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星空之中,巨大的蓝黑色旗舰静静地行驶在宇宙之中,无数战舰环绕它的周身,宛如众星拱月一般。
它已经以这样缓慢的速度航行了许久的时间,此刻,突然有一大批的舰队通过跃迁出现在这庞大的舰队不远处。新来的舰队颜色虽然略有区别,但是舰身上有着一样的徽章。它们缓缓地行驶过来,很快就融入其中,宛如入海的江流,成为这庞大舰队的一部分。
不多时,一艘小型飞船从新来的舰队的旗舰里飞出来,很快进入了依修塔尔内部。
依修塔尔之上,那新开辟修建不久的专属于帝王的接见大厅很安静。
那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大厅,样式仿造着小型内殿的样式,深红色的厚绒地毯长长地铺在漆黑的地面上,从入口一直延伸到最里面的台阶之上。那高高的台阶拔地而起,为了强调帝王的尊严,比地面足足高了十来米。
深红地毯两侧,是两排竖立的火炬,透明的圆罩中,那特殊的火红色火焰永远不会熄灭,将整座大厅照得灯火通明。
高高的台阶上,深褐色的厚绒帘从高台两侧展开,帘布上有着隐约可见的复杂花纹,低调却又繁杂,它被撩起来,被束在两侧。金色的流苏从厚绒帘的上面垂落下来,那纯金的丝线映着火光闪闪发光。
漆黑色的巨大王座静立于高台之上,此时此刻,年轻的帝王安静地坐在其上。
明明是巨大得足以坐下三人多的王座,可是那位帝王坐在那里,仿佛就已经占据王座上所有的空间,再也没有余留下丝毫的空隙。他坐在那里,就有一种无形的气势填满了高台,让那个宽敞的高田甚至都容不下第二人。
年轻的帝王安静地坐在王座上,一只手放在一侧的扶手上,雪白的手套从扶手顶端稍垂下去。他微微低着头,细碎的漆黑发丝垂落在他细长的眼角。那双线条锐利的凤眼中,墨蓝色的眸子映着台阶之下两侧的火光,隐隐像是那眸底有火焰在灼烧。
大厅静得可怕,只有他一人的存在。
只是这种寂静很快就被打破,一个侍卫从门口走进来,低头向他行礼。
“陛下,维亚少将请求觐见。”
“嗯。”
特洛尔抬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侍卫再次鞠躬退下,不多时,青发少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然后沿着深红色的厚绒地毯走来。他向前走来时,两侧圆罩之中的火焰就晃动起来。看不见的波纹从火焰里透出来,维亚身上扫过,从头到脚,若是维亚身上携带着危险性高的武器,或是可疑的窃听设备,那火焰就会立刻变成黑色。
作为亲手安排了这种防卫设施的人,维亚自然不可能携带有危害的东西来觐见他的陛下。
他通过两侧那一排排的火炬,来到台阶之下,抬头仰望着高台之上的君主。
他的双手捧着一个鲜红色的羽绒垫,精致的白金色王冠安静地躺在其上,等候着自己那不久前离它而去的主人。
“陛下,你不该做那样的事!”
维亚开口,一如既往地毫不留情,近乎批判一般的语气。
他的眉头皱得死紧,带着几分怒意仰望地高台上那个任性的君主,胸口里面的怒火更是烧得厉害。
“整个宇宙的人都在看着您的登基典礼——”
他狠狠地咬牙,那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
“最多,您只要再忍耐几分钟,不,甚至只要一分钟就好!只要这王冠戴在您的头上,您从此就是这宇宙中无可争议的王者!”
维亚不是不懂他的君主对那个消失了数年的伽的少年的执念,但是无论如何,在登基如此重要的时刻,在万众瞩目的时刻,在整个宇宙的人的观看之下,这位任性的陛下竟是连一分钟都等不下去,竟是将这个无比重要的王冠都丢弃而下。
王座之上的年轻帝王俯视着身下的下属,那张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
他什么都没说,他也无需说任何话。
到了现在,他的行为已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也没有人可以要求他做任何事情。
再忍耐几分钟就好?
不,一分钟也等不下去,一秒钟都等不下去。
在那一瞬间,他的脑中、眼中,都只有那一个人的存在——
“现在该如何收场?王冠没有戴上,登基仪式没有完成,总不能再来一次惹人笑柄。”
一手捧着那盛着王冠的鲜红羽绒垫,维亚另一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陛下,您这次实在是……”
任性了。
最后三个字没有吐出来,王座上的人突然有了动静。
特洛尔站起身,向下走来,站在维亚身前的那一级台阶上,身后的披风垂落在阶梯之上。
他的手伸过来,拿起白金色的王冠。
他的目光冷淡地从那象征着他登上帝王之位的王冠上扫过。
“‘只有戴上王冠,我才是无可争议的王者’?”
特洛尔淡淡地重复了一边维亚刚才说的话。
“你弄错了。”
他看着维亚,只是一眼,那无形的压迫感就让维亚胸口陡然一紧。
维亚下意识微微躬身,在他的君主身前深深地低下头。
他低着头,看不清特洛尔此刻脸上的神色,他的视线只能看见特洛尔握着白金色王冠的那只手。
他看着那只手缓缓地握紧,精致华美的王冠在年轻帝王攥紧的手指中一点点扭曲变形,在无声的哀鸣中变成一团丑陋的废弃物。
维亚听见那声音从他头上传来。
“我愿意将它戴上,它才有价值。”
维亚看着那只手松开,扭曲成一坨的金属废弃物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敲击出清脆的声音,滚到了一边。
他低着头,心中凛然。
是他本末倒置了。
陛下说得对。
这所谓的王冠,只有陛下愿意将其戴在头上,那才叫王冠。
若是不戴,它顶多算是一个精致昂贵的艺术品而已。
特洛尔向前走去,越过维亚身前,胸前环绕披风的金色饰链映着火光亮得灼人,漆黑的长靴踩在深红的地毯上,身后飞扬起的浅色披风掠过低着头的维亚眼前。
维亚微微抬头,恭谨地跟在了他的君主的身后。
年轻的帝王大步向前走去,火光映在他俊美而冷漠的侧颊上。
他的头上,没有王冠。
他的身侧,没有王座。
他的手上,没有黄金的权杖。
可是他站在那里,就没有一个人敢说,他不是君临整个宇宙的帝王。
…………
……………………
突然中断的登基仪式虽然在一开始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是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对于追随特洛尔的将士们来说,有没有那个仪式,戴不戴所谓的王冠,他都是他们早已认定的唯一的君主。而对于那些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或者难以置信的小贵族或者军阀们来说,他们虽然心里犯嘀咕,却不敢说出来的,甚至还要限制他们治理下星域中的市民对这件事的不利言论——要知道,在陛下还是元帅的时候,这几年里灭了所有大势力的贵族的凶狠事迹还历历在目,他们这些势力不足那些已经被剿灭的大贵族们十分之一的中小贵族在当时哼都不敢哼一声,元帅舰队一到,都是老老实实俯首称臣。
所有人都默认那所谓的登基仪式已经完成了,在旧的帝国灭亡五年之后,新的人类帝国已经建立,新的帝王已经诞生。
这速度快得超乎许多人的想象。
年轻帝王统一宇宙的速度快得让许多想要慢慢图谋的势力都措手不及。
五年,这时间实在是太短了,短得可以说是不可思议了。
那些预测着宇宙要陷入纷乱战火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能再度统一的预言家们纷纷被啪啪打脸,一个个灰头土脸。他们只能说,是现任陛下的能力太强了,不亏曾经被誉为战神。
…………
漆黑的星空中,无数星光闪耀,掠过细碎的陨石,三艘奶白色的圆弧形飞船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前行驶。
而飞船内部此刻也蔓延着紧迫的气氛,不断有声音在大厅中响起。
“前方三点钟方向出现人类战舰!”
“左侧也有。”
“后方追击的舰队已经逼近——”
“包围圈已经形成!”
四处的战舰逼近,形成包围之势,将那三艘白色飞船捕捉在其中。
可是很快的,三艘白色飞船周身泛起了蓝光,然后下一瞬在人类战舰的包围圈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另一个不远处的星域之中,空间扭曲了一下,伴随着一阵微微的蓝光,三艘庞大的白色飞船突然出现在空无一物的星空之中。
在左侧的飞船大厅中间的圆台上,蓝色的光球在刚才光芒大作之后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而手按在上面的黑发少年突然晃了一晃,一下单膝伏在了地上。
“缪特!”
“缪特——”
在注视着他的诸位伽的惊呼声中,单膝跪地的缪特抬头,摆了摆手。
“没事……”他呼吸有些急促,缓缓站起身来,“只是力量消耗过度了。”
力量消耗过度导致他的身体空乏得厉害,视线都还有些模糊,他稳了稳神,等视野清醒了一点之后,继续说下去。
“……立刻用最快速度离开这里。”
因为力量不足,导致飞船瞬移的距离很短,若是不尽快离开,人类的舰队很快就会追上来。
“知道了,缪特。”
一位少女走上来,担心地扶住他。
“我看您情况不太好,还是我来扶您回去休息吧?”
缪特刚想要拒绝,突然脑部又是一阵眩晕,眼前都黑了一下。
他不再强撑下去,点了点头,让人扶着他回到了房间。
那位少女将他扶到床上躺下,然后就离开了,临走之前还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缪特躺在床上,一手按在额头上,他的呼吸仍然有些急促,身体乏力得厉害,刚才站着还能勉强硬撑,现在一躺下来,浑身都软了。
力量消耗过度的后遗症开始出现,他的头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他闭紧了眼,想要缓过这一阵阵的剧痛。只是这疼痛实在厉害,他咬得下唇都泛白了起来。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在他的额头上,一点清凉的力量传递过来,让他疼得快要裂开的头稍微缓解了几分。
缪特睁开眼,映入他眼中的是那如白云一般柔软的雪白发丝,还有那个人淡紫色的瞳孔。
“诺亚……”
他轻轻喊了一声,因为身体状况不好,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
“别浪费力量。”他说,“现在几乎都要靠你撑着。”
自从那一天之后,人类的舰队一直追踪在他们的飞船后面,各种围追堵截。
就算知道他们的飞船能瞬移,却还是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地追上来,围堵上来。
诺亚收回手,他的情况要比缪特好很多,毕竟几百年来他对力量的使用已经是登峰造极的地步。而缪特虽说力量的强度最接近他,但是毕竟才开始使用力量不久,像现在这样频繁的使用并耗尽伽的力量,对缪特来说还是有些勉强。
白发的少年站在床边,淡紫的眸俯视着脸色苍白正在闭目休息的缪特。
“……那个人在想什么?”
稍许之后,他这么问。
明明知道就算追上来也不可能围堵住拥有瞬移能力的伽的飞船,却还是不辞辛苦、锲而不舍,浪费着人力物力,浪费时间浪费资源,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们围堵住。
那个人类的新帝王到底在想什么,诺亚想不明白。
只要伽的飞船能瞬移,人类的战舰就根本不可能堵住他们,这一点如此清楚,为什么那个人类帝王还要做这种无用功?那个人类根本不像是会做徒劳之事的人。
对缪特的执念让他昏了头?
“不知道。”
缪特躺在床上,闭着眼,右手手背挡在眼前,挡住他大半边脸。
他回答的声音很轻。
“但是他一定有他的目的……”
诺亚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过头,看向一个方向。他能感觉得到,在那个方位,人类的战舰依然在向他们追来。
不知为何,或许是一种不好的预感,让他紧紧地皱起了眉。
…………
……………………
“西玛阁下,为什么我们要不断地重复这种没用的事情?”
追踪了整整一个月的伽的飞船,不断重复地将其包围、看着伽逃脱、再包围、再逃脱这个过程,人类的战舰上终于也有人提出异议了。
那些能瞬移的飞船根本不可能堵得住好吗?
他们这些一次又一次被甩下的舰队简直像是被对方当成傻子耍着玩一样,偏生他们还真的跟傻子一样,自己凑上去一次又一次被耍着玩。
打又不能打,抓又抓不到。
这么多次下来,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憋屈得不行。若不是军人绝对服从的理念还在,若不是西玛阁下说这是陛下下达的任务,他们几乎都想要罢手不干了。
站在指挥台上注视着身前光幕上星图的男人笑了一下,抬手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脸上的金属面具。
“你知道狼群是怎么捕猎的么?”
“什么?”
西玛看着星图上那几艘伽的飞船行驶的方向,唇角扬了一下。
他说:“……不会直接扑向猎物,因为那样很难捕捉到猎物。”
“不断奔跑着……分成不同的队伍,从侧面驱赶猎物……从不同的方向不着痕迹的驱赶……”
“因为被追赶着,猎物只能不断地逃跑……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跑到筋疲力尽为止。”
“为了躲避从不同方向围拢过来的狼群,猎物只能向着没有敌人的地方跑去……”
男人缓缓地说着,他脸上的金属面具和他从空隙里透出的眼一样,泛着冷酷的光泽。
“它们就用这样的方式……一点点地将那一无所知以为自己快要逃出生天的猎物逼入绝境的陷阱之中……”
在遥远的星空的另一端,在那艘巨大的蓝黑色旗舰之上。
年轻帝王锐利的目光同样落在身前展开的巨大星图上,目光缓缓地扫过那几艘白色飞船航行的轨迹。
他用没有一丝感情的目光看着伽的飞船按照他的意愿向着那个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