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心般的刺痛从腕骨上传来, 冷汗瞬间湿透衣襟, 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皇甫思凝竭力压下干脆就这么疼晕过去的冲动, 掀起湿润的眼皮, 望向了凤春山。
凤春山居然并没有看她。
眼睑垂下来, 遮住了漆黑的眼睛, 窥不清神色明昧。
在皇甫思凝模糊的视线里, 她的身姿挺拔依旧,如她的名字一样难以动摇,冷峻陡峭。
殷晗红鱼放开手,任皇甫思凝的臂膀无力地垂落, 疼痛令她的身子难以自制地瑟瑟发抖,白森森的骨头很快被殷红浸饱。
殷晗红鱼紧了一紧血玉蚕丝,问道:“凤春山, 你聋了吗?”
凤春山轻声道:“殷晗红鱼,你有大胆量, 有人臣心,很好, 很好。”
一连说了两个“很好”,已是震怒到了极点。可是她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一丝谨小慎微的意味,犹如枝头呵气可以吹落的花, 将随流水一去不回。
殷晗红鱼浑然不惧,道:“多谢凤将军夸奖了。只是别忘了——”
凤春山笑了一下,很浅。
阴云吻别了桂宫, 恋恋不舍。
她方才亲眼目睹皇甫思凝被殷晗红鱼折断手腕,始终眉眼平静,不见波澜。这一笑却如云破月出,眉梢眼角都活泛明亮了起来,万品俱照,殊形并应,美得令人心驰神往,却又似分毫不近人情。
迎着殷晗红鱼的目光,凤春山上前了一步,笑得益发恬淡惬意,道:“满意吗?”
殷晗红鱼皱了皱眉,道:“凤将军皮囊好看,笑起来果真更好看。”
凤春山道:“多谢美言。不知你还有什么条件,都一并说了罢。”
殷晗红鱼道:“凤将军不愧修罗之称,就是爽快。俗话说得好,一笑泯恩仇……”
皇甫思凝虽仍在剧痛之中,闻言仍不禁觑了殷晗红鱼一眼。
殷晗红鱼道:“我们之间的恩仇,倒也不是不能消泯,只是我想要凤将军拿出一些诚意。”她的视线怨毒地凝在凤春山身上,看着她,又像什么也不看,“方才我也说了,凤将军这么好的皮囊,不露出来给人瞧一瞧欣赏,岂不是天大的浪费?”
凤春山淡淡道:“明说罢。”
殷晗红鱼道:“我要你肉袒面缚,负荆请罪,再向着当日公主的方向跪下叩头忏悔。怎么样,不过分吧?”
凤春山道:“确实是很合理的要求。”
殷晗红鱼冷哼一声,不掩厌恶,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狡猾多端,反复难知。你的宝贝小情人可在我手上!”
凤春山道:“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你都说了,她在你手上,我哪里敢有什么别的心思,任君差遣罢了。”
不祥的惶恐预感益发强烈。皇甫思凝咬紧牙关,疼得浑身发抖,道:“不,你不要……我不要你为我这样……”
殷晗红鱼的手贴在了她的脸颊上,一路向下滑,冷冷道:“我说过——善心的小娘子,我很喜欢你,但能不能请你别再说话?”
皇甫思凝置若罔闻,颤声道:“我先前以为,我怕你不来。可是现在才知道,我更怕你来……”
凤春山打断道:“霜儿,你听话。”
熟悉的眼睛望定了她,底定三生。
“现在想来,你每一次受伤,好像都和我有关系。”
凤春山注视着皇甫思凝,她的面容,她受伤的脖颈,她断折的手腕。鲜血一点一滴,汇成了小小的湖泊,映照得她的眸子隐隐生腥。
“我曾经很不甘心,认为你看待我并不公平。你对谁都那么宽容大度,唯独对我太过悭吝,不肯原谅。如今看见你这样,我终于明白……你确实是对的。是我着相,是我入障了。”
“如果没有我,你不会落入今日境地。”
皇甫思凝艰难地摇头,但只要微微一动,脖颈处的丝线就会缠绕得更紧。
血玉蚕丝吸食着她的鲜血,颜色越发艳丽妖娆。
凤春山神情平静,犹如在阐述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轻声道:“我生来就是个不祥之人。你说的不错,你不应该和我扯上任何关系。”
子夜的颜色微微弯起来,仿佛黑的彩虹,于山水之间相逢,落一痕墨洇。
不如不相逢。
不如从未遇见。
世间的残忍困顿更为竭力地呼啸。皇甫思凝呼吸一滞,疼痛竟如潮水渐渐退去。
月光又被遮住了。黑暗如同命运,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她们曾经相隔得如此遥远。但居然没有错过,没有像两颗尘埃一样擦肩而过。
而今满目情深苍凉,咫尺蓬山,不可相接。
殷晗红鱼放下了原本想卸掉皇甫思凝下巴的手,语气古怪道:“凤将军真是一片痴情。”
凤春山一边解开衣衫,一边对殷晗红鱼诚恳道:“你不用再对她动粗。我意已决,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
殷晗红鱼轻轻拊掌,道:“好魄力,好决断。”她向皇甫思凝眨了一眨眼,傲慢自得而又慢条斯理,“看到了没,我就说你要好好和她学一学……”
“……往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眼见凤春山将腰间武器除下,殷晗红鱼顿时眯了眯眼,道:“慢着,将定海玉解下来,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不许靠近。”
凤春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道:“你活的这么难,不痛苦么?”
殷晗红鱼点了点头,道:“我活着固然痛苦,但一想到你还活着,我就更加痛苦。再痛苦也要活着。只要有一口气,总会有好事发生。”
凤春山附和道:“有道理,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她越是语气老实恳切,殷晗红鱼越是气不打一处来,扬了一扬下巴,羞辱道:“换成两天前,我可不敢肖想凤将军玉体。”她指向室内一角,“我准备的铁荆条就在那边。”
凤春山轻轻一瞥,道:“看样子还浸了七宝如意虫卵,你真是贴心。”
殷晗红鱼道:“对你这种人,再怎么小心戒备都不为过。”
凤春山走过去捡起数根铁荆条,尖锐锋利的荆棘瞬间刺破指尖。
鲜血流淌出来的那一刻,原本不起眼的铁荆条忽然有了诡谲的波动,仿佛蜿蜒的蛇,又像是流动的水。青灰色的小虫缓缓浮现,蠕动着,钻进了凤春山的手掌。
凤春山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将铁荆负在背上,顿时扎得血肉模糊,鲜血直流。
自从凤春山扔下了定海玉,殷晗红鱼一直连大气也不敢喘,神色紧张无比。直到看着青色的虫卵钻入她的身体,在肌肤下若隐若现,眉宇间慢慢凝了一股郁气,才渐渐松了一口气。
比起殷晗红鱼的如临大敌,凤春山反倒泰然自若,道:“虫卵大概已经孵化了,这样可以了么?”
殷晗红鱼张了张口,恨意更浓,冷厉道:“给我向公主在天之灵请罪!”
凤春山毫无赧色,对着虚空拜了三大拜,道:“全安公主,我千错万错,我罪大恶极,我真不该出计害你。虽说你的父王亲族一个个视你为洪水猛兽,划清关系,甚至还主动请命要求上阵诛杀你,但他们毕竟不堪大用,最多嘴上嚷嚷,想杀也杀不掉你;还有那些个义军,早就对你区区一个女人领军大为不满,各有私心,想占山为王,想割藩而治,后来更是恃势自沽,只待将背叛你卖出一个好价格;还有我朝的王大将军,在你这里屡屡受挫,将你看作眼中砂,等你受俘后便决议凌迟……”
殷晗红鱼不自觉地咬紧嘴唇,恨得浑身发抖。
“他们虽然各个想除你而后快,但都是有心无力,没那个本事引你出城受戮。只有我,冷血又残暴,俘虏了你,又对你上了绞刑。全安公主,我真是后悔不迭,令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殷晗红鱼再也无法忍受,怒斥道:“我让你向公主请罪!你居然毫无羞愧,还在这里扯这些废话!”
凤春山道:“全安公主,我非常羞愧,特别难当,十分真诚地向你忏悔。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的家国不会亡;如果不是我,你那不中用的父亲不会想杀你;如果不是我,虢国不会君王荒唐无道,百姓流离失所,民怨四起,哀声载道……总之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是恶贯满盈的罪魁祸首……”
殷晗红鱼喝道:“凤春山!”
凤春山道:“怎么了?”
殷晗红鱼气得胸膛不住起伏,半晌后才道:“早知凤修罗心性残忍无情,没想到嘴皮子也这么利索。我实在佩服。”
她能屡次将宁宁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何况是区区一个殷晗红鱼。凤春山自然不会因为占了一点嘴上便宜而自得,又靠近了一步,道:“殷晗红鱼……”
殷晗红鱼警惕地看着她,又扯了一扯皇甫思凝脖间的血玉蚕丝,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凤春山一摊手,鲜血在她脚下汇成了河流,道:“我现下身无寸缕,手无寸铁,已无缚鸡之力。你怕什么?”
殷晗红鱼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没了定海玉,为何还能如此从容不迫。不外乎是因为宫冰玉也在这里,她精通巫蛊之术,七宝如意虫卵大概难不住她。但是血玉蚕丝可不同——宫褫生了这个怪物一样女儿,却还能把持住倾成宫,你以为靠的是他和宫冰玉的父女亲情?”
“你没发现,在你这个大将军侃侃而谈的时候,你的小情人已经说不出话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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