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酒盯了一会, 问道:“唉, 你怎么不说话?”
凤欢兜动了动脖子, 示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粽子处境。
绿酒恍然道:“对了, 你嘴巴现在不能动。”她辛苦地挑出其中一个绳结, 好歹将凤欢兜的脑袋从层层禁锢中解放了出来。
甫一没了束缚, 凤欢兜很没风度地呸了两声, 总算觉得顺过了气,闭了闭眼睛,缓缓道:“你是怎么……”
到底怎么样,她却又不说了。
绿酒道:“要感谢有高人相助。”
心里的想法被证实了。凤欢兜顿时脸一青, 道:“我就知道予皇书院出来的没有什么好东西!”
绿酒道:“凤春山不也是予皇书院出来的?”
凤欢兜道:“我姊姊不算,她又没在那里待到结业。”
绿酒想起殷晗红鱼的话语,垂下了眼睑, 掩住眸底紧绷的敌意,道:“凤春山十四岁进了栖梧军, 十五岁就领兵在我池城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她确实不是好东西, 因为她根本连东西也不算。”
凤欢兜想要扬一扬脸,发觉自己被绿酒捆绑得太严实,这个动作很困难,索性放松了身体, 冷冷道:“你别急着得意,我早晚要扒了你们的皮。”
绿酒道:“王世女,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你就不担心我扒了你的皮?”
凤欢兜漫然挑眉, 道:“你敢么?你杀过人么?”
绿酒略略一怔。
凤欢兜玩味道:“没虾,你不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可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别说你手上有没有见血,你在皇甫府里的老嬷嬷教了你什么,你姓蔚的祖上十八代是做什么的……甚至是你三岁时抢了未婚夫的糖,我都知道。”
绿酒听到“未婚夫”三字,心头骤然一跳,强自压下,哼了一声,道:“你就是对自己这么盲目瞎自信,才会陷入这个境地。”
凤欢兜被她戳中要害,抿了抿唇,问道:“你待如何?”
绿酒道:“一命换一命。”
凤欢兜道:“你即管去换,我姊姊一定会杀光你们。”
她说得非常认真,言辞霏霏皆芬屑。
绿酒听得也认真,认真地很想打她。
但是对待一个早已无反抗之力的弱女动手,又不太符合她的为人。绿酒想了一想,本来要打的耳光柔缓了力气,只是轻轻在凤欢兜脸上捏了一捏。
螓首蛾眉,肤如凝脂,当真能赞一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果不是因为性格如此娇蛮,确实是个面若春花色笑袭人的绝代佳丽,令人不得不联想到她身上流着的是谁家血。
眼见凤欢兜眼里强忍屈辱厌弃的神情,绿酒反倒是笑了,按捺住心中那些不可知的阴翳,道:“王世女殿下,你金枝玉叶,娇生惯养,还是方才那种趾高气昂的样子适合你。现在这样沦为阶下囚,真该让我家娘子来瞧一瞧……”
凤欢兜眼角一跳,寒声道:“你还居然敢和我提那个不要脸的小婊……”
绿酒卷起袖子,亮出铁拳。
一句话说得果决利落。
“你再敢说我家娘子不好,我就揍你。”
凤欢兜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绿酒也算松了口气。凤欢兜毕竟惜命,没有不顾一切地挣扎求救。能够面对面的平静交流,至少不会惹出更多的麻烦——
尽管眼前已经是个天大的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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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催更鼓,庭户月影胧。
香篆烬暖烟空,长日跌宕,曾对西风。睡起处绣衾重,枕上芙蓉面庞尚残一缕潮红。凤春山的指尖掠过枕边人潮湿的鬓发,又向下一滑,落在她汗涔涔的额角。即便在眠时,那秀气的眉依旧微一颦蹙,似秋后的怯雨芭蕉,不展愁封。
光裸的少女沉睡在她身侧。仿佛一个闪闪发亮的梦境,菱茨覆绿水,芙蓉发丹荣。那梦里有月下的河流,不知在此岸还是彼岸。那梦里还有香气袭人,幽幽萦荡,薰然欲醉;栀子花簪在发间,木兰花扣在襟上,茉莉花在手中揉散了,满手都是清香。
夏木阴阴,相对黄鹂语。远岸烟深,仿佛菱歌举。小船在荷花深处摇荡,几度逢迎,翡翠飞双寻密浦。嫩水带山娇不断,湿云堆岭腻无声。这场景异常香艳而模糊。似曾相识,却又古怪而无稽。
若非她很确信自己一直神智清明,食水无虞,差点要以为自己在什么时候中了招,被人下了什么蛊药。
凤春山摇了摇头,披衣起身,坐到案前,开始翻阅这几天的文书。鼻尖隐约嗅到一点芬芳,她抬眼,随手拿起案上清供。
瓶是七海莲花,五云烂熳琉璃碧。
花是遥山影叠,迴薄纷繁朱槿赤。
皇甫思凝醒来的时候,望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扶桑木的生命凝固在这一刹那,是永世最美的姿态。
曾经见过的木槿花树历历在目。高五尺,枝柯婆娑,叶浓深绿,花是三变,红、黄、白三色,大如蜀葵,重敷柔泽。日光所烁,疑若焰生。瘴烟长暖无霜雪,槿艳繁花满树红。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日出,下浴于汤谷,上拂其扶桑,爰始而登,照曜四方。
扶桑,那是传说中旭日东升的地方。她的手被一人紧紧握着,灼热一如日光。
皇甫思凝喃喃道:“……一丛之上,日开数百朵,朝开暮落……”
朝开暮落,天真如她。繁叹芳菲四时厌,不知开落有春风。
被她微不可闻的呓语惊扰,凤春山从文书中抬首,微微一笑,目光隔着鲜妍娇艳的朱槿掠过来。
“你醒了?”
皇甫思凝一时屏息。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一定很蠢,但她居然控制不住,只能咬紧牙关,慢慢点头。
凤春山笑意愈浓,目光肆无忌惮,朝下逡巡,从修脖到锁骨,从锁骨再到被下风光。依稀记得颤巍巍骨朵初放,娇滴滴花瓣激张,蕊心鼓鼓凸凸,小核昂然勃立。少女柔嫩肌肤上粉指香痕依旧,销魂蚀骨。可以想见曾经是何等的狂蜂浪蝶,大闹春意,百般爱怜,缱绻忘返。
“不多睡一会?之前可是累着你了。”
皇甫思凝摇了一摇头,转头看去,自己身上原本的衣裳早就没了形,几块破布乱七八糟地叠在地上。忍不住嗔了一眼。
凤春山似是看出了她想法,一指门边,道:“新衣裳放在那里。”
皇甫思凝又看了她一眼,眉心微颦。
凤春山从门边拿起衣裳,踱步至床畔。
皇甫思凝正欲伸手接过,凤春山又往后一退,道:“你生气了?怎么不说话?”
皇甫思凝不假思索地摇头。
凤春山挑了一挑眉,示意了一下手中的衣裳,问道:“是你自己穿,还是我帮你穿?”
皇甫思凝抿紧唇,背脊绷得很直。
凤春山以为她是害羞,也不再戏弄她,将衣裳递过去,自己在一旁好整以暇欣赏。
皇甫思凝深吸一口气。
纵情过度的下场,就是她此刻浑身上下无一不痛,连动一动指头都觉得费力气。之所以一句话都不肯说,强撑着要自己穿衣裳,全凭着一股说不清是怨是痛的意气。
层层纱罗,重重锦缎。皇甫思凝穿得很专注,专注到仿佛这世上只有好好穿衣服这一件事。竭力包羞忍耻,忽略旁边某人灼灼的视线。好容易整理停当,她如释重负,扶着床头站了起来。
凤春山奇道:“你还站得起来?可别勉强了。”
皇甫思凝一手按着自己的腰,一手按住颞颥,不住心道:“莫要和她一般见识,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凤春山眨了眨眼睛,倒也不阻止她的动作。眼看着皇甫思凝一瘸一拐地离开床榻,朝着桌案走去。
皇甫思凝站定了,垂首凝睇。
一张张文书四散摆开,陈述皆蝇头小字,或簪花小楷,或龙飞行草,墨采光沾,各有不同。但其下批示的蓝字只有一种笔法。
这字迹不算多么独到出色,难入大家之眼。但笔笔遒劲圆到,姿态高秀,筋骨硬朗,隐约里竟有几分铁画银钩纵横波磔的意趣。
皇甫思凝轻声道:“原来你会这样写字。”她回首,总算是开了口,有些沙哑,仿佛是干渴,又仿佛是哽咽,“我什么都不知道。”
凤春山自皇甫思凝看向那些军报文书时,便开始慢慢冷了颜色。但听得这一句,眼中光景从阴霾到柔软,也只需一瞬。
以她的性子,本来绝不可能和一个禁脔这样攀谈。可一看见那少女温润如黑珍珠的目光,不知为何竟不忍拂逆。
凤春山道:“我开蒙很晚,读书也不好。原本差点都学不会写字。”她望着皇甫思凝,好像只要这样看着,心里就异常平静满足,甚至可以轻易说出不为人道的秘密,“……可是上了招摇山,千般不会也得成万种精通。”
皇甫思凝想起了那两具尸体。苏画的箴言犹在耳畔:“皇甫娘子,你就真的没有好奇过凤竹娘子的来历么。”
没有好奇过?
怎么可能没有。
即便是凤竹还是凤竹的时候,凝睇她的眼神充满爱意,又蓄满声色。哪怕最为沉迷的时刻,依旧如隔叆叇,压抑、疯狂、凛冽、幽邃。她所爱的人不是翩然起舞的广寒仙子,而是弹鞘而起的修罗凶器。
但她是个胆小鬼。
因为太过懦弱忘情,所以如今遭了报应。
皇甫思凝问道:“招摇山?所以你是予皇书院的门人?”
凤春山坦然道:“倒也不能这么说。予皇书院的结业极为奇妙,不管是内门还是外门弟子,想要在外自称门人,必须得领受一个山主指定的山下任务,圆满归来之后,才能拿到山主信物,真正出师。我那时入门不过三年,忽然听到了我妹妹病重的消息,再也待不下去,立刻准备下山。”她神情里有了一丝不耐的怨憎,“但偏偏有些不长眼的家伙,口口声声什么这里不能任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非拦着我的路。所以我就……强闯了出去。”
皇甫思凝不知道她最后那个停顿隐瞒了什么。但一想起当日燕唐和游信的态度,大约也可以想见。她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真是姊妹情深。”
凤春山道:“那是自然。”
皇甫思凝默然不语。
凤春山道:“对了,之前一直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玉炉细袅,鸳被半闲,萧瑟罗帏。银漏声夹在疏疏雨里,不知为谁而鸣。
皇甫思凝撇过头。
凤春山道:“你莫不是害羞了?明明我们可是什么都做过了。”她歪了歪头,咧嘴一笑,“你身上哪一块肉我没瞧过,我没捏过?”
皇甫思凝忽然问道:“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种竹子吗?”
凤春山有些愕然,不知眼前人为何忽然提起这个。她略一思忖,道:“《竹谱》有云:竹类有三十九。”
皇甫思凝又问道:“你最喜欢什么样的竹子?”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一些评论在问,统一回一下:山阳刀是令氏家传宝刀,出场见第35章。这是令莲华十岁生辰的礼物,他借助长公主华年时之力出逃时,将此刀留作信物。长公主后来将这刀给了霜宝,霜宝又留给了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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