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玉镜高悬青天, 月光惨白, 照见殷晗红鱼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
殷晗红鱼勉强挤出了一个字, 喉头处鲜血喷溅而出。
凤春山一脚将她重重踹倒, 迅速起身, 解下自己背负的铁荆条, 依次插进她的双腿双手, 将她牢牢钉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
在殷晗红鱼凄厉的惨叫声中，凤春山微垂下眼睑，寒意如同冰河之水汹涌澎湃，轻道：“你不是想让万可看么？那就让她好好看个够罢。”
殷晗红鱼满额冷汗, 恨声道：“凤……春山……你……”
凤春山不再理睬她，捡起先前被抛在一旁的定海玉，向皇甫思凝走去。
每一步后, 都是小小的血泊。
白色的月光照在里头，摇摇晃晃, 无声无息。皇甫思凝大睁着眼，如置身梦幻之中。此时相望不相闻, 愿逐月华流照君，哪怕满目照见，唯有伤痕累累。
凤春山气色有些虚弱，但声音依旧平稳, 道：“霜儿。”
皇甫思凝僵直无比，死死盯着她一身的鲜血。
凤春山垂首看了一眼自己胸前插着的浮云剑，轻咳出血沫, 道：“不必担心，我一时半会死不了。”
秋夜长，星汉低垂。没有人声的荒野，只有一二鹧鸪轻啼。
凤春山伸出手，解下了皇甫思凝脖颈间的血玉蚕丝，缠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指了一指，道：“霜儿，我还记得你给我系同心结的时候，提过这东西避兵及鬼，令人不病瘟。一名长命缕，一名续命缕……”
殷晗红鱼怨毒地打断，道：“长……长命？续命？你……你装什么傻……你又不是不知道……”
凤春山恍若未闻，略一用力，血玉蚕丝刺破了肌肤。她流血的手腕轻轻贴近了皇甫思凝脖上的伤口，彼此血液相接。
原本系着的五色同心结早已颜色黯淡，她们的鲜血混在了一起，染得色泽赤红欲滴，异常艳丽。
皇甫思凝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紧紧看着凤春山。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她满身的伤势，眉间乌青之气越发明显。但她浑然如无事人，只顾专心致志地看着她们伤口相触的地方，仿佛这世间再无其他比这件事更加重要。
不知过了多久，凤春山才移开了手腕。
她的表情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甚至还有余裕朝皇甫思凝笑了一下，道：“霜儿，你别害怕，你不会有事。”
这一笑太好看了，好看得令皇甫思凝只觉恍若被投入烈火之中。火舌舔舐着她的肌肤骨骼，她头皮发麻，指尖颤抖，疼痛得快哭出来——旋即一怔。
皇甫思凝动了动喉头，沙哑道：“……那你呢？”
四肢依旧僵硬，无法动弹，但她已经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凤春山后退了一步，没有回答皇甫思凝的问题，道：“你没事，你没事就好。”
皇甫思凝道：“凤竹，你和我说实话。”
那二字入耳，如萧寺钟声，梵宫轻扣。凤春山略一抿唇，轻声道：“霜儿，你知道我有定海玉。我死不了。”
死不了，也不意味着活着。
皇甫思凝痛苦地闭了一闭眼。
殷晗红鱼的气息已经十分虚弱，但她居然在笑，心满意足道：“哈哈……哈……凤……春山，你也有今天……你……你们……谁也逃不掉……”
凤春山似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想在旁边看戏到什么时候？”
皇甫思凝与殷晗红鱼齐齐一怔。
一个人影蓦然出现在门前。很娇小，很不起眼，却仿佛吞梦的伯奇，是夜色里最可怕的魇魔。
宁宁朝凤春山摆了一摆手，眸色慵懒优雅如猫，道：“山山，我说你笨，你还不肯认。看，还不是要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凤春山道：“你太慢了。”
宁宁不服气道：“我一听到你发出浮云剑的信号，就立刻过来了。这还算慢？”
殷晗红鱼匪夷所思地看着来人一步步走近，又吐着一口血沫，道：“不……不可能……宫冰玉，你……这四周……明明没有其他活物……”
宁宁本来直向凤春山而去，听到殷晗红鱼这一句，脚步一顿，走近了她，笑嘻嘻地问道：“对了，我方才好像听到你在说我坏话？”
她一脚踩在殷晗红鱼的五根手指上，蹦蹦跳跳地反复碾压。压完了一边，又踏上她的胸脯，去踩另外一只手。
凤春山道：“别闹了。”
宁宁轻嗤一声，从殷晗红鱼身上跳下来，道：“山山，你下手真轻。”
凤春山平静道：“我要活的。”
宁宁点了点头，道：“我晓得。所以我也只是玩一下而已。”她探出手，摸了一摸殷晗红鱼身上插着的铁荆，“从倾成宫里偷出东西，我还以为是什么能人，亲自从策梦一路追到了这里……没想到只是个废物。”
凤春山挑了一挑眉，眼里有某种顿悟，道：“这才是你来方棫的原因？因为宫主手里已经没了血玉蚕丝？”
宁宁避而不答，道：“真是个没用的家伙。换了我，何必搞那些虚的花架子。早就毒翻你的小情人，再用昊天锁制住你，在你面前把她片成七八千块肉，每割一刀，就喂你吃下去。若是你吃的慢，就让她自己吃……毕竟想听你忏悔，还是在你的坟头上比较保险。”
凤春山道：“这倒是。”
宁宁扭过头，笑意加深，忽然夸张地捂住自己的脸孔，叫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话是这么说，她的十根手指却分得很开，露出碧盈盈的眼睛，水汪汪地看向凤春山。
凤春山毫无羞色，道：“师姐，你来看一下霜儿的伤势。”
皇甫思凝登时呼吸一滞，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宁……宁宁娘子！求求你，救救她！”
宁宁从地上捡起凤春山的衣物配饰，抱在胸前，歪了一歪脑袋，连面上狰狞不祥的胎记都显出了几分可爱，道：“山山，你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么？”
凤春山一蹙頞，道：“你过来。”
宁宁满脸不甘愿，但还是乖乖走了过去，喃喃道：“你都死到临头了，怎么还不向我服个软？”
凤春山道：“你先看看霜儿，她身子娇弱，我怕她的血里留下什么后患。”
皇甫思凝惊惶道：“不！你，宁宁娘子，你先看看她……”
宁宁道：“你们两个推来推去，还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再说了，让我救人一命，你准备付出什么代价？一命换一命？”
最后那句话，她问的是皇甫思凝。
皇甫思凝不假思索道：“薄命一条，你想要即管拿去。”
凤春山深矉道：“霜儿，你说什么胡话。”
宁宁摆了一摆首，道：“开玩笑，我哪里敢要你的命。你若是真的死了，山山还不是得恨我到天荒地老，追杀到天涯海角……”
凤春山轻喘了一口气，站立有些虚浮，道：“你知道就好。你敢碰她一根指头，我做鬼也不……”
宁宁深深看向凤春山的眼睛，道：“山山，你该休息了。”
她出手如电。皇甫思凝尚未看清，只见凤春山眉宇间骤然布满青黑，趔趄了两下，好不容易站直，竟就这样站着失去了意识。
宁宁摇头道：“山山真是昏了头了。还什么做鬼。这世上若是真的有鬼魂，我早就报应而死了，还轮得到她？”她一边给凤春山披上衣裳，一边看向逐渐恢复知觉的皇甫思凝，“我猜山山是想将血玉蚕引到她的体内，不知道你现在如何？”
皇甫思凝慢慢道：“我可以动了，但是只能做一些比较细微的动作……比如说话，眨眼睛……手脚还不听使唤……”
宁宁伸手触及皇甫思凝的脖颈，摸了一摸，道：“血玉蚕本能地追随定海玉，又被她的血吸引，进入她的体内，但也舍不得你的身体……结果就是你俩一并中招，只是你症状稍微轻一些，不至于太过痛苦。最痛的都被她一人揽下来了。”
皇甫思凝忍住泪涌，道：“她……她一直都傻得很……”
宁宁道：“山山确实是个笨蛋。她一向行事冒进凶悍，可遇上你的事情，立刻胆小如鼠，连一点风险也不敢有。按我的主意，先埋伏好人马，用个无色无味的毒烟灌倒你们，以后事项一切好提。山山却说什么都不肯，怕你体弱，毒烟会伤害你，又怕殷晗红鱼提前察觉，拖着你玉石俱焚……不过如今看来，她的谨慎也不是没有道理。”
殷晗红鱼出身招摇山，潜伏多年，准备充分，手头上更有七宝如意蛊虫和血玉蚕丝这样的重宝。七宝如意蛊虫且不提，后者作为倾成宫的镇宫之宝，可以感应到百尺之内的所有活物，蛊虫也好，人牲也好，都无从遁形。
“……所以……她才选了最傻的方式。”
宁宁注视着皇甫思凝含泪的双眸。
琥珀色的，明彻的眼。
星横秋水，霞断绛河，仿佛颤颤巍巍的一枝月光花，将将凋零。
这倾颓之美，比盛放之时更加惊心动魄。
从初见的时候，她就这样想——
“你的眼睛真好看。”宁宁停了一停，孩子气地笑了，“给我罢。”
不是询问，而是笃定。
一如初见时刻。再稚气的外表，也掩盖不了深刻暴虐的欲望，根植于冰冷血肉之中。
皇甫思凝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宁宁：被秀了一脸，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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