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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素芳刮他一眼, 摆手让他忙去,看老大拿上网子出去了才扭头问高红红说:“看到你二哥没?又上哪儿野去了?”
刚念叨完就听到里屋有动静,穿着白背心顶着鸡窝头的高猛没精没神的走了出来,他拖了个凳子到陈素芳身边坐下,支着头看她洗土豆, 嘴里抱怨说:“不是你说让我老实搁家里待着别出去鬼混, 我今儿个还没出去, 咋的又摊上事儿了?”
倒是没想到他人在家:“你人在家咋没点动静?”
“这不是在睡觉吗。”
还别说,平常高猛总和他那几个朋友四处晃荡, 难得有一天老实呆在家里,陈素芳这当妈的都挺不习惯。她手上动作不停, 一会儿瞅儿子一眼, 瞅得高猛眉心都拧起来了:“妈你有话就说。”
既然高猛主动提出来了, 陈素芳就丢下土豆,在围腰上擦了擦手,转身面朝高猛坐。她先伸手探了探儿子的额头, “不烫啊。”
“我又没病当然不烫了。”
“你没病咋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该咋说?
哪怕早就想通了, 眼看着通知书下来, 郁夏就要北上学习,他这心里不还是有点难受吗?这两天干啥都不得力, 狐朋狗友来约他都不想出门。怎么说都是头一回喜欢上, 还不许人伤感两天?
可这种话他又没脸挑明说, 就顺手从旁边桌上摸了个黄桃, 搁衣服上擦了擦,顺嘴啃了一口。
“每个月还不许反常两天?妈你别搁这儿瞎想。”
儿子是从自个儿肚皮里爬出来的,陈素芳能不知道他?她狐疑的盯着高猛,问说:“你该不是还惦记郁家二妹?”
高猛:“……”
就这样,明摆着是说中了,陈素芳心里真的累:“我说儿子,不是妈嫌弃你,你这事真没指望。这么说吧,我要是郁夏她妈有这么个闺女咋样也得把人嫁去首都享福,哪能随随便便在乡里找?那闺女已经被京医大录取了,领导都说那是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她五年学完毕业就能分配去大医院上班,和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高红红听着满是同情看了她哥一眼,郁家两个姐妹之中,谁都喜欢郁夏,这很正常……喜欢归喜欢,这事就跟她妈说的一样,没成算。
她看得出来,郁夏如今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压根没想过找对象的事,就算要找好了,她做什么急着在乡里寻?到校之后找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不好吗?这样至少学历相当,有文化的人和没文化的人处对象也是很辛苦的,倒不说谁贵谁贱,主要想法和眼界差太多,真说不到一块儿去。
想想看,两人坐一桌吃饭,一个聊我国的医疗卫生现状,聊疑难病症的攻克,聊医学领域的最新成就……另一个听了半天,压根不明白你在说啥,你说生病要上卫生所上医院,他说拖两天不就好了,干啥费那个钱?这还能过日子?这过不了!
亲妈亲妹能想到的高猛会想不到?
他啃完手里的黄桃,将桃核顺手丢出大门口去,在他妈搓土豆的桶里洗了洗手,这才往头上抓了一把,略显烦躁的说:“我就是喜欢她,也没想着能和她结婚,妈你就让我难受两天,等郁夏上学去了我就把她忘了!”
这么说还像点话,陈素芳点点头:“那行,那咱们就说好了,等你回头把她忘了,再试着和郁春处处看。”
得亏桃子已经啃完,否则高猛笃定要让汁水呛着。
就连高红红都无奈了:“妈!!!你怎么就铁了心非郁春不可?郁春给你灌啥迷魂药了?”
“这事红红你别管,你只要记得复习资料弄好之后赶紧借来抄一份,别落到后头去了。”
“资料归资料,妈你说说,郁春到底哪里好?”
陈素芳想了想,回说:“她哪怕方方面面都比不上郁夏,可你也得看看你哥的情况,你哥在外人眼里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人家配他那还是糟蹋了。你没听领导说?郁家要发了,郁春看着是没大出息,可也没什么大毛病,她还有个争气的妹子,等郁夏大学毕业进了大医院上班不得照应姐姐?谁家兄弟姐妹不是这样的?”
高猛回顶一句:“咱家穷到这地步了?”
陈素芳又刮他一眼:“话不是这么说,你娶了郁春妈也能放心点,至少不会摊上拎不清的极品亲家。她妹有出息,给你添不了麻烦,她弟也让郁夏管得挺好,看着有些调皮,规矩是懂的。你娶了郁春,岳父岳母小姨子小舅子都好相处,这不是挺好?”
陈素芳就想着选老婆之前先得撒泡尿照照自己,看你有多大能耐,安心想结婚就别老盯着最拔尖的,拔尖的哪个心气不高?能看上你?
高猛让他妈呛了一通,捂着胸口心想:是啊,挺好的。
他觉得他妈分析得特别到位,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唯独只漏了一点——
郁春她爸她妈她弟她妹人都不错,但她自己不行啊!
这个话题真没法继续,高猛装聋不接茬,由他妈说去。陈素芳又念了几句发现儿子压根没在听,伸手就拧上他耳朵:“这些事以后再说,明儿个你好生收拾收拾,中午记得上郁家吃席去!”
说着陈素芳还瞅了瞅他身上穿的背心,还有那条松垮垮的牛仔裤:“这些都给我脱了,穿奎子的衬衫,规规矩矩穿上凉鞋不许趿拖鞋。”
“妈!妈我求你,饶了我吧!”
“咱是去吃席,又不是去受罪。就明儿个,主角是郁夏,咱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乡亲,穷讲究什么?”
陈素芳懒得跟他废话,捡起洗土豆的活接着干,边干边说:“左右你听我的,要是不听往后别从我这儿拿钱!”
高猛:“……”
一出手就拿捏出七寸,真不愧是亲妈。
行!不就是衬衫长裤配凉鞋吗?我穿!
高猛让他妈说了个头昏脑涨,等差不多了,陈素芳又盯上旁边的高红红,话里让她和郁夏搞好关系,趁着人还没上京多走动,问问她是什么专业的回头还能写信交流。
“小夏姐上大学多忙,哪有时间回我的信?”
高红红这么一说,陈素芳就头疼:“你一个,奎子一个,咋就丁点都不像我?千里迢迢写信上京市当然不能只讲废话,你也说说咱们生产队的情况,说说郁家如何。郁夏一个人在外求学心里最放不下的不就是那一家子,你写到点子上,她看了高兴呢,她咋不回?”
都说跟好人学好人,陈素芳就指望高红红能向郁夏看齐,顶好跟她一样考个好分数,也去大城市上学。
不止是高家,这一天,全生产队,甚至整个大队都在说郁夏的事。尤其队上的知青,来得早的到红星大队都有十来年了,晚的也有两三年,摸着胸口说他们都不大看得起乡下土妞,哪怕有人同乡下土妞处着对象,那也没多认真,都想着通过高考或者参加招工回城去呢,哪会安心在乡下成家?
哪怕郁夏生得俊,学习好,在公社高中名列前茅……他们也没真正把人看在眼里。
公社高中的教学水平能同县里市里相比?她不就是矮子里头拔高个?常年稳坐第一名咋了?说不定这一届全都考不上呢?
绝大多数知青是这么想的,尤其女知青,结果却是一耳光扇过来。就郁家那个郁夏,他们觉得没见过世面坐井观天沾沾自喜贻笑大方的郁夏……她竟然考了全省第一名!
省里市里县里的领导全来了!
京大清大这些全国最顶尖的高校还抢着要她!
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她一个乡下土妞她凭什么?
因为心里不平衡,有女知青把自己给气病了,还有个别模样不错的男知青,一不当心就动了歪心思,想说距离她出发还有段时间,不如去勾勾看。
想得很美,现实很残酷。
郁夏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在了整理复习资料上,她极少往外跑,知青们蹲哪儿都等不来人,还差点因为探头探脑被揪住挨了批评。
那是后话,这当口,社员们一方面回味着领导的话,摩拳擦掌准备抢复习资料,让自家孩子再努力一把;另一方面提着鸡鸡鸭鸭去老郁家,这不是要办好多桌?郁家养的杀完了也不一定够吃,还得乡亲们出力。
老太太正想拿钱给大媳妇,让她去队上收,人家就送上门来了,提着往他家鸡圈里丢,还不收钱,你非要给大家伙儿就一句话:“郁夏心里装着乡亲们,乡亲们能不想着她?”
“对了,郁老太我听说你家二妹拿了六百多块钱的奖金,分了二百出来说是孝敬你的?”
说起这个老太太就得意,正要点头,在旁边喝叶子茶的郁大贵就嚷嚷起来:“谁说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吗?那两百块钱里头有一百是给老头子我的!咋就都成老太婆的了?”
说完他自个儿还乐起来:“夏夏说了,让我拿去买茶叶打酒想咋花咋花,她以后还要挣大钱给我花!”
看他这样乡亲们就想一脚踹过去,真气死人了!
不过谁让人家孙女争气?该他得意。
郁大贵陆陆续续又吹了几波牛,眼瞧着天要黑了,乡道上有个步履匆匆的身影,郁学兵听说省里领导今天来了,又听说明天他家就要办席,赶紧找上厂里管人事的主任说明情况。
主任早先听他说了,家里侄女考得好,要办席,说不定那天要请假。
这种情况当然得批!他就对郁学兵说,日子定了来打个招呼就能回去,让他安心上工,不用着急。
结果还没多久,郁学兵又来了,说酒席就办在明天,今天省里市里县里的领导已经往他家去了。
这时候,主任才知道他侄女还不是一般的考得好!
“假肯定批,别急,来说说你侄女考了多少?报的什么大学?”
说到这个郁学兵就盖不住的得意:“刚才我妈让人给我传话来,说夏夏她确定考了全省第一名,分数好像是三百九,报的京市医学院,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了。”
人事主任都傻眼了,他还念叨呢:“我还得打酒回去,再给夏夏包五十块钱,人争气,我这个做小叔的总不能吝啬,得奖励她。”
人事主任还没缓过劲儿来,他亲戚里头也有参加高考的,回来都说题目难,不会做,估计悬乎。怎么到人家那儿轻轻松松三百九?郁学兵还是农村的,他侄女是农村丫头。
郁小叔理解不了人事主任的忧伤,拿到批假的条子他就回宿舍换了身体面一点的衣裳,高高兴兴买东西去了,回去的时候两手都是沉甸甸的。
老太太还在院里跟人闲聊,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仔细一打量,是学兵回来了,她跟着就笑咧了嘴。
郁学兵还在感动,感动于亲妈对自己的惦记,结果他妈几步上前将他手里提的东西接过手,掂着沉甸甸的,她低头瞅了两眼,没看明白都有些啥,又抬起头来问说:“让你买的都买上了?没漏掉啥?”
“妈我饿着肚子赶回家来,你也不说先给我吃口热饭……”
老太太努了努嘴让他自个儿上灶间看去,提着手里的包袱准备回屋瞧瞧都有些啥。郁学兵看着他妈远去的背影,半天才迈开沉重的脚步往灶间去。
还没到灶间,他一进屋就看到在为明天办席做准备的大哥大嫂,郁学工真不愧是郁老太亲生的,乍一看见有段时间没见着的三弟他张嘴就问:“咋空着手回来了?让你买的东西呢?”
郁学兵:“……大哥你就没关心关心我?”
郁学工看向自家小弟的眼神里满是慈爱与包容:“老三啊,咱们做事情要分轻重,等明天办完席我再慢慢关心你,所以说让你买的东西呢?”
因为得到了全生产队的帮助,哪怕席面开了十桌,也没出现张罗不过来的情况,手艺好的婶子都抢着帮忙,老郁家灶台不够用没关系,隔壁几家也把火烧起来,多几个灶台总归忙活得开。
郁家的状元席得到乡亲们一致的肯定,吃完都竖大拇指,大肉不少!油水很多!分量忒足!除了本生产队的人,大队上也来了些凑热闹的,没桌椅不打紧,他端个碗蹲在旁边也能吃。
当然来的人也上道,要不拿包糖,要不包几块钱,就想蹭个喜气。
公社高中那边来了一桌人,都是学校的领导和教郁夏的老师,他们送的礼就比乡亲们上档次一些,要不是钢笔就是看着就很金贵的本子,上头还写了作为师长对郁夏同学的祝福和期许,都希望她继续努力,希望她到京医大之后依然是最优秀的那个,继续给公社高中争脸。
“很多年后,郁夏同学要是当上了首都那边大医院的医生,给首长们看病,这也是咱们这些老师的光荣。虽然吧,这个成绩大多是靠你自身努力,学校其实没帮上什么。”
郁夏就坐在旁边,喝着白水听她班主任说,这或许是老师们最后一次的教诲,她听得相当认真,等班主任讲完了,她才认认真真回道:“周老师您别这样说,我这个成绩离不开老师们的帮助,再说高考考了第一名也就是有个不错的开始,以后还要继续努力。”
因为有老师们在,生产队上的庄稼汉就没见拼命劝酒,都怕酒后失德,他们还是想在自家孩子学校的老师面前留个好印象。
郁学农作为状元她爸,喝得比别人多了一些,看他说话都不大清楚,郁夏就和郁毛毛一起把人扶进屋躺着,他爸还说要去招呼客人,让郁夏给劝住了。
喝醉了能招呼个啥?老郁家还有这么多男丁,堂兄弟堂叔伯都在,咋就招呼不过来了?
再说,宾客们第一是想同郁夏本人聊聊,听她说说昨天领导来发奖说说考试的事。
郁夏正在一旁同人说话,只见这一整天都没啥存在感的大姐郁春走了过来,她脸色不大好,凑过来就小声说了一句:“咱舅来了,你过去看看。”
“二妹你歇会儿,把碗放下,妈来洗。”
“妈才是,你坐下和大伯娘聊聊天,这点活轻巧,我干了就成。”
老太太看郁夏的眼神是欣慰,欣慰过了又瞪郁妈一眼,吓得郁妈心里一怂。她心想从二妹嘴里出来的大道理是一套套的,她没文化,说不过,就顺手抢过郁夏手里的土碗,放进盆里,端上就走。走出去老远才喊话说:“你上着学难得回来一趟,陪你奶说说话,别跟着我瞎忙活。”
老太太这才高兴了,咕哝说学农媳妇还有点眼力劲儿,念完牵着郁夏就往外走,出院子去,外头已经有人聚一块儿聊起来了,一看见她俩就招手。
“郁老太你过来,过来咱们说说话。”
“你们二妹也在啊,二妹还有多久考试?学习忙不忙?”
老太太带着郁夏出来就是显摆孙女来的,她面上看不出多得意,心里就跟刷上蜂蜜似的,美得很。果真迈开脚步往妇女们扎堆那头去,郁夏虽然几天才回来一次,三姑六婆她都认得,逐个叫了一遍,接着就老老实实跟在她奶身边,听她们聊东家长西家短,聊了半小时有多,等太阳落山,天色逐渐转暗,妇女们各自离去。郁夏将老太太送回去,那边郁妈也跟大伯娘一块儿把里外收拾干净了,母女二人才准备回自家去。
郁夏问说要不要叫上郁毛毛,郁妈摆手:“让他玩去,等天黑了总知道回屋,倒是大妹人呢?”
“吃完饭就没见着人,怕是先回去了。”
郁妈又想叹气:“咱们来你大伯家吃饭,她不说帮点忙,吃好了也没打个招呼再走……二妹你别嫌妈啰嗦,妈是没文化,道理还是懂,嘴甜点坏不了事,人勤快吃不了亏。”
乡下土路窄,郁妈在前头走,郁夏在后头跟,她一边注意脚下,一边听郁妈念叨,边听边应声:“妈说得是,哪怕一时吃点亏,老话也说吃亏是福。”
郁妈爱和郁夏聊天,因为郁夏肯听她讲,哪怕她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经常都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郁夏也能陪在边上笑眯眯听着。不像队上那些小姑娘小伙子,你说几句他就不耐烦,嫌你没读过书没见识,口头禅都是“行了你别废话我心里有数”。这半年大妹也像这样,前次郁妈私下问她到底咋想的,辞了工回来复习,怎么还整天四处晃悠,也没见看多少书,她只说你别管,问急了就往外跑。
“听说你们这次考试的题目是从市里拿回来的?”
突然说到这个,郁夏还有点反应不及,她抬头看了郁妈一眼,才说:“学校老师是这么说,妈咋问起这个?”
“那卷子带回来了吗?我就是想让大妹看看,看她会多少题,你们再有一段时间就要考试了,我和你爸都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水平。”
“我那卷子上是写了答案的,妈你别急,等返校我问老师要一套空白卷来,学校说这套题能得两百多分就有希望过最低录取线,要是差得不多还有时间猛抓一把。”
郁妈搓了搓手:“那当然好,就是你们老师肯给你?”
“妈别多想,这不是大事。”已经考过的卷子能有啥用?拿去蹲坑都怕把屁股擦黑了。
说着就到了家门口,郁妈还在掏钥匙,就发现锁挂在一边,门开了条缝,她冲里喊说:“大妹你在啊?”
过了老大半天里头才应了一声。
郁妈往郁春那屋去了,郁夏没跟,她去鸡圈想和小乖乖们打个招呼。先前回来就赶着去了大伯家,还没看过家里那几只努力下蛋的母鸡。这会儿天要黑了,这鸡嘛一到晚上眼神就不好,看不见什么东西,这会儿它们已经排排蹲好,听见郁夏的声音才把缩着的脖子伸长,还有两只往她这头靠过来。
郁夏伸手顺了顺黑鸡背上滑溜的毛,那鸡乖得很,就在她小腿上蹭了蹭。
她没在鸡圈里待多久,不一会儿就开圈门出来,那鸡偏着头目送她离开,等她走远了才慢吞吞回窝去。
郁夏出来准备洗漱干净回屋去,以她的程度不需挑灯夜读,晚上大可以早点睡,明日早点起来。那头郁妈和郁春再一次谈崩了,母女俩怎么都说不到一块儿去。郁春觉得同她妈商量什么都没用,她妈就是个没见识的农村妇女,出大队的次数少之又少,城里是啥样更是毫不知情,同她商量不是白费口舌?你说啥她都听不明白,还得费心去解释。
晚些时候郁毛毛回来,郁夏盯着他将自己收拾干净,这才上床准备睡了。郁家有三间卧房,郁爸郁妈占一间,姐妹俩占一间,郁毛毛独自一间。郁夏倒是没立刻入睡,她听着那头翻来翻去,想想还是多了句嘴:“大姐你是不是和妈吵嘴了?”
郁春听到这话,拽着被子一下坐起来,看摸黑看向侧睡的郁夏,问:“你说这个干啥?”
“我就是想说咱妈是没读过啥书,新潮的想法她接受得慢,你讲那些她也不一定能听懂,不过再怎么说妈是关心你,你心里有成算,不想多说含糊带过去也好,别老同她斗嘴。总生气不好,伤身体的。”
郁春扯扯嘴角,心想就是这样,上辈子也是,就她郁夏听话郁夏懂事郁夏什么都好,和她比起来别人连根草都不如。郁春心里明白自己问题不少,可她还是不服气,就因为姐妹俩总被人拿来比较,哪怕这个妹妹从来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甚至还帮了她很多回,她对郁夏也喜欢不起来。
最偏激的时候还想过为啥世上会有这种人?她活着不是给人制造阴影的?
郁春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只感觉堵得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撂下话:“谁家不是这样?我也没把妈气坏了,你别管这些好生复习吧,你学校主任昨天过来还拉着咱爸说别给你干农活,让你全力以赴备战高考。”
“……姐你呢?妈没读过书看不出来,我能看出你复习效率不高,你又不想考了?准备回厂子上班还是咋的?”
“也不着急去上班,我打算谈个对象,我都二十二马上二十三,我那些同学早结婚孩子都有了。”
郁春原先不想同二妹多说,她突然回过味儿来,二妹这人道德品质高,还是和她提一嘴,叫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假如要是万一高猛跟她表白,她百分之百会拒了,这样等于说加上一道保险。郁春还是怕,怕无形中有只手推着大家往上辈子的轨道上去,她好不容易重生过来,怎么甘心?
听她这么一说,郁夏也翻身坐起来:“那是好事,你早该同妈讲,妈先前看你没处对象还在担心。”
“你说得容易。”
“咋的?姐你看中谁了?”
“……”郁春脸上有些臊意,闷声说,“就是高家的高猛,可我看上他有什么用,他都不拿正眼看我的。”
郁夏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结合小电影来看,郁春真挺一言难尽的。她还在思考人生,那头没等来话的郁春又开口了:“二妹你想啥呢?还是睡着了?”
“没啥,姐啊,这事我真没辙,你也知道我没处过对象。”
郁春还托着头做梦呢:“要是我有你这能耐多好,整个大队就没人不喜欢你。”
“……哪这么夸张?我又不是纸币。”
郁春笑了一声,“就当是为了姐,二妹你好好复习,考出个好成绩。你要是能上首都念大学,咱家在队上的地位就高了,说亲才容易。”
“那你咋不努力一把?你自己考上不是更好?”
这一刀插得真准,郁春摸了摸犯疼的胸口,心说我这不是考不上吗!上辈子是参加过高考,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考题一道也记不住,高中学的那些知识更是叫菜米油盐磨了个彻彻底底,这么短时间内要重学还要达到录取线怎么可能?
郁春还没缓过劲来,郁夏又躺回床上去,闭上眼之前她应了一声:“也不是为你,我是为自己,为自己也要考出去。姐你比我大几岁,吃的米多,人生经历也多,左右做决定之前你想好,做了决定也和爸妈说一声,我不劝你。”人要钻死胡同,劝也劝不住。
姐妹俩就聊到这儿,各自睡了,第二天郁夏起了个大早,穿齐整之后到院子里活动了一番,接着把鸡喂了,还想帮着多做点活就让郁妈逮了个正着。
“天大亮了二妹你看书去,领导说了让你有时间多看书!”
这些事做顺手了突然闲下来反倒不习惯,郁夏看她妈忙进忙出,但凡想去帮忙都会被撵,重复好几次她才认命。天知道学校主任干什么来?他骑个自行车来一趟容易,随便说几句都快被当成圣旨了。
郁夏明白学校方面对她的期待,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有真材实料不怕考,自信能稳定发挥……可哪怕她已经展现出绝对的统治力,年级第一不可动摇,班主任以及各科任老师还是没彻底放心,隔三岔五还想给开个小灶。
得,想这些也没用,既然不让干活,也只能读书。
那就读呗,哪怕都能把知识点背下来了,再看看也不是坏事。
五月就是在升温以及枯燥的复习中度过的,在学校,课余活动几乎已经没有了,整个年级可以说进入到备战状态,气氛非常紧张。成绩差很多的早不抱希望,他们只求混个毕业证。那些不上不下的都急出火,还有人嘴上撩起泡来。
只要一下课,郁夏的课桌前就会瞬间围满人,都是请她帮忙讲题的。郁夏也不吝啬,给人讲解同时也是巩固的过程,同学们拿过来问的许多题目的确是容易考也容易错的类型。
同时也是这个月,郁夏彻底明白了郁春的水平,就这种程度,会早早放弃真不奇怪。
郁妈来问了一回,郁春不停在旁边使眼色,郁夏觉得头疼,斟酌过后说:“大姐高中毕业都有几年了,水平落后比较多,虽然在家复习了一段时间,离录取线还是有点距离。”
哪怕心有准备,郁妈在听说之后还是受了打击,倒是郁爸,看她在哪儿失魂落魄不等郁夏来劝,一把将人拉走,夫妻俩私下谈了一回,照郁爸所说,大妹心性不定,真考上了也不一定能读出什么名堂,再说,家里这条件……
“学校领导都说二妹一定能上,咱家供一个大学生都得靠妈出力,要是考出去两个,日子咋过得下去?”
也对哦,一着急把这茬忘了,出去读书开销大呢,这么说,大妹回厂子上班然后好生处个对象也挺好的。
想到这里,郁妈又不明白了:“当家的你说,大妹水平这么差,她辞工回来干啥呢?”
郁爸哪知道郁春发什么疯?他要是想得明白至于天天为这闺女犯愁?
在郁春的事情上,家里暂时达成了一致,不过眼下缫丝厂不缺人,她要回去接着干恐怕得等等机会。虽然说也可以去找找其他机会,不过因为越来越临近高考的关系,全家都把重心挪到郁夏身上,准备等她这边出了结果再说其他。
郁夏也没辜负全家、全生产队、全校老师的期待,她去县里参加的考试,考完回来的时候别人愁眉苦脸,只她一身轻松,都不用问就知道发挥不错。
学校老师定了定心,又等了一段时间,就听说全市第一名出在他们永安公社。都不用再追问下去,就他们这片除了郁夏还有谁有那能耐?
于是乎,前次给郁夏添了不少麻烦的主任又来了,蹬着他那辆自行车第一时间来给老郁家报喜。
郁爸听说以后傻愣在原地,愣了半天,旁边郁妈笑得眉不见眼。老爷子老太太双手合十念叨起来,真是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这不是开玩笑说,妈你别气。”
陈素芳刮他一眼,摆手让他忙去,看老大拿上网子出去了才扭头问高红红说:“看到你二哥没?又上哪儿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