,却瞬时和这夜色融为了一体,毫无穿透力。
谢必安冲他摆了摆手:“小狐狸,等到你寿终正寝的那一天,我来接你啊。”
唐萧嘴角抽搐,有这么说话的吗?!
谢必安和小鬼走进鬼门之中。随着鬼门的合拢,那束光亮越来越淡,直至和谢必安的白袍一起,完全不见。
唐萧低头看着脚边,一个烟盒落在地上——是谢必安掉的。
唐萧哼了一声:“什么破品味,竟然抽万宝路。”
早上8点,钟凌被窗外的日光照醒。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翻了个身,把脑袋窝在被子里。
下一秒,他猛地坐起,环顾四周。
看见唐萧正在下面叠衣服,他伸着脑袋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的寝室?魏衍呢?陈晓君呢?鬼呢?啊,我脖子怎么这么疼?”
唐萧疑惑的看着钟凌:“什么鬼?”
钟凌:“就是那个……滴滴答答水的,还有死猫在叫。陈晓君家里。”
唐萧递给钟凌一瓶药:“你做梦了吧?昨天晚上咱们吃完肯德基就回来了。还差点赶不上末班车。你为了追车,一着急撞到了电线杆上,扭到脖子了。这是跌打损伤药膏,我们青玉山自己做的,一天抹两次。”
钟凌木讷的接过药膏,又看了看还在赖床的小黑:“我们没去陈晓君家?”
小黑一脸老实:“你撞了之后就晕过去了,是俺把你背回来的,累坏俺了!”
钟凌低下头,喃喃道:“难道真的是梦?”为什么梦见了陈晓君?噫——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唐萧立刻跑去开门,这个时间段,除了苍君,没别人了。
果然,魏衍站在门口,问了一句:“钟凌在吗?”
钟凌冲着魏衍挥了挥手:“在呢。”
唐萧连忙往边上避了避:“进来吧。”
他背朝后,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一步一步的倒退进了厕所——这回是真的苍君了!毫不犹豫就蹦出来的尾巴说明了一切!
伴着唐萧的关厕所声,魏衍走到了床边,看着钟凌:“今天第一天上课,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钟凌本来想问他,昨晚他们有没有遇见,但话在嘴边转了两圈,又咽了回去。
他“嗯”了一声,撑着扶手,从上铺跳了下来。
魏衍在下面扶了钟凌一下,从他手里拿过药膏:“哪里受伤了?”
钟凌叹了口气,歪了下脖子:“脖子扭到了,昨天晚上撞到电线杆了。”
魏衍“哦”了一声:“转过去,我帮你抹药。”
钟凌老老实实的转过身去。没一会儿,就感觉到脖子上有股凉丝丝的触感。
魏衍轻轻的推揉着,指尖上凝了一丝妖力,将浅白色的药膏融在钟凌的脖颈上。
药膏抹上去一会儿,就变成了热的,魏衍的指尖却一直是凉的。钟凌低着头,感叹道:“这药膏涂上去真舒服啊。”
魏衍在他身后笑了笑:“下次可要小心一点,不要再撞电线杆了。”
钟凌:“嗯。”
小黑缩在被窝里,看着苍君温温柔柔的模样,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概是自己今早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对。
还有,明明是你亲自动手把人家放倒的!为什么这时候还能如此淡定的让人注意电线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