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道:“山山, 没想到你不但生得美, 想得也这么美。佩服, 佩服。”
凤春山道:“这名字有何问题?”
宁宁本来只是如往常一样瞎扯, 没料到凤春山居然话说的有模有样, 愣了一下, 道:“两个孩子, 叫同一个名字不太好罢?”
凤春山略一思忖,道:“那第二个就叫皇甫竹捡。”
宁宁道:“竹……简单大方之‘简’,还是磊磊蹇辞之‘蹇’?”
凤春山道:“就是捡破烂的那个‘捡’。”
宁宁一本正经道:“话说在前头,如果我有姐妹叫霜留, 我叫竹捡,我会离家出走。”
凤春山不以为意,道:“你敢?”
宁宁挑了一挑眉, 道:“你还当真了?你是不是犯了失心疯,忘记刚才那皇甫小娘子讲了什么?你俩既然劳燕分飞, 就该一别两宽,你好好守着你女儿过日子罢。”
凤春山道:“谁说我们劳燕分飞了?”
宁宁道:“她说的明明白白, 和你再无干系……”
凤春山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宁宁道:“山山,我终于明白,你为何老是说我一遇上阿倾的事情,就天真得可笑了。旁观者清, 当局者迷啊。”
凤春山摆首,道:“我与霜儿的情况,和你与师兄截然不同。我喜欢她, 她也喜欢我。”
宁宁道:“只是如此?”
凤春山抿了一抿唇。这一日天光晴好,透过烟霞色的窗纱,有某一种飘渺的意味。室内只燃了一支极细的红烛,明灭光色影绰,一痕柔和如水的暖橙映入她的眸子里。明明是温柔色泽,化在她漆黑的眼眸里,却如漫天烈焰,一线森然肃杀之意横生。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过往是她逃不出的宿命,火焰是她被缚一生的烙印。
注定燃烧自己,也灼伤他人。
宁宁忽然莞尔一笑,道:“山山,你真该找一面镜子,瞧瞧你现在这个表情。别说那身娇体弱的皇甫小娘子,连我看了都有些不寒而栗。若我是她,一定会远走他乡,再也不要见你。”
凤春山道:“你又不是她。”
宁宁摆首,道:“我当然不是她,她心肠太好了。你方才不是问我,我如何哄骗她得来那块手帕么?其实我只是和她提了一下,我的五感敏锐,可以嗅到独一气味。她竟然就将熏香了的手绢送与我,令我不再受那万千气息侵扰。”喟叹一声,说不出的婉转惆怅,“山山,你怎么会这么好命,从哪里捡到了这块宝?”
凤春山慢慢道:“是霜儿捡到了我。”
她们相遇在那么美的季节,如今纷纷红紫已成尘,梦觉流莺时一声。午夜梦回寂寥,她望着空无一人的枕畔,无数次默念着两个字。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是春来采撷的一颗红豆,是柳梢头的一缕春风。秋风乍起,她满脑子却只有艾草的气息,腕子上五彩的同心结。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风老莺雏,雨肥梅子,水晶帘动,莲花深处。荷风送香霜,竹露滴清响。
宁宁托腮,道:“有意思啊,你为什么会被她捡到?”
凤春山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毁了倾成宫大印?”
宁宁嘟起嘴,不大高兴,道:“你不想回答就算了。”她垂首看向摇篮里安睡的霜留,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脖颈,光洁白皙,并无任何珠玉首饰,咕哝道,“我身上真没见面礼可给,这下难办了……”
凤春山一看就知道她没在想什么好事,道:“你别乱来。”
宁宁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现在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等她长大了,向我提个愿望罢。”
凤春山道:“不需要。”
宁宁道:“怎么会不需要了?人在河边走,总有相求于人的时候,好比之前那个野丫头大放厥词,你说了那一番话,不就是在暗示我——将来阿倾若再度立妃,她会是有力候选,想借我之手除了她?”
凤春山道:“哦?”
宁宁托腮,疑惑道:“但这也有点奇怪。藏头露尾,欲假他人之手杀人,不似你的作风啊。”她朝凤春山抛了个媚眼,因为容颜稚嫩,显得十分不伦不类,颇为滑稽,“你有把柄在她手里?”
凤春山不置可否,道:“反正你最擅长这个,随手做掉她不好么?”
宁宁眯了眯眼睛,拖长了声音,道:“原来不是你,而是为了凤欢兜。”
字句笃定,凤春山并未反驳。
宁宁道:“你也真是个死心眼的家伙,我要是你,早就把平西凤氏吞得渣也不剩,为何还要向凤鸣俯首?倘若敛翅太久了,鼠辈真的会忘记凤凰如何驰骋苍穹。”
凤春山道:“师姐,你还是先顾好自己罢。小心背后才是。”
宁宁垂下眼睑,眸中一瞬寒光冷厉,转开话题道:“就算你不提,我也不会留那野丫头活口。”
凤春山问道:“那姓斯的如何招惹到你了?”
宁宁道:“她说我是小孩子。”
凤春山眼瞳略略一缩,迅速道:“你不是。”
容颜若飞电,时景如飘风。草绿霜已白,日西月复东。华鬓不耐秋。飒然成衰蓬。本该是再自然不过的天理时序流转,却是她可望不可即的奢求。
宁宁粲然一笑,如月华光彩,竟有一种异样温润明净,道:“为了你这句话——山山,等你死了,我一定会替你报仇。”
***
绿酒与皇甫思凝并肩行在街衢间,抿了一抿唇,低声道:“娘子,是我失察了。居然忘了那里靠近驿馆……”
皇甫思凝摇了一摇头,道:“没甚么,我不在意她,真的。”绿酒的视线明显不信,她捏紧了自己的指头,隐隐发青,“……我牵挂的,只有在那里的霜留。”
绿酒道:“那令公子……”
皇甫思凝叹了口气,道:“之前是我冒进失策了。不管你看到的是不是表兄与冯公子,都不要再提。若真的是表兄,我相信他一旦回京,一定会来找我。”
绿酒颔首道:“娘子此言有理。”
皇甫思凝漫然逡巡,市肆百品,有各色白瀹肉、熝炕鸡鸭肉脯,也有无数糕点雪花薄脆、果馅餢飳、粽子、粢粉丸、馄饨、炙糕、一捻酥、麻叶子、剪花糖诸类,士女游人流连街头,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比起先前在儊月使团半邀请半胁迫的日子,这般市井繁华,恍然如非此身。
皇甫思凝不由感叹道:“好久没看到这番景象了。”
绿酒笑吟吟道:“机会难得,我也有些口馋了。娘子,不如我们逛一逛?”
皇甫思凝颔首道:“好。”
她们行了一段路,买了一些果馅餢飳和一捻酥,倒也颇得其乐。途径一个锉磨簪子的蓑衣挑担人,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道:“娘子,买簪子么?”
绿酒连忙将皇甫思凝往身后一扯,道:“不买。”
蓑衣挑担人依旧不依不饶,道:“娘子,来看一看这簪子罢?”
绿酒皱了皱眉,索性从荷包里捡了几枚铜板递过去,道:“不用了。”
蓑衣挑担人接过了铜板,似乎笑了一下,道:“娘子真是善心人。我这里有一支红宝碧玉蜻蜓簪子,正适合娘子身后的那位。”
绿酒眉一扬,道:“你这里还会卖红宝碧玉的簪子?吹牛也不怕皮破。”
蓑衣挑担人道:“岂止是红宝碧玉,上头还刻了蝇头小字:‘宜言饮酒,与子偕老。’可见主人家里一定善酒。”
皇甫思凝呼吸微微一滞,缓缓道:“真是巧了,我曾经也有过一支红宝碧玉蜻蜓簪子,刻着八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蓑衣挑担人极低地笑了一声,道:“看来方才净恩并未错眼,真的是你。”
皇甫思凝盯着他白净的手腕,轻声道:“冯公子?”
蓑衣挑担人道:“机不可失,请随我来。”
他们左拐右绕,渐渐远离人潮,来到一间茅屋前。绿酒满脸警惕,蓑衣挑担人驻足,拿下了蓑帽,回首歉然一笑,道:“皇甫娘子,我从未想过用这种方式见到你。唐突佳人,还请见谅。”
眼前人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与画像相似又不同。皇甫思凝轻瞥了一眼绿酒,绿酒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真的是冯凭虚。皇甫思凝敛衽为礼,手心已经不自觉微微渗汗,道:“冯公子。”
冯凭虚道:“你我不用多话。请进,净恩已候你多时了。”
推门而入,有一人倚窗而立。世间好物不长留,往往物是人非,风华摧折,君子变猿鹤,小人为沙虫。但他依旧不改身姿清朗如松,谡谡林下之风。
他瘦削了很多。皇甫思凝心头蓦然一酸,竟忘言难诉。
令莲华转过头,微微一笑,道:“怎么不喊我?”
绿酒之前已经惊鸿一瞥,因此只是微微一震,并未过于失态。
皇甫思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顿时泪珠盈然,上前问道:“表兄,你怎么了?”
令莲华慢慢捂住一边面庞,道:“吓到你了?”
皇甫思凝摇头,道:“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令莲华接口道:“前两天刚被挖的。”
皇甫思凝攥紧了指头,问道:“是谁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晚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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