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舰队缓缓地驶入佛纳星系,然后按照舰队驻扎位置有条不紊地散开,向着各自舰队驻扎的军事要塞星球驶去。
宛如蓝黑色巨鲸的依修塔尔以一种优雅的姿态缓缓驶向星系的主星,佛纳星,然后,悬浮在火红色的星球附近。
漆黑的长靴踩在柔软的绿茵草地上,特洛尔迈步向前走去。已到了深夜,星光点点,在大地上铺上一层浅光,也给夜色中那张冷峻的侧颊落下一层微光。
夜色中的房子很静,除了空中掠过的夜风摇晃不远处树林的沙沙声,什么都没有。特洛尔进了屋,并没有在楼下停留,而是径直上了三楼。
他知道那孩子今晚睡在了顶楼。毕竟,自从那一日之后,缪特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顶层只有一个房间,除了一个大大的阳台,就是一整个卧室。特洛尔一走进去,那细碎的星光就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
顶层的卧室并不是没有屋顶,而只是在这一刻透明化了而已,整个屋顶和墙壁都透明化,什么阻碍都看不到,躺在这里就像是躺在星空之下,睁开眼就能看到无边无际的夜空。那种空旷而自由的感觉,或许就是缪特这段时间总是会选择在这间卧室入眠的原因。
少年在沉睡,侧身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柔软的浅黑色发梢从白皙的额头滑落,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手臂伸出了床边,手垂落在床沿。
带着几分孩子稚气的俊秀而温软的脸,细密的睫毛像是承载着从天空落下来的星光。
在床边坐下,特洛尔握住那只垂落在床沿的手,抬起来看了一看。少年的手腕很纤细,那环绕着手腕的浅蓝色透明光环在缓缓地转动,幽蓝的光映着夜色中元帅的脸。
那只手腕的肤色也好,少年的脸色也好,都已经恢复了血色。刚开始被吸收全部力量的那段时间里,因为身体不习惯,所以会导致短时间的不适和极度的乏力状况,但是时间久了,就会慢慢习惯并恢复。虽然和普通人比起来力气会弱一些,但是对正常生活也不会有太大的妨碍。
缪特其实只是因为回想起自己小时候重病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所以一开始被自己身体突然间极度虚弱的状况给吓到了而已。
沉沉夜色之中,男人俯身。星光从天空中落下来,落在男人身上。
于是那漆黑的影子将男人身下的少年笼罩在黑暗之中,像是被黑暗吞噬一般。
男人的头垂下来,隐入黑暗之中,让人再也看不见。
巨大的网在少年身后展开,在黑夜中细细的丝线泛着苍白的微光。
少年被囚禁其中。
那仿佛是缠绕着他的蛛网……一张有形的,还有,另一张无形的。
【蜘蛛】……吗?
夜空之下,那一根根极细的光丝在星光下仿佛轻颤着。无数泛着微光的细丝以沉沉入睡的少年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而去。
男人俯身压在沉睡的少年身上,双手撑在少年身边两侧。
那展开的数百道细细的光丝就像是夜色之中巨大的蛛网,泛着荧光的光丝在黑暗中无限地延伸出去,融化在夜色之中。
那是说不出的诡异的一幕,一眼看去令人止不住的心悸,美丽到了极点却也让人恐惧到了极点的一幕。
攀于网上的狩猎者将它的猎物掌控在身下,一同陷入这挣脱不掉的巨大的网中。
干渴、饥饿……
失去了猎物的狩猎者只能走向死亡,所以那生存的欲望才会让人疯狂。
男人的手指落在沉睡的少年鬓角,指尖轻轻地掠过眼角细密的睫毛。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夜之中越发雪白得可怕,像是白骨一般。
明明只是指尖掠过的痕迹,可是偏偏就是那一点动静,莫名的就令人心惊胆战。
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只是那一个动作就让人觉得……这个男人,可怕到了极点,危险到了极点。
…………
所以如果能那样做的话……像你说的那个名为【蜘蛛】的生物一样,吞食你的四肢,让你再也无法逃走。
吞食你的双眼,让你再也看不到我之外的人。
吞食你的唇,让你再也无法和我之外的人言语。
将你的血、你的肉、你的骨,一口口的吞下去,啃噬入腹,一点都不剩。
如果可以这样做的话……
……
只是,舍不得。
终究还是舍不得。
他把这孩子放在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哪怕只是最轻微的一点碰触,也会痛得让人发疯。
他只能抓着唯一的筹码,不肯放手。
他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
但他知道,恐惧和胆怯已经令他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弱者。
他贪恋着此刻怀中这个柔软身躯的温暖,不肯放手。
哪怕只是在这一刻,在这一秒。
…………
………………
战争还在继续,整个宇宙仍然是纷争不休,各个势力都在漩涡泥淖之中挣扎着,弱肉强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么吞并别人壮大自己,要么被别人吞并成为别人壮大的垫脚石。
一片混乱之中,特洛尔元帅的势力在有条不紊地扩展,它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鲸鲨,在星辰的海洋之中遨游着,一口口地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下去。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特洛尔元帅力量飞快地增长,他不断地发动着战争,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向整个宇宙张开了利爪獠牙。如此频繁的发动战争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按照常理来说,如此高频率的战争会给人心理上带来极大的负荷,若是胜利时还好,但是一旦败了一次或者是两次,多诺米骨牌就很容易坍塌。
是的,按照常理来说。
只是这位年轻的元帅并非常理,自出战以来从未曾尝过败绩的他简直已经成了宇宙中的传说,成为了那些军人将士们心中的神话——他麾下的所有将士更是他狂热的崇拜者,他的手所指着的方向,他麾下的将士就会如同饿狼一般凶猛地杀过去。
虽然战争消耗巨大,但是特洛尔元帅每并吞一个星域,所获得的资源不止是能够填补他的消耗,甚至还能更加充实他的力量。
以战养战,这就是他麾下的核心幕僚们提出的战略。
特洛尔元帅的舰队本来就以疾速、迅猛、凶狠和充满攻击性而著称,没必要学其他的势力以什么修生养息、稳扎稳打为主基调。若是学了,反而会失去自身强大的活力和强悍的攻击性,变得不伦不类。
不知为何,特洛尔元帅的攻击在最近这段时间里尤其显得凶猛……如果说以前他发动战争已经频繁得很不按照常理来了,那么现在何止是不照常理,现在的他根本就像是一架人形的战争机器。
凶猛、冷酷、毫不留情,撕咬着一切挡在他前面的挡路者。
一场战争接着一场战争的发动,吞并下一个势力,气都不喘一口,不待几天,立刻掉头开始凶狠地攻打另一个势力,围观人群都有种这人是不是疯了的感觉。
“阁下。”
青发的大校站在了特洛尔元帅的面前,他一抬手,虚拟光幕投影在他的身侧,随着他的手自上而下划动,那光幕上淡蓝色的数据也在不断地跳动。
“我部需要休整。”
维亚说,不拐弯抹角,简单明了。
就算再怎么骁勇善战、不畏生死,也是有一个极限的。
不管是从舰队装备上还是从士兵们的心理状态上,都需要进行短期休整了。
在短短的十来天里就发动了六七次战争的元帅静静地坐在冰冷的银白色金属指挥座上,锐利的目光以一种冷漠的光注视着站在他身前的维亚。细碎黑发散落在狭长眼角,他墨蓝色的瞳孔反射着大厅里的灯光,像是寂静的寒冬之夜海上冰川的色调。
他看了维亚一眼,维亚的胸口就紧了一下。
说不出理由,维亚就是觉得最近的元帅非常难以接近——虽说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但是大概是习惯那个麻烦的少年围着元帅大人转了,也习惯那少年在时元帅稍显柔和的气场了,他差点都快要忘记元帅大人这种令人难以接近的压迫性气场。
那就像是元帅看他的那一眼,毫无意义,并非特意,可是眼底就是那海上令人生畏的冰川,撞上,就会让人粉身碎骨。
维亚皱了皱眉,心里想着等下回去联系联系洛宾,问一下那位的病什么时候能好,能返回依修塔尔。
看了维亚一眼,特洛尔元帅的目光从维亚身边那长长的虚拟光幕上扫过。
然后,他说:“下一场战役之后,返程。”
“是!”
元帅的命令很快传达下去,让开始感到疲惫的士兵们的精神振奋了起来。稍作休整之后,舰队跃迁前往了伊德尔星系。很快,一场大战在这个星系之中打响,持续了整整两天一夜的时间。宇宙之中战火纷飞,火光照亮了黑色的星空。
特洛尔元帅站在高高的指挥台上,巨大的星图在他身前的空中展开,他的目光很亮,也很锐利,像是在天空遨游的黑鹰俯视着大地的眼神。
他站在那里,像是一柄刺在冰山之上的利剑,锋芒毕露,锐气四溢。
在他身前展开的巨大星图中绽放的无数火花落入他墨蓝色的瞳孔里,像是在他眼底闪动的冰冷的星光。
“元帅阁下,伊尔旗舰上传来投降的讯息,请问是否接通?”
映着大厅之中冰冷的金属光泽,站着的元帅摇头,面无表情。
“全歼。”
他说。
“是!”
通讯兵飞快地将命令传递下去。
众所周知,特洛尔元帅很少接受投降者。
除非是在开战之前,那个时候投降还会考虑一二,但是在交战之后快要败落的时候再投降,百分百是不会接受的。而特洛尔元帅这种做法也多次被其他势力声讨和批判,说他是残暴者、独|裁者,嗜杀又血腥的低等人。
但是无论其他人怎么谴责、怎么暴躁得跳脚,还是动不了特洛尔分毫。他们所谓的谴责,元帅根本听都懒得听,毫不在意。至于死者临死前的痛恨和唾骂,更是和他无关。
于是,那星图上敌方残存的舰队被团团围住,逼入死角,基本就是等死的节奏,就算想要拼死一搏,恐怕都掀不起多大风浪。
大厅之中许多人的脸色虽然还带着几分疲惫,但是纷纷都露出喜悦之色。这一场硬仗打下来,这个星域的军事力量就彻底被他们击溃了,也就是说,这个星域已经落入了他们手中。
这一仗打完,元帅的势力范围一下又扩展了六分之一的广大星域。离他们星辰大海的目标,又前进了一大步。依照现在这种速度,保守一点估计,五年之内恐怕就能——
不管下属们是怎么骚动着,在确认这场战争已经落下帷幕之后,特洛尔元帅就转身,打算回去大厅侧面的休息室内小憩片刻。
连续高强度的作战让他也稍感疲惫了,毕竟,参战的舰队可以轮换,参战的将领可以轮换,参战的士兵可以轮换,唯独他这个掌控着全局战略以及战场的统帅则是绝对不可替代的。所以在这十来天的高强度战斗中,其他人都交替着休息过,只有特洛尔每日都只是短暂地小憩一会儿。
刚一转身,突然他手腕上的蓝黑色手环嘀的一声响,一个虚拟光幕猛地从他身侧弹出来。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出现在光幕之上,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面具男直接冲着特洛尔喊。
“不对!”
虽然看不见面具之下的脸,但是听着那声音,还有按在操纵台上攥紧的手,都可以感觉得到面具男此刻焦虑的心情。
“上当了!”
在面具男第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旁边的维亚猛地一个手势,指挥台四周的隔音屏障瞬间弹了出来。而面具男在说完第一句话之后也没继续说下去,直到看到特洛尔四周的隔离屏障升起来,而特洛尔身边只有维亚和其他两个他也认识的心腹下属之后,才继续说了下去。
“上当了。”他重复道,语气颇为阴沉,“克洛托家族的那些家伙是这样,我们也是。”
“探测器查探到的伽的踪迹,那些所谓的活动迹象,还有凯撒的跟踪仪信号……这些全部都是假象。”
“这个星球好像被一种奇怪的幻象屏蔽住,我们所查探到的,甚至以为自己亲眼看到的,全部都是那个幻象屏障展现给我们的假象。”
他阴沉地说,“我们被耍了。”
维亚皱眉,他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只能站在一边继续安静地听下去。
“那些伽在哪里?”
元帅问,面无表情,直指核心。
“不知道。”
这些天里,他们所谓的探测器查探到的那些伽在星球上活动的影像全部都是假的。据研究,那层笼罩住星球的奇怪的能量罩,有着类似于半催眠这种影响人类精神以及思维的功能,它影响了所有靠近它的人类的思维,让他们以为自己看到伽在星球上生活的影像。
“但我已派人实地降落,星球上的确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但是都已经废弃了。看那些痕迹,他们应该是在不久之前匆忙撤离了星球的。”
面具男冷声回答,“现在星球上空无一人。”
特洛尔元帅站着没动,他垂着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维亚在一侧看了看那个面具男,皱着眉想要说话。
可是,他刚一张口,突然嘟的一声长鸣,那是不同于连接通讯时轻微的嘀的一声,而是剧烈的警报声。
几乎是在警报声响起的同一时刻,一个巨大的虚拟光幕陡然在众人身侧弹出,那光幕之上浮现出一颗在星空中缓缓转动着的火红色星球。
【警报!紧急警报!佛纳防护罩被袭击!】
【重复!警报!佛纳防护罩在被异常能量袭击!】
来不及说话的维亚大校呆了一下。
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
第二个反应是佛纳星上的防护智脑坏了。
要知道佛纳星虽然没有设置武装防卫力量,但是佛纳星系的四周密密麻麻地全部都是高精度小型星球要塞。
从内往外,一层叠着一层,那些无数不清的武装星球要塞以及舰队基地几乎将整个佛纳星系围绕了个密不透风,除了特洛尔直属麾下的舰队,这个宇宙中绝对没有哪个势力的舰队有本事闯进去——而且还是这么悄无声息地闯进去。
但是不管维亚多么不想去相信,但是那急促的警报声仍旧在不断地响起。
虚拟半透明屏幕晃动了一下,原本显示着火红色星球的影像突然飞快地向星球的方向拉进,随着影像的拉进——开始只是一点微蓝的光泽,下一瞬,那被蓝色光圈环绕着悬浮在宇宙星空之中的人影展现在众人面前。
流水般的浅蓝色光环环绕周身,悬浮在火红色星球之上的少年那宛如白雪的柔软短发飞扬在漆黑的星空之中。
白底紫纹的衣着包裹着少年颀长的身躯,他悬浮在宇宙中,修长四肢舒展开来,无形的气流掀起他身后天蓝色的披风,也让他雪白的短发宛如夜空中的白云一般飞扬不休。
伽?
维亚看到那个白发少年闪动着蓝光的瞳孔就怔了一下。
这个似乎是……当初在帝星大战时出现的那个伽。
不过,这个伽为什么要攻击佛纳星的防护罩?
他自顾自地想着,没有看到当这个白发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的一瞬间特洛尔元帅的脸色就陡然变了色。
急促的脚步声瞬间响起,维亚一抬头,只来得及看到他的元帅大人消失在转移装置中掀起的披风的一角。
“元帅阁下——?”
很快的,一架漆黑的小型疾速飞船伴随着轰隆声从巨大的依修塔尔打开的舱口飞出,迅猛地在宇宙中划过一道弧度,然后消失在星空之中。
它以最快的速度在宇宙中连续跃迁着,风驰电掣,以近乎可怕的速度向着佛纳星系的方向飞驰。
被元帅下令留在依修塔尔上打扫战场的维亚站在指挥台边,看着星图上那个消失的光点,紧紧地皱起了眉。
那个突然出现的伽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要攻击佛纳星的防护罩?
为什么元帅阁下一看到他就变了脸色,不管他们怎么劝说都一意孤行,不带任何随行护卫,以最危险的方式赶回佛纳星。
维亚皱着眉想着。
将现在的战场收尾之后,他得立刻和洛宾联系,好好地将一切都问清楚。
………………
…………
火红色的星球上,一圈极浅的光圈环绕在它周身。
此刻,在这个淡淡的光圈外围,有一名面容看起来极为年轻的白发少年悬浮在光圈之上,宇宙星辰之中。
一圈淡蓝色的光环将少年环绕着,光圈之中,无形的气流让少年雪白的发丝,还有身后天蓝色的披风都飞扬不休。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碰触那笼罩着红色星球的光圈。
啪的一声,像是电流一样的光重重地将他伸过去的手弹开,细小的火花在他的指尖炸开,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诺亚面色冷然,他再一次伸出手。
这一次,轰的一声巨响,那泛着光的光圈在他的手再一次碰触到的时候陡然崩溃碎裂——以诺亚的所在点为中心,像是塌陷一般向着四面八方碎裂开来。
被强行击碎了的光圈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而原本被光圈挡在外面的白发少年毫不费劲地穿过窟窿向着火红色的星球飞去。
穿过厚厚的大气层,蓝色的光圈和大气层摩擦着激起了火花。当白发少年从天而降,缓缓地向着大地降落的时候,他的周身就仿佛带着蓝色的火焰一般。
他悬浮在高空之中,在烈日之下,向下看去。
第二次来到这个星球,来到这栋别墅之上,当诺亚看到那栋别墅上空笼罩着的无形光罩之时,他眼底的冷意更甚。
他悬浮在空中,身后的披风高高地飞扬着,闪动着蓝光的眼闭上,思维无限地延伸出去。
他在意识中呼唤着被囚于其中的那个孩子的名字,他舒展开的精神缓缓地和下方那柔软的精神接触,然后,相融……
…………
星空中亮光一闪,一艘漆黑的小型疾速战舰在宇宙中呼啸而过,一头扎进了火红色星球的大气层中。
战舰重重地落地,有人从刚刚打开了一点还没来得及放下阶梯的舱门纵身跃下。
漆黑的军靴踩踏着绿茵的草地,被重重踩下的青草横七竖八地倒伏在地上,几个呼吸的功夫,特洛尔元帅已经站在了别墅之前。
广阔的草地上,不远处白干红叶的树林在风中沙沙的响着,高大的别墅一如既往矗立在草地之上,安安静静的,悄无声息。
特洛尔手腕上的手环亮了一亮,笼罩在别墅上的特殊防护罩还在,随着手环的闪动,那覆盖着上空的光罩也跟着闪动了一下。
可是特洛尔脸上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他抿紧了唇,眉皱得很紧,锐利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这栋静悄悄的屋子。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听不到,只有风掠过时微不可闻的动静。
还有,能看见那从别墅之中延伸出来的无数条细细的光丝在空中交织着,在风中轻轻抖动的痕迹。
特洛尔站在原地一分钟,然后,他迈步向前。
一步。
就只是迈了一步。
在那一步甚至尚未落地的瞬间——
轰隆一声巨响,如毁天灭地,大地在剧烈地摇晃,天空在顷刻间碎裂——
那无数细细的光丝在一瞬间炸开成了粉末,细碎的光点铺天盖地而来,撒了漫天的荧光,就像是无数的星星从天空上落下来一般。
天空碎裂了——是那笼罩在别墅上空的光罩轰然崩塌了——
整栋别墅在天崩地裂中也迸裂开来,墙体坍塌,圆柱断裂,玻璃碎片四处飞溅,砖瓦碎石簌簌地滚落了一地。
尘土飞扬,四处弥漫,宛如一场白灰色的大雾。
而后,雾气散尽。
蓝色的微光从里面透了出来,驱散了那蒙蒙雾气。
特洛尔站在还在晃动的大地之上,他站得很稳,仿佛生根在大地之上。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攥得很紧,紧得雪白的手套满是皱褶。
那崩塌时冲出的气流向他凶猛地冲击而来,掠过他的脸,掠过他的身边。
他漆黑的发凌乱不堪地向后飞扬着,近乎狂乱地飞扬不休。
身后雪白的披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命地向后撕扯着,肩部环绕着的金色饰物激烈地彼此碰撞着,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年轻的元帅站在那里,笔挺身姿,纹丝不动。
只有那呼啸而过的狂风将他那雪白的披风在他身后高高掀起,蜿蜒飞舞,与那笔直的身躯呈现出极致的对比。
他微微仰着头,看着上空。
在那里,在元帅身前,黑眸的少年悬浮在半空之中。
无形的气流环绕在少年身边,鼓动着他的衣角。
阳光落在少年的手腕上,照得那肤色越发白皙,在飞扬的尘土中,那纤细的手腕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少年的身后,白发的诺亚悬浮在他的身后,伸出的右手握着缪特的另一只手。
空中那光丝粉碎而成的无数荧光,从悬浮在空中的缪特周身纷纷扬扬地落下。
那从天空中落下的光太明亮,簇拥在缪特的身边,让人看不清少年隐藏在逆光之中的脸。他悬浮在空中,俯视着身前的那个男人,散落的额发让人看不清此刻他的眼。
天空之下,缪特俯视着特洛尔。
大地之上,特洛尔也看着他。
细碎荧光纷纷扬扬地从空中落下,落在他们身边。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特洛尔仰着头,狭长凤眸中,仿佛火焰过后残余的冰冷灰烬。
他看着缪特,眼底几分茫然,几分无措。
他站在那里,仰着头,他的眼底在这一瞬仿佛有着什么碎裂的痕迹,以及风雪肆虐时的死寂而又疼痛的痕迹。
【我就在少将身边,哪里都不去。】
他的手抬起,伸向少年的方向。
那被雪白手套包裹的指尖仿佛想要竭力抓住一点什么。
他墨蓝的瞳孔就像是在极寒冰川之中缓缓沉入海洋的人濒死前最后看到的美到令人心碎的蓝意。
特洛尔张唇。
那几乎看不见多少血色的薄唇几乎是痉挛般,艰难地动了一动。
他说:“……求你。”
黑发的元帅站在大地之上,伸出手,他的唇苍白得可怕。
他说,求你。
………………
缪特悬浮在半空之中,无形的气流环绕在他的身边。
阳光从天空上落下来,照在他的身上,逆光中,看不清他的眼。
看不清他此刻看着的,是那只伸向他的手,还是那个向他伸出手的男人。
他只是静静地悬浮在空中,飞扬的额发掠过他的颊边,他就这样看着,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然后,他消失在了空气中。
他安静地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剩。
…………
天地之间很静,特洛尔站着,半晌没有动。
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指一点点收回来,攥紧。
看不见手套之下的手指攥紧到指关节泛白的痕迹,但是,听得到那指骨攥紧到了极致而挫动时轻微的响声。
他站在那里,风已停歇,漆黑的额发凌乱地散落下来,在他的眼前落下深深的阴影。
他没有动,天空中无数的荧光还在铺天盖地地飞扬着,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无数细碎雪片落在他的身上。
那光点尽数融化在他漆黑的发丝中,消失在他身上深黑的军服上。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天地间的光都消失在他的身边。
……
别走。
……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