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思凝迷惘地看着凤春山, 道:“你……”
凤春山不会——不会这样看她。
那是凤竹的神情。对过往一无所知, 纯真无遗的爱慕。哪管鸿蒙未开, 天地洪荒。
皇甫思凝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战栗, 唤道:“凤竹……”
凤春山茫然的眼在一瞬间清明。她松开了手, 道:“住口。”
皇甫思凝呼唤的不是她。
她不是凤竹, 她不是任何人, 她只是凤春山。
那个懵懂、脆弱、有弱点、贪恋红尘无谓爱意的——不是她,永远不会是她。那种直击五脏六腑的颤抖恐惧,她绝对不要再感受第二次。
皇甫思凝轻抿了一抿唇。
斯夭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优哉游哉道:“你看到没?我就告诉你, 别给这种混账家伙施舍好心。”
斯夭抱着捷飞走近了,和皇甫思凝一样,蹲在凤春山面前, 以指尖点唇,拖长了两个大字:“浪——费——”
凤春山眼神凶恶, 抬起手。
斯夭吓得朝后一仰,险些摔着。
凤春山嘲讽道:“你这种人, 食膏粱,衣锦绣,才是真正的浪费。”
斯夭道:“有本事你将这话去和秦王殿下说一遍。”
凤春山嗤笑更甚,道:“蠢货, 你简直和你母亲一样愚不可及。”
斯夭并不动怒,嘿嘿一笑,道:“现在……谁不站着谁是蠢货!”她放开捷飞, 扯住皇甫思凝的胳膊,费力地一把拉起来。
凤春山坐在地上,看着她们二人并肩而站,白犬开心地绕圈子,略一眯眼。
皇甫思凝哭笑不得,道:“斯使令,敢问今年贵庚?”
斯夭道:“年纪不重要,让她不高兴才重要。”她抽出手绢,想去给皇甫思凝拭去眼泪,“多好看的小脸蛋,哭肿眼睛可就没那么好看了……”
皇甫思凝连忙避开,退了两三步,道:“谢谢斯使令。”
泪珠砸到脸庞那一刹的温热,滑入喉头那一刹的苦涩,交织在了一起,那种疼痛的余韵依旧回荡在身体里,心有余悸。凤春山双目轻眄,低声问道:“你们要回房了?”
斯夭颔首道:“对啊。”她招一招手,“别站那么远,我又不是某人,我可吃不了你。”
她用的是那一只负伤的左手。伤口早就崩裂,雪白的纱布已被鲜血浸染。
斯夭道:“姓凤的只是装模作样头疼一下,坐在地上,你就那么心慌意乱,忙着要去喊医生。我这边血可是一滴一滴流,痛得要命,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皇甫思凝莫名心虚,也说不出她受伤是自作自受,只好乖乖走到她身畔。
斯夭得意一笑,灼灼若桃李盛放。
她们二人皆是人间秀姝,一个秾艳妩媚,一个清丽娴雅,站在一处,说不出的和谐美好,足可入画,几乎当得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的形容。
但凤春山越看,越想把这画给撕了。
斯夭摊开手,道:“来。”
皇甫思凝疑道:“什么?”
斯夭挑了一挑眉,道:“你真是……和我一点心印默契也没有!看看捷飞!”
她弯腰伸手。
捷飞扑腾到她面前,举起一只前足,乐呵呵地放在了斯夭的手掌中心。
斯夭很是满意,握住捷飞的软绵绵的肉球,柔声道:“真乖。”
皇甫思凝又笑又气,道:“我可不是捷飞。”
斯夭对她的不配合很是无奈,拍了一拍捷飞的头,直起身子,道:“那我们一起回去罢。”
凤春山道:“好啊。”
斯夭狐疑地盯着她,道:“你想作甚?”
凤春山站起身来,淡淡道:“回房。”
斯夭道:“我是说,回我的房间。”
凤春山道:“我也是这么说。”
斯夭难以置信道:“我的凤将军,你的脸皮不至于这么厚罢,还想跟到我的房间里去?”
凤春山平静道:“我们不日就要离开蓝山,一路奔波劳苦。斯使令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想必对很多事情一无所知。出使这一趟,在车马上多,在驿站时少。就算有可遮风雨之屋,也必定难有蓝山这等重镇驿站的规模。”她扫了一眼皇甫思凝,面无表情道,“你我皆是女子,届时倘若房间不够,难免要拼凑一下。”
斯夭道:“所,所以?”
凤春山讲得头头是道:“与其到时候因为生活习惯不同而纷争,不如提前习惯一下。”
斯夭气笑了,道:“我是一国正使,凤将军更是边疆大吏,身份非同寻常。我相信方棫的驿站再破再烂,两间不同的屋子还是能收拾出来的。再者说了,凤将军盛名煊赫,身经大小百馀战,麾下偏裨万户侯,一向身先士卒,与士兵们同吃同住,岂会在意这点小小房间问题?”
凤春山振振有词,道:“斯使令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怎可如此自私凉薄?且不提使团诸众皆为文臣,大多体弱易病;我的儿郎们是好兵士,更是儊月的好儿女,倘若真有驿站可居,我怎能忍心看他们都露宿野外,席天幕地?”
这是纯粹在胡搅蛮缠了。
可凤春山气势太强,斯夭被这么一噎,伶牙利嘴居然派不上用场。
凤春山目光一掠,道:“还不快走?”
皇甫思凝又是忐忑,又是好笑,觑了一眼斯夭。
凤春山道:“你看她作甚么?”
斯夭抢着答道:“自然是因为看我好看。”
凤春山不屑道:“哦?”
斯夭抬起下颔,和凤春山一样用鼻孔看人。可惜她身量没有那么高挑,效果略逊一筹。
“白霜,你说我和她,谁比较好看?”
这个烫手山芋冷不防又被丢给了皇甫思凝。
皇甫思凝瞪圆了眼睛,道:“这……”
在她心里,凤竹是不可能拿来与任何人媲美的。但凤春山并不是凤竹,她更没有想过拿斯夭这二人比较。
斯夭挑起了一边眉毛,道:“白霜,你慢慢想,好好说。”
连凤春山也紧紧瞅着她,似乎非要得到一个结果不可。
皇甫思凝只得道:“二位……容色入眼,光彩照耀,皆是真国色,虽西施、洛神未可优劣,实在难分高下。小女子不才,真不敢虚生此世矣。”
斯夭不满道:“这种话可应付不了我。”
凤春山道:“我与她难分高下?你是不是哭花了眼,看不清楚东西?”
皇甫思凝被她咄咄逼人一问,心里有些不悦,看向斯夭,细细道:“斯使令仪容娇媚,体态轻盈,腰似约素,肩若削玉,风神吐发,音韵遒雅,貌比春花殊丽,人似亭亭玉立,神如弈弈风清……”
她也不是个绣花枕头,这些话信手拈来,将斯夭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桃花眼几乎笑成了一道缝。
轮到了凤春山,皇甫思凝简短道:“凤将军丰神秀慧,姿貌甚美。不过美则美矣,令人望而生畏。”
斯夭哈哈一笑,道:“说得好,说得真好!”
凤春山道:“你还没说答案。”
皇甫思凝不敢回视她的视线,垂头道:“在我看来,斯使令略胜一筹。”
斯夭道:“怎么样,凤将军,这一回高下立现了罢?”
凤春山道:“那你更喜欢哪一个?”
皇甫思凝回以缄默。
那两个字从凤春山口中道出,那么轻易。她却几乎屏息。
喜欢。
也曾鼓瑟鼓琴,笙磬同音。
也曾满眼温柔缠绵,此生世界唯独一人。
斯夭瞟了一眼皇甫思凝,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道:“凤将军,你是不是年纪大了,所以记性不太好?”
凤春山道:“我二十有六,正是青春鼎盛,建功立业之际。”
斯夭道:“那你难道忘了?她之前说过,和你相比,愿意与我在一起。”
凤春山淡淡道:“那不一样。”
斯夭不以为然,道:“那有什么不一样?”
凤春山不再理睬她,道:“你说。”
问题不能不答。皇甫思凝一时头大,昧着良心,道:“斯使令生得好,对我也好,我当然……更……”
斯夭摊手,道:“凤将军,求仁得仁啊。其实你我相识多年,我心中对你一直有一份特殊的情谊,着实不忍伤害你。可偏偏你自己不依不饶,反复无常,非要听到这个残酷的真相……”
凤春山瞥了她一眼,道:“你给我闭嘴。”
她毕竟是武将,一旦不再收敛,哪怕只泄出一丝一毫凶戾煞气,也足以令人心惊胆战。
斯夭登时哑然。
皇甫思凝不禁苦笑。
凤春山盯了半晌,似乎能看出很多不可告人的意味。
比如少女怀春的羞涩,比如比翼齐飞的甜蜜……
凤春山不由磨了一磨后槽牙。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磨牙。
斯夭锐挫气索,咬了咬牙,嘀咕道:“早知如此,今天就不该出房门。”她一边伸手,“白霜,我们一起回去。”
皇甫思凝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嘴上答道:“好。”
斯夭扭过头,道:“姓凤的,你可别死皮赖脸地粘过来啊,丢不丢人?凤氏千年声誉都要被你毁干净了!”
凤春山置若罔闻。无论斯夭怎么冷嘲热讽,泰然自若,厚颜跟了一路。
她们三人两前一后,历经波折,总算是回了房间。
凤春山进门如进自家,淡然道:“叫你的小喽啰们滚远点,我喜欢清静。”
斯夭冷冷道:“杜如微,你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狗子都是要磨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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