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魄落西窗银烛里, 雨声稀疏。

梅萼惊风, 梨花谢雨,疏香点点犹如故。春事三分, 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 点点是离人泪。桂花风送棣花香,春天已然太过遥不可及。

长发散落了满床,似一匹流岚华彩的墨缎, 道道波光流转不息,敛于无痕。没有什么比肌肤相亲更能证明彼此的真实,一寸寸抚摸, 一丝丝流连,光洁柔雅的雪项, 削瘦纤细的锁骨, 一路越发放肆, 杳杳暗香袅袅浮动。

恍惚里想起了另一种芬芳。不是百合宫香, 不是天然花香, 而是更淡更绵柔的安息香。

一句春眠不觉晓,从灯谜会上得了那个鹅黄色的小香囊。

唇齿分开又连上。一分分,一寸寸,在那娇滴滴的地方逞凶。

皇甫思凝轻微而隐忍的喘息声回响在耳畔,濒死一般。但凤春山不闻不问。

欲来的风雪栖伏在她嘴角的阴影里。将将融化, 又将将冻住。

严冬濒至。

她在喃喃间说了许多话, 却连自己都不晓得究竟在讲什么。

皇甫思凝似乎也没有听见。眼角慢慢发红, 像是抹了浓赤的胭脂,昂起了脖子,艰苦地喘息着,仿佛风中稀薄的烛火。这种滋味宛若温水煮青蛙,在不知不觉间交付了一切主权,香汗透胸,牡丹著露。

酸涩与愉悦蔓生而出,不可逃脱也无力支撑,只能承受。

银烛在夜的怀抱里流着泪,奄奄一息,回肠催尽泪空流,芳魂渺渺。

皇甫思凝偏过头,光影阑珊之中,烛泪越积越多,越堆越厚,沉沉地压在她的胸口,令一切越发失真失措,不知不觉,竟似置身于一片斑斓绚烂的花海。

这场景并不陌生,一枝枝一团团的牡丹,花在盈尺,高矮参差,重叠繁密,绮华锦簇。首案红、紫二乔、青龙卧墨池、银红巧对、金玉交章、九蕊真珠、瑛珞宝珠、烟笼紫玉盘、丹炉焰、银粉金鳞、冰凌罩红石、蓝田玉、凤丹白……红似血,白如肪,紫若胭,黄宛金,碧连天,泼出了一幅雍容幽艳姣妍无疆的好画卷。

重重花深如海之间,唯有一人姿容胜仙,可破朝霞,只一眼的光华便是绝代。

她站在花海前,心醉神迷,可尚不及言笑,一场盛大花事便被风吹雨打散了个尽,烈火熊熊燃起,吞噬万物。

原来这天下虽大,却已无容身之地。

她是一叶翩然扁舟,四面皆是毫无边际的大海。巨浪酝酿在海潮之下,虎虎欲出,欲掀一个天翻地覆。

此身孤落,危如朝露。

唯有轻舟伶仃,脚下波涛万顷。

遥遥漫漫,窅窅翳翳。

忽然一个大浪轰然而来,席卷全身。海水汹涌跌宕,她起落不定,近乎湎溺,失神地张开口,紧紧攀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一天一地,暴烈如啸。润蒙蒙杨柳雨,凄凄院宇侵帘幕;细丝丝梅子雨,妆点江干满楼阁;杏花雨红湿阑干,梨花雨玉容寂寞;荷花雨翠盖翩翻,豆花雨绿叶萧条——这些都不是,这些都不是——

都不似你。都不似你。都不似你。

惊魂破梦,助恨添愁,彻夜连宵。

尘世繁芜。应作如是观。

***

皇甫思凝这段时日心力交瘁,体力不支,很快昏睡了过去。凤春山托腮靠在她身边,微微垂下眼,聚精会神。

每一声细微的呼吸都令她感到安心。

她终于回到她身边。

想用金色的锁链拴住她的脖颈。保护她,舔舐她,伤害她。让她越疼越好。

光不再是光,星辰也不再是星辰,是落在手掌心里的萤火。

被她悄然合拢在指间,谁也没法抢走。

深锁广寒宫殿,不许姮娥歌舞,按次守星躔。永使无亏缺,长对日团圆。

但皇甫思凝望着白鹭的眼神仍在她的脑海里,久久难忘。

是否也愿生羽仪,翼翮颉颃,飞身入青冥?

从此山高水阔,再不复见。

那种安心迅速被冲垮。凤春山探出手,缓缓摩挲着皇甫思凝光裸柔润的背脊,单薄突出的肩胛骨。反反复复,痴痴缠缠,确认她的背上不会忽然生出羽翼,像蝴蝶一样展翅飞走。

她的动作似乎有些大了。皇甫思凝微一颦蹙,惊醒了过来。

“凤……凤将军。”

凤春山慢慢缩回了手,问道:“霜儿,你想要什么吗?”

皇甫思凝怔了一怔。这句话似曾相识。她笑了一笑,道:“上次一回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凤将军让我信你。谁伤了我一根毫毛,你就教谁下地狱。”

凤春山缓缓道:“有很多人都对我说:‘你会下地狱的。’”

皇甫思凝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凤春山叹了口气。

那一口气很长,长得足以令皇甫思凝的所有心思粉身碎骨。然后静了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凤春山目光温润,道:“可他们不知道,我早就在那里了。”

唇齿生腥。皇甫思凝低低道:“我……我这是第一次到儊月,我想出去看一看。”

凤春山眼神微凝,道:“我陪你去。”

皇甫思凝道:“你若是不放心,可以让余娘子、然副将、君昆仑,甚至是斯使令一起看守我。”

唯独没有她。

凤春山并没有反驳“看守”这样冷酷的词,道:“绿酒和霜留在这里。”

皇甫思凝道:“所以你大可放心,不是吗?”

凤春山安静了须臾,轻声道:“好。”

***

雨过天晴,清新如洗。漫步在这样的山道上,足以扫尽胸臆郁气。

“捷飞,捷飞!慢一点!”

皇甫思凝提着裙子跟在头也不回的小白狗后头,小跑了一段路,有些跟不上了,只好道:“君昆仑,还是让它戴上狗链罢。”

君昆仑从蹀躞带里摸出一个黑乎乎的团子,在手里晃了一晃,仿佛变戏法似的,原本撒开丫子的捷飞顿时停下,转过头朝她们跑过来。

君昆仑一边摸着捷飞的脑袋,一边将狗链戴了上去。动作很温柔,但她说的话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狗真不听话,现在又溅了泥土,脏兮兮的。我看不如炖了吃了。”

皇甫思凝古怪地看着她,道:“你是不是话里有话?可以直说,我不介意。”

君昆仑惊讶道:“你居然知道我在嘲讽你?”

皇甫思凝点了一点头。

君昆仑委屈道:“余维,你说过我太傻了,骂人的时候都没人能听出来。你骗我,她明明就听出来了。”

余维道:“你再在皇甫娘子面前说这些话,小心你的手。”

君昆仑吐了吐舌头,道:“我不敢啦。”

余维看着好脾气,积威却十分深重,别说栖梧军的大老粗们,连然无方待她都客客气气。皇甫思凝知晓她的身份绝对不仅仅是区区一个医女那么简单,道了个万福:“多谢余娘子。”

余维浅浅一笑。

忽然听得一声鸟鸣,清冽脆耳,十分好听。皇甫思凝很爱花鸟鱼虫,不禁看了过去。那是一只灰色的小鸟,停在对面一棵松树上。

眼下正白,一如窃脂。

皇甫思凝先前从未见过这种鸟,料想是儊月之属,问道:“余娘子,请问这是什么鸟?”

余维道:“这小鸟俗呼白鵊鸟,以其採桑时来,故谓之桑鳸。但眼下都是冬日了,京畿不应该再……”

桑鳸似乎听懂了她们的议论,飞了一飞,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白衣人头上。

那白衣人背对着他们,肩瘦瘦窄窄,上头停着一只巨大的黑色鸲鹆,正在与一对小夫妻讲话,语重心长道:“你们若想要夫妻和谐,便要好好交心,更要好好交媾,别听什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之类的废话。夫妻么,就是应该床头打架床尾和,整天瞎举案板如对大宾能成什么事?我有一个傻妹妹,以前就是信了那些鬼话……”

那对小夫妻似乎对他十分信服,脸泛潮红,满眼崇敬,差点没向他顶礼膜拜,一边告辞一边连连道:“多谢大师,多谢大师教诲!”

白衣人肩膀上的鸲鹆也跟着叫了一声:“大师!大师教诲!”

他头顶上的桑鳸振翅,盘旋了几圈,又飞到他另一边肩膀上。一左一右,一黑一灰,配着他一身白衣,显得有些滑稽,又莫名有几分眼熟。

余维见皇甫思凝盯着那白衣人,奇异道:“皇甫娘子,你怎么了?”

皇甫思凝惊觉自己竟对一个陌生人险些看得入了神,赧颜道:“没什么,余娘子,我们走罢。”

白衣人回过身来。

世上有很多种白色,浪卷波涌的碎末之白,偷来梨蕊的三分之白,姮娥仙子的月宫之白……皇甫思凝见过这世上无数白色,唯独他穿的这身白衣极为特殊,仿佛是一种即将枯萎的花朵之白,凄惨惨,厉煞煞,一时宛若盛烈,一时又如倾颓,看得久了竟觉得妖异到了极致,反而分辨不清他的眉眼,转瞬即抛之脑后。

偏偏眸光幽深,就像无边无际的天堑,欲望永远也填不满。

哪怕徜徉在长空青山之中,依旧孤家寡人,天煞凶星。

那种熟悉感益发鲜明。过眼之后,终身难忘。

白衣人忽然咦了一声,慢慢走了过来,道:“奇怪,你认识我?”

皇甫思凝摆首道:“不敢交浅言深。这位老先生……”

白衣人打断了她,问道:“你在哪里见过我?”

皇甫思凝道:“是在一个灯谜会上。”

白衣人道:“灯谜?什么灯谜?对了,是在那里,我见到她了……她都长那么大了……她们母女生得真像,一看就知道是……”他好像没有将她们三人放在心上,自言自语了一阵子,漆黑的眼睛复看向皇甫思凝,“好奇怪的女娃娃,居然还记得我的长相?”

他的话音并不咄咄逼人,也不冷酷森严,反倒有几分小孩子的天真好奇,仿佛在看一个稀罕的物件,一个起了兴趣的玩具。

余维不动声色地拧起了眉,道:“皇甫娘子,我们出来已经够久了,想必你也足够舒心了。我们该回去了。”

白衣人道:“回哪里去?”

君昆仑道:“是啊,不然凤将军要等着急了。”

白衣人道:“相逢即是有缘。既然见了我又记得我,就别走了。”

余维不怒反笑,道:“《诗经》里头说:‘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这位老先生都一大把年纪了,想必很清楚其间的道理。玉可以乱琢磨,话不可以随便说。”

白衣人道:“你俩可以走,我不拦着。”

他抬起手,不偏不倚地指向了皇甫思凝,神情十分和蔼可亲。

“你留下来,我们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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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沈宜修《鹂吹词》。

*元白朴《梧桐雨》。

* 宋朱敦儒《水调歌头对月有感》。

*灯谜会见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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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很喜欢在评论里与大家交流,自认为态度算得上温和端正,有什么问题都愿意尽量更改,希望自己可以写的更加有趣。

其实弃文也好,批评人物剧情也好,我都可以欣然接受。但我想强调一点,抄袭是一项很严重的指控。我初二开始在jj写文,这么多年,上百万字,第一次面临这样无端莫名的罪名,原谅我无法一笑置之。如果真的厌恶并贬低这一篇文至此,何必再委屈自己看下去呢?

希望大家不要被我的废话坏了心情,新年快乐,诸事顺遂。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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