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方朝清便打发了随从去甄珠落脚的客栈, 除了让随从看她有什么需求外,就是让随从告诉她, 他已经查到了一些事,让她安心一些。
打发了随从后,方朝清便走访了几个地方,拜访了几个旧友。
再回到相府时已是正午,灿烂日光下,眼前巍峨大气的宅院看上去明明跟离去时一般无二, 然而看在方朝清眼中,却仿佛笼罩一层阴森和诡秘。
他胸膛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脑海中翻腾着这些天以来得到的所有信息, 不停地排列组合, 导出一个又一个不知真假的结局。
“哟, 姑爷终于回来了?怎么站在这儿不进去?小姐醒来后可一直等着您哪。”
熟悉的、略带嘲讽的老年女声响起,方朝清抬头,便见崔妈妈站在大门里头往外望,一看见他,便摆出一副习以为常的嘲讽模样。
方朝清置若罔闻, 只是终于抬脚迈进了相府。
崔妈妈气地又想嘲讽, 然而想到这些天他小意讨好小姐, 小姐也叮嘱过她不许再对他无礼,只得又将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然而方朝清从她身前走过后,却又忽然转身, 看着她道:“我记得,崔妈妈在府里待了许多年?珍娘还没出生时就在了?”
虽然不知道方朝清怎么突然提起这,但一听到引以为傲的资历,崔妈妈还是立刻挺起了胸脯。
“那是,别说小姐出生了,我来的时候,相爷都还没成亲,姑奶奶都没出嫁呢!你看看如今这府里,掰着手指头数,除了崔管家,还有几个有我资历老的?想当年我一来就在姑奶奶跟前当差,姑奶奶嫁出去后就去了夫人院子,结果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不让我进夫人屋子,只叫我在院子里干粗活,结果呢?那些个贱蹄子,如今一个个的,不是死了就是卖了,要么嫁地远远地,就我一个儿替夫人守着小姐……”崔妈妈一说起来便滔滔不绝,很有些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架势。
崔妈妈以前是崔夫人院子里的粗使婆子,根本凑不到崔夫人跟前,日子自然也过地很不得意,结果崔珍娘出生后,崔夫人整日垂泪,脾气也变得很不好,身边的人动辄得咎,人员流动很快,后来崔夫人与崔珍娘母女关系和睦了,身边人才固定下来。结果又碰上崔夫人遇害,身边亲信的丫鬟婆子因为护主不利卖的卖贬的贬,完全不剩什么人了,倒是粗使的丫鬟婆子都没受什么牵累逃过一劫。后来崔珍娘跟着方朝清去洛城时她又主动自荐要跟着,这才终于得了崔珍娘的重用。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以前在洛城时方朝清便时常听她跟小丫鬟们吹嘘,早就不新鲜了。
“姑奶奶?”方朝清状似无意地接了句。
崔妈妈话匣子刹住,砸吧砸吧嘴:“是啊,姑奶奶,你是没见过,那可是相爷的同胞亲妹,小姐的亲姑姑,当年相爷,当年我可是在姑奶奶跟前伺候的,姑奶奶还夸过我绣活儿好,结果姑奶奶一出嫁,红颜薄命啊,早早地没了,那起子小人便不把我当回事儿,连夫人小姐的院子都不让进……”崔妈妈径自又是吧啦吧啦地说了起来。
方朝清微笑听着,终于等到崔妈妈喘气的功夫插进去一句:“之前听说过这位姑姑,但只听说去得早,说是刚出嫁就得了急病?”
“可不是!”崔妈妈一拍大腿,“夭寿哦,那么好的姑奶奶,我伺候的时候可是活蹦乱跳地呢,平日里连个小病都不怎么生的,结果一嫁到那杜家还没到半年就生了急病?哼,我看指不定就是那房家磋磨了姑奶奶!要不那姓杜的怎么姑奶奶一死就立马娶了填房?怪不得相爷不跟杜家来往!”
杜家便是崔家那位姑奶奶嫁去的人家,以前倒还算得上是个书香门第,近些年却越发没落了,家中子弟无一人在朝中为官,因此方朝清对这家人并不熟悉,以前也从未听崔相和崔珍娘提起过相府还有这家姻亲。
好好的小姐嫁过去不到半年便因“急病”没了,两家交恶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若是人还在呢?
方朝清笑容浅浅,引着崔妈妈说了好些关于那位姑奶奶的事。
比如那位姑奶奶跟崔相是双胞兄妹,兄妹俩不仅感情甚笃,连长相都几乎一般无二,两人站一块儿便像照镜子般,只是一个俊逸清秀,一个清丽柔美,当年崔相还未入仕,兄妹俩仅凭相貌便在京城小有名声。
感情甚笃,长相相似的双胞兄妹啊……
方朝清嘴角微勾。
传闻中早已死去的崔相胞妹却被囚禁在相府旧院,真是让人不得不好奇啊。
***
听着崔妈妈一路说一路走到了崔珍娘的院子,方朝清面上都没什么异样,见了崔珍娘,陪她用过午饭,又看着她睡下了,才抬脚迈出院子。
“姑爷,你这又是去哪儿?”崔妈妈当即就挑着眉头喊了出来。
方朝清停下脚步,面不改色:“去花园散步消食。”
说罢便脚下不停地走了。
崔妈妈撇撇嘴,回到内室,就看到应该已经睡下的崔珍娘正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外面。
她当即就向崔珍娘告状:“小姐你看,你一睡下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我看他就是装乖卖好,肚子里还是那些花花肠子!”
话声落下,崔珍娘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没有任何反应,只仍旧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崔妈妈自个儿说着也没什么趣味,声音便渐渐地停了。
不一会儿,门口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一个男人,低声对着屋里道:“在府里逛了一圈儿,然后就又出府了,看方向是去那个客栈。”
崔妈妈眼睛一亮:“看,我就说吧!最近这么乖果然都是装出来的,这才几天啊,就忍不住又去找那个狐狸精!”
男人说过那话后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崔珍娘仍旧定定地不知道在看什么,不管是那男人的话还是崔妈妈的话,仿佛都没有听见一般。
崔妈妈又嘟囔了几句,崔珍娘却总是没反应,傻乎乎地守着这样一个没反应满身药味儿的人也是难受,崔妈妈过完嘴瘾便想悄悄溜出去。
脚步刚抬起,便听崔珍娘槁木一般的声音响起。
“他见不到人的。”
“啥?”
崔妈妈没明白,睁大眼睛看着崔珍娘。
崔珍娘唇角微勾,枯槁的脸上做出一个像是笑的表情。
“他见不到那个女人。”
崔妈妈还是没懂,傻愣愣地看着崔珍娘。
“不过,我倒是想再见见她。”崔珍娘长舒一口气,枯瘦的手从被子里伸出,“崔妈妈,扶我起来。”
***
方朝清眉头紧皱。
以散步消食的名义在相府溜了一圈,当然也“无意”地溜到旧院附近,本来想再靠近看看,但他刚一靠近,便发现旧院外面多了不少巡逻的守卫。
明明上次还没有的。
是崔相察觉他的动作了吗?
方朝清没有停留,立刻离开了旧院附近,想着找早上打发去客栈的随从,问问甄珠的状况,却发现那随从却还没回来。
只是去捎个口信而已,无论如何也不会去了一整个上午还不回来。
方朝清突然心脏发紧。
他牵了马,出了相府,一路眼也不错地直奔客栈而去。
这家客栈他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去找甄珠,或许是甄珠的容貌加上一个单身女子住客栈太引人注目,一来二去的,客栈的小二便连方朝清这个唯一来找过甄珠几次的人都记住了,一见方朝清便招呼道:“又来找甄姑娘呀。”说着还挤眉弄眼地,显然是误会了两人的关系。
方朝清按住狂跳不息的胸口,问小二:“甄姑娘在吗?”
小二露出“果然如此”的笑,挤挤眼道:“在的在的,用过早饭就回房了再没出来过。”
方朝清脚步一顿。
“——再没出来过?”
他一问,小二也是一愣。
早上回房,然而现在已经过了晌午了。
小二愣愣地,还没琢磨明白,就见方朝清三步并作两步,几乎跑一样奔上楼上客房。
他忙跟上去,便看见方朝清直接一脚把房门踹开。
“客官你——”话还没说完,目光瞟到空荡荡的客房,顿时便把话咽了回去,瞪大眼睛:“……人呢?”
***
醒来时,甄珠眼前一片漆黑。
还好还好,没有直接被杀。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是这一动作,后颈便传来一阵刺痛,她想伸手去摸后颈,发现双手被绳子绑着,再动动腿,发现腿也被绑着。
虽然没直接没命,但目前处境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她又叹了一口气。
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隐隐约约看出此刻身处的似乎是个地下室,身下阴暗潮湿,四周没有任何光线进来的孔隙,也看不出入口在哪里。
也没有什么看守的人。
她挣扎着,靠肩膀和腿交互支撑着身体,在地上慢慢地挪动着,绕着地下室的四壁摸索着,试图找到什么能用的东西。
然而四下里干干净净,连个能给她磨绳子的尖锐墙砖都没有,她低头想用牙试试看能不能咬开绳子,咬了几下,咬了一口土腥不说,一口小白牙差点没被崩断。
她不死心,继续咬,用牙齿勾出绳子的一小缕一小缕的分开咬。
虽然咬开了绳子或许也没用,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吧。
黑暗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把绳子磨得只剩最后的细细一条时,头顶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抬起头,抖了抖袖子,让宽大的袖子罩住那像被老鼠啃过似的绳子。
脚步声停顿,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头顶泻下刺眼的光,两个男人走进来,一言不发,一人抓住她一只手臂就往上面带。甄珠乖乖配合。
出了地下室,眼前是一个安静,甚至风景很是优美的小院。
甄珠被带到了一个房间里。
门“吱呀吱呀”地推开,两个按住她手臂的男人将她往前推了一下,然后便退下了。
甄珠被推地一个踉跄,腿脚和双手被绑着无法平衡身体,努力稳了稳身体却还是没稳住,“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
一瞬间有伤的后颈和被绳子紧捆的地方以及与地面直接接触的部位,都发出叫她几乎忍不住哭出来的痛楚。
她忍着没哭,却着实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也白了一圈儿。
还没缓过来,就听前方响起一个声音。
“又见面了。”
她愣了下,艰难地抬起头,就看到面前装饰地精致文雅的房间里端坐着的女子。
身体瘦削,头戴幕离,面孔隐在幕篱后看不清楚,然而甄珠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果然啊果然。
她忍不住低头呲了呲牙,不知道该为自己的预料无误点赞好还是为目前的处境悲叹好。
“是啊,又见面了。”她扯出一丝笑,“方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出来,我觉得真相已经很好猜了em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