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思凝怔了怔, 道:“巫罗阁下, 何必拿我取笑。”
伽罗扬起一边眉毛,道:“哦?你怎么知道我在与你开玩笑?”
皇甫思凝浅浅一笑。
伽罗本想搬出巫祝炆的名头吓她, 结果她竟无动于衷,落得好生无趣, 道:“也罢,我有一要事问你。你可一定要老实回答。”
皇甫思凝道:“巫罗阁下请放心,我必定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伽罗道:“你认识她?”
皇甫思凝镇静道:“我与巫罗阁下一样,今夜是第一回遇见她。”
伽罗狐疑地瞅着她,问道:“真的吗?”
皇甫思凝道:“我何必欺瞒巫罗阁下。”
这话说得无可挑剔, 态度又不卑不亢。伽罗道:“可她待你……”咬了咬唇,咽下“与众不同”四字, 眼里浮起几分不甘,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皇甫思凝摇头。
伽罗道:“来自何方?”
又一摇头。
伽罗道:“姓甚名谁?”
皇甫思凝道:“巫素馨。”补充了一下, “素馨是迎春花的那个素馨。”
伽罗一惊, 连忙追问道:“巫?巫后头是哪个?巫素?呼噜哇, 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皇甫思凝颇为诧异。她本以为凤春山既然使用这个伪名,自可坦坦荡荡,这才如实告知伽罗,没想到对方反应竟格外激烈,不由问道:“这名字怎么了吗?”
伽罗道:“呼噜哇, 你这个傻子, 知不知道, 只有十巫部族嫡女才可以巫为姓!唉,你什么都不懂,不然早就可以问出来了……她肌肤白皙,眼睛墨黑,那么可以排除她是巫祝、巫罗、巫真,或许是巫即,又或是……”她喃喃自语,“巫素馨,以花为名……她姿容绝世,怎么偏偏是迎春花那等浅薄俗花。呼噜哇,真是不搭,不配。”
皇甫思凝知道她无甚恶意,但情不自禁,辩护道:“世人称颂菊花隐逸,莲花君子,岁寒知松柏之后凋,其实花开叶落,天地有常,草木有生无灵,枯荣自成轮回,皆是燮理阴阳之道。只是因为自抒胸臆,方将情绪他物强加在草木意象之上。迎春花扎根天地,落叶成泥,化砂土之无情为众生之有情,迎得岁岁春日,怎会是浅薄俗物?迎春花分明也很可爱。”
伽罗呆呆望她,道:“你,你是不是就靠说了这番话,才哄骗得她……”
皇甫思凝道:“我,我才没有对她说过这种话。”
绿酒的嘴角抽了一抽。
自家娘子这个表情……好像颇为熟悉……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伽罗冥思苦想,半天未果,慢腾腾地抬起眼皮,道:“你当真不晓得她的来历?”
皇甫思凝道:“巫罗阁下,我初来贵宝地,肤见谫识,管窥蠡测,连贵部族都分不清楚,何况是一位陌客来历。”见伽罗面露不以为然,苦笑道,“巫罗阁下若是对她有意……巫神在上,绣球天降,如果缘分到了,你们二人必有相会之时。”
伽罗哼了一声,道:“谁像你一样,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我可是有正事。”
皇甫思凝一愣。
伽罗得意道:“我料想你也不清楚。我告诉你,今夜这些宵小一共两批人。一批人多势众,借着放烟之际四处逃窜,吸引兵丁注意,又用特殊手法将阿枫引开,令少主落了单;另一批便是那三人,精简干练,一出必杀,直指少主。看他们配合埋伏,皆是经验丰富一等一的好手。但她一个照面便直取性命,干脆利落,不浪费一点气力,似乎对他们招势了若指掌……”
“我想,她是不是曾经和这帮人交过手?”
偷袭,伏击。皇甫思凝在一瞬间想起那个充斥着血与火的月夜。
难道当时在方棫害得凤春山中伏失忆的罪魁祸首……
是巫咸人?
这就是凤春山来此的理由?
刺杀她的人,又同样去刺杀巫咸下一任国主巫祝炆——
伽罗双手叉在腰间,道:“喂,你在发什么呆!呼噜哇,我在和你说话!”
皇甫思凝仓促回神,道:“巫罗阁下还有何指教?”
伽罗道:“呼噜哇,你给我记好了,不要得意太早,我还没输!”
皇甫思凝苦笑道:“我也从未想过与巫罗阁下分出胜负。”
伽罗又挺了一挺丰满胸脯,道:“你有自知之明就好。长得小白菜似的,风一吹就倒了,怎么和我比……”
绿酒额角跳了跳,忍住。目送伽罗款款走出房门,放开捏紧的手指,道:“娘子,这个叫罗罗的,究竟在说什么?巫素馨,迎春花,又是什么东西?”
皇甫思凝低声道:“我见到她了。”
绿酒瞪大眼睛。
出于某种无需言说的灵犀,她在一瞬间理解了皇甫思凝的意思。四下里出奇的寂静,仿佛能听见云舒月沉之声。
皇甫思凝道:“绿酒,你也见到了,是不是?”
绿酒抿了一抿唇。近段时间的某些异样,都在此刻得到解答。她心生愧疚,跼蹐不安道:“对不起,娘子,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我来这里的第一天,便遇上了……我还差点被君昆仑一巴掌打死。但是……”
皇甫思凝道:“我不怪你。你是为了我好。”
绿酒眼眶发热,道:“娘子……”
皇甫思凝手有些发抖,但声音还是很平静,道:“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绿酒胸口仿佛蜿蜒了一根绣花针,浅浅刺痛,握住她的手,道:“娘子,等到明晚寿宴结束,我们立刻就回方棫,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皇甫思凝点了点头,唇角带着极浅的笑意。
“……好。”
***
次日一早,列国使节便领命前往琳瑯宫。这是皇甫思凝第一次踏入巫祝融的行宫,只见鳞屋龙堂,贝阁朱楼,香暖熏莺语,风清引鹤音,仿若传说中的瑶台银阙,金碧辉煌,夺睛耀目。
寿宴尚未开席,因此不奏《普天献寿》《万年欢》《长寿仙》之类的大曲,只用琵琶、筝、笙、觱栗、笛、方响、杖鼓、羯鼓等,奏响一曲林钟商《泛清波》。一曲罢了,又换了另一首吉祥乐调,曲调听起来很陌生,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皇甫思凝正在静静欣赏,忽闻一声孩子气的呼唤:“皇甫使令。”
她回身,微微一笑,道:“顾使令。”
顾杲脸色微赧,竭力老成道:“昨晚我太过浪荡无形,与你们二人失散,实在抱歉。”
皇甫思凝正想道小孩子贪玩好奇再正常不过,哪里有什么浪荡可言,又思及对方不是自家幼妹,而是一国正使,只好一板一眼道:“顾使令不必自责。巫咸风俗特异新奇,与别不同,我等既然肩负出使重任,深入市井,体察民情,也是分内之事。”
顾杲十分赞同地点头,道:“皇甫使令所言极是。”
皇甫思凝还欲开口,殿门外忽然传来一片惊呼。
她与顾杲对视一眼,飞快朝殿门走去。
正东方向,是那一株再熟悉不过的扶桑神树。本应直上天际,高耸入云,此刻却被一重巨大无朋的黑影湮没。黑影蔓延扩张,仿佛垂天之云,逐渐移过来。
细细听来,似有怪声异动。
一旁的策梦使节尔云谧道:“这莫不成是雷云?”
顾杲反诘道:“有这么大的雷云么?”
皇甫思凝颦蹙道:“不是。”
黑影如有生命一般,越来越近,攒动不已,响声震地。终于有人辨清,惊呼道:“鸟!是鸟!”
黑鸟遮天蔽日,将原本的晴空万里染成无边无际的深墨,幽冥现世,太阳无光,说不尽的诡谲阴森。在场诸众无一不是麟子凤雏,生长家国,但谁也没有见过这么怪异庞大的鸟群。一时人声鼎沸,骚乱四起。
“怎么会聚集这么多鸟!”
“我朝太宗年间,有飞雉数集宫中。丞相睢庭道:昔文公时,童子化为雉,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文公得其雌,遂雄诸侯。池台□□得雄,有四海,为天下共主。陛下明德大略,故雌雄并见……”
“我呸!你们贺川人就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什么明德大略,雌雄并见。不就是几只野鸟飞进了宫里,忙不迭献宝,犹得白鱼,自比武王。简直是愚瞽其君,谄佞之甚……”
“再者说了,这……这乌压压的一大片……和几只飞雉比起来……”
尔云谧忽然噗嗤一笑。
顾杲道:“你笑什么?”
尔云谧道:“我方才看见一只落单的黑鸟从檐斗掠过,很有意思,忍不住想到了一阙词:‘杨白花,风吹渡江水。坐令宫树无颜色,摇荡春光千万里。茫茫晓日下长林,哀歌未断城鸦起。’”
皇甫思凝道:“这些鸟似乎并非乌鸦。”
尔云谧道:“确实不是。是燕子。”
皇甫思凝奇道:“燕子怎会这样发出这样的叫声?”
尔云谧道:“这些不是家燕,而是山燕。家燕呢哝,悦耳温柔,为文人墨客所吟诵。山燕则不同,叫声十分凄厉沙哑,民人向来不喜,也很少现于人前。”
顾杲道:“但此刻……忽然有这么多聚集于此……”
尔云谧没忍住,又笑了一下,道:“所以我才说,很有意思。”
她出身策梦天上人家的九重天,乃是第七宫咸天二十八宿尔氏的嫡女。皇甫思凝深谙宁宁习性,对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多少了解一些,因此见怪不怪。但一想到昨夜刺客与凤春山的关联,忍不住心里一紧,道:“尔使令有何高见?”
尔云谧道:“高见不敢有,但我想,有人要大祸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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