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乖巧地坐着,雪白的绷带缠绕在他的脸上,衬得他那细碎的发梢越发显得黑亮。他的脸转一下,那额发就跟着微微动一下。
眼窝被遮住,露出的下半边脸的肌肤很白净,像是小孩子一般嫩生生的,脸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看着越发可爱。
有人蹲跪在他的身前,手指用很轻的力度拽开绷带。那只手的肤色很白,比少年的脸还要白皙上几分,手指细长而骨节分明,好看极了。就是这只手,在帮那乖巧地坐着不动的少年一圈一圈地把绷带拆下来。
黑暗的视野一点点变得明亮了起来,闭着眼也能感觉到眼前的光感从弱变强,那缠绕在自己眼窝上整整两天的绷带束缚终于解开了,让缪特觉得舒服了不少。
眼皮动了一动,缪特没敢立刻睁开眼,好久没用眼了,他担心立刻睁开眼会被光线刺痛——他还记得不久前他拼了命拦住那恐怖的能量炮光束时,被灼伤的眼睛像是有火在烧的痛苦——那种记忆是如此的鲜明,以至于让他仿佛又在自己的眼中感觉到了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的痛意。
下意识的,缪特伸手想要去摸自己的眼,可是手刚刚抬起来就被握住。
那只皮肤微凉的大手握着他的手,力度传递过来,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又有一只手抚在他的颊边,指尖探入发际深处,轻轻揉了揉。
“睁眼。”
握着他的手的元帅在说话,不管听多少次都觉得好听的声音,像是清泉在冷石流过的声线,有着水的冷清,也有着水的柔软,轻轻地包裹在他的耳边。
那声音让本有些不安的缪特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他反握住特洛尔的手,用力地握紧了那修长的手指,然后,细长睫毛轻颤了一下,他慢慢地睁开了眼。
柔和的光线透了进来,仿佛整个世界在缓缓地苏醒过来。
他看见了一汪沁人的冰蓝,像是浸入海底的冰川,在寂静的深海之中矗立。
夜晚的星光倒映在大海的深处,那光点渗透到水波之中,仿佛深海之中也洒满了星光。
他在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男人的眼,融化了光华,像是将他整个人都融化在其中。
美得几乎让人窒息。
那张好看得说不出的脸靠近过来,唇吻了吻他,特洛尔握着他的手也松开,向后伸去,搂住了他的后腰。
少年眯着眼看着那张近在眼前的俊美容颜,仿佛冰雪的雕琢,眉目如画般精致,只觉得实在是太好看,怎么都看不够。
睁开眼,就能看到这张好看的脸;睁开眼,就能看到自己喜欢的人的眼……眼里心里都仿佛被这个男人填满了,整个人都像是被男人眼中深蓝的海洋簇拥着,水波柔软地包裹在他的周身。
男人半跪在他的身前,拥着他,吻着他的唇,他眯起的眼角,极轻的,一下一下,像是羽毛掠过。
缪特乖乖地窝在特洛尔怀中,眼一下一下地眨巴着,漆黑的眼珠灵动地转来转去。再一次被吻了眼角的时候,有些痒的少年笑出声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揉着眼角的左手被元帅那只原本捧着他颊的右手握住,特洛尔的肤色很白皙,像是雪一般,缪特的肤色没有他那么雪白——但是此刻,两人握在一起的两只手的肤色却是极为相近的。缪特被握住的那只左手比起他身上其他地方要白上好几度,几乎就和特洛尔的肤色差不多了,和他小臂上的肤色对比异常清晰,就像是在手腕上画了一条肤色分明的线一般。
那只手上的肌肤只要稍一用力,就能留下红色的指痕,娇嫩得像是刚出生的婴儿的肌肤。
元帅低头,吻了吻那只被他握住的手。
漆黑的发簌簌地垂落下来,发梢落在缪特的手指上,有着柔滑得像是绸缎的触感。那散落下去的发挡住了元帅的眼,让缪特看不见此刻低头吻着他的手的元帅脸上的神色。
虽然看不到,但是缪特知道特洛尔在想什么。
说实话,当初这只手被硬生生汽化掉的时候是挺痛的。
他这么想着,眨了下眼,手一抖挣开了特洛尔的那只手,然后一转,按在了元帅的脸上。特洛尔抬起头看他,少年笑嘻嘻的,就用那只左手,胆儿肥地在那张好看得让人心颤的脸上捏了一把。
那表情,那动作,怎么看怎么像是调戏美人儿的不良少年一般。
元帅狭长凤眼微微一挑,似锐利了一分,然而刚锐利了一分,缪特就立刻凑过来在被他捏过的地方啾了一口。特洛尔眼角瞥他一眼,他又讨好地在元帅颊上亲一亲。
特洛尔低头,额头抵着缪特的额头,彼此的黑发缠绕在一起,那是近到鼻尖都近乎相触的距离。
他凝视着缪特的蓝眸比什么都还要柔软,都还要让人心颤。
怀中的少年就像是他心底最深处那一点最为柔软的存在,哪怕只是用羽毛那般的力度轻碰一下,都让人心疼得要命。
“蠢货。”
元帅说,声音冷冷的,可是他凝视着缪特的眼神却是完全与声音相反的带着仿佛要融化掉怀中人的灼热。
少年眨了眨眼。
这么久以来,被元帅大人捧在手心地宠着溺着,许久没有听到这种斥责的话了,乍一听还有些小新奇。
感觉上像是又回到两人初见的时候,那时的少将大人目光冷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当时完全处于懵逼之中的自己的一刻。
【你喜欢男人,那么,为什么不喜欢我?】
想到这里缪特又忍不住想要笑,然而那张盛世美颜就近在眼前他只能努力憋住。
然后,他伸手环住了特洛尔的脖子。
他朝那张好看的脸贴过去,亲昵的,搂着元帅的脖子,凑到元帅脸边耳鬓厮磨着,蹭一蹭,再蹭一蹭。
“少将。”
轻轻的呢喃声,软软糯糯的,像是小猫咪咪的叫声,让人听着就心软成了一汪水。
少年搂着对方的脖子,蹭着对方的颊小声说。
“我说话算话的。”
他说,“我说过,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他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那一天,在那巨大的玻璃窗之下,在漆黑的宇宙中那明亮的蓝色星球的微光之下,他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做出过这样的承诺。
他歪着头看着特洛尔,展颜一笑。
他说:“我哪里都不去,我就要一直待在少将身边。”
特洛尔凝视着怀中的少年,蓝眸胜过一切的柔软。
万千星辰的星光,比不过怀中人展颜一笑的明亮。
****
安静的长廊之中,巨大的圆柱撑起圆弧形的穹顶,让这座大殿显得恢宏而壮丽。天窗悬挂在穹顶的两侧,五彩斑斓的磨砂玻璃上描绘着美丽的壁画,挡住了大部分炽热的阳光,将一点光放入大殿之中。
穹顶四周的壁画染着碎金,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仰头注视着那闪耀的华美壁画,光亮到了极致,天地旋转,恍惚中像是灵魂飞入了那个美丽的壁画世界之中。
皇帝从宏伟的长廊里走来,那拱形长廊雕花的窗口里透着光,光芒撒在男人行走的道路上,形成像是神秘花纹般的图案。一脚踩上去,就像是踩在光中一般。
男人身着华丽的衣袍,宽大的衣袍遮住了他瘦弱的身躯,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厚实了起来。
寂静的大殿里响起了笃笃的声音,那是皇帝在行走时手中那象征着王室权威的金色权杖一下一下敲击在黑红色的厚实地毯上的响声。他握着金色权杖的手带着白色的手套,细瘦的手指被隐藏在手套下面。
通过拱形长廊,走过大殿黑红的毛绒地毯,皇帝顺着台阶走到高高的王座之上,转身坐下。阳光照下来,让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中,他一贯苍白的脸此刻泛着一点红晕,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
他坐在王座上,整个人容光泛发,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还非常年轻的他第一次通过那拱形苍穹长廊走到大殿、坐上这至高的王座的那一刻。
那个时候,无数人跪伏在大殿之中,在他的王座之下,向他深深地低下头。
他是帝国的皇帝。
……而现在,这座繁盛了万年多大殿静得可怕,空无一人。只有皇帝一人坐在王座之上,俯视着下面空荡荡的大殿。
只有那像是不存在的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跟在皇帝后面的老侍从站在下面,台阶的一侧。
帝国的皇帝坐在那至高的王座之上,仿佛在俯视着大地。
雕栏楼阁之外,那广阔无边的广场之上,仿佛利刃的旗杆仿佛要贯穿云霄,漆黑的帝国旗帜在高空飞扬。它像是一簇在蓝天之上燃烧的黑色火焰,在呼啸而过的狂风中焚烧着最后的壮丽。
万年之前,它在这座大殿之前高高竖起,它是帝国的荣耀,是所有人类的信仰。
万年之后,它也只能由继承着那血脉的人亲手毁灭。
皇帝注视着那面黑色的旗帜,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的眼中在这一刻仿佛燃烧着想要焚尽一切的戾焰,他的目光在这一刻甚于一切的冰冷。
“动手。”
在一片死寂的大殿之中,皇帝开口。
原本侧身低头站在下方的白发老侍从转过身来,正面面对着皇帝。
他看着这位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陛下,他已经开始变得浑浊的眼珠子里仿佛被一层水雾笼罩。
他慢慢地跪在地下,仰着头看着皇帝。
“……陛下。”
他说,一字一顿,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渗出来,嘶哑得可怕。
“你怕?”
老侍从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他不怕。
他不怕死。
可是他还是害怕,他怕的是……
“陛下,相信皇子殿下吧。”
他说,老人的唇在微微发抖。
“相信他,没了【天国的权杖】,他就可以赢得这场胜利,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
“没有时间了。”
皇帝打断了老侍从的话。
“我已经等得太久了。”
他的神色很平静,可是他的目光中带着一抹病态的疯狂。
“帝国的最后,就用一场壮丽的狂欢来结束一切吧。”
他说,彷如喃喃自语。
“动手。”
老人发出深深的叹息,可是他无法违抗陛下的命令。他跪在地上,伸出手,他左手的血肉深处发出一点沉闷的响声,然后一道光影射了出来,在他的眼前放出一个光幕。
老侍从伸出干枯的手,满是皱纹的手指在止不住的颤抖。他的手指在这一刻仿佛承载了千钧的沉重,一下一下,无比艰难的,在光幕上输入了最后的指令。
……
最后一下,指尖落下,老人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知道他按下去的手指意味着什么。
炼狱的大门打开。
活生生的地狱即将降临。
…………
……………………
“元帅阁下!【天国的权杖】有异常反应!”
青发的上校急切地向上司汇报。
金属的长廊中,不同的脚步声在不断地回响,一群人快步向前走去。黑发的元帅走在最前方,漆黑的长靴重重地踩在金属地面,长腿迈过,因为走得太快带起的气流掀起了他身后藏青色的披风。
维亚跟在他身侧,快速地汇报着当前的紧急状况。其他跟在后面的一群人里缪特也在其中,知道现在的情势很紧急,他就老老实实地跟着洛宾身边走。
银白色的金属大门自动打开,特洛尔元帅一步跨进了指挥大厅之中,踩着浮梯就上了高高的指挥圆台。
巨大的弧形光幕在整个大厅的空中展开,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那光幕里属于【天国的权杖】的武装卫星正在飞快地移动,但是奇怪的是,它们不是在向外移动,而是在向内——向着帝星的所在位置移动。
“计算完毕!报告阁下!离帝星最近的武装卫星塔纳号将在一小时二十八分六秒之后撞上帝星!”
“计算完毕!报告!从第一颗人造武装卫星开始,剩下的十颗卫星将十八分钟内陆续撞击到帝星表面!”
“报告!经计算!如果十一颗卫星全部撞上帝星,将导致地壳变动,星球表面的陆地和海洋构造将出现巨大的改变,可能导致41.56%的地表毁灭!”
到底是怎么回事?
维亚死死地盯着光幕上那些此刻飞快移动着的卫星的轨迹,整个人都呆住了。
按照约定日期,【天国的权杖】将于十一个小时之后自爆,整个舰队都在为十一个小时之后最终的决战紧急备战,可是现在——
为什么?!
明明卫星的控制权已经全部交给那三大家族了——那几位家主肯定是先谨慎地对系统智脑进行最高指令的验证和核实之后,确定手中拥有最高指挥权了,才放心地进入帝星的——那为什么现在会发生这样的状况?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陷阱被那三大家主发现了?现在操纵卫星的是那些人?
不对——
维亚盯着光幕。
那些武装卫星一边快速地飞向帝星,在移动的过程中竟然还在进行炮击,对自己身边所有的战舰进行着无差别的炮火攻击。
如果是那三大家族的家主在操控,怎么都不可能无差别地攻击自己的舰队啊?
一时间,那些依托在【天国的权杖】之中毫无防备的三大家族的舰队们损失惨重。十一颗卫星环绕在帝星的星域四周,向着四面八方射出的炮火交织成一张火网。它们飞快地移向帝星,那张火网就越缩越紧,武装卫星的炮火威力极大,绝大部分碰到了火网的战舰都在转瞬之间被击毁。
那张火网笼罩在帝星整个星球的外面,向着星球缩拢而去,一路上几乎将所有在路径上的战舰都过滤掉。
这到底是——
……
特洛尔元帅站在指挥台上,看着光幕上正在发生的一切,微微皱眉。
突然,一道小的光幕从他指挥台一侧跳出来,出现在他的身前。
“特洛尔!”
那是一声失控的喊声,声音尖利得几乎变了调。
莎乐美出现在通讯的光幕之上,她整个人几乎是趴在通讯台上,她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惨白。
“……救人!”
几乎是从喉咙里憋出两个字,莎乐美的脸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这一刻她几乎是祈求地看着特洛尔。
缪特呆了一瞬,他从没看到过那个一贯高傲的王女此刻这种近乎崩溃到求人的模样。
“【天国的权杖】自爆系统已经启动……”
“给它设定的自爆指令不是原地……而是撞击帝星之后自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竟会是这样……他没告诉我,他没告诉任何人……他已经疯了……三颗……有三颗……”
莎乐美的话已经是语无伦次,她痛苦地看着特洛尔摇着头,她的唇哆嗦得厉害。
“那些卫星里,有三颗内部是……”
她的眼角痉挛地抽搐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
“核能弹。”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维亚在莎乐美的话落音的一瞬整个人都傻了。
他站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恐怖而强烈的冲击让他几乎忘记去呼吸。
核能弹,人类所创造的最残酷的毁灭性武器。
这种威力可怕的武器只要一颗就能毁掉一个星球,核能肆虐之处,所有生命都将消失。
一颗核能弹落下,整个星球都将成为一片焦土。
帝星之上,生存着整整九十八亿的人类。
而此刻,三颗拥有核能弹的卫星正在向星球撞去。
……
大厅之中一片死寂,像是空气被冻结住了一般。
只有莎乐美惨然的声音在断断续续地响起。
“求你,特洛尔,那个人该死,可是这颗星球上的其他人……那么多人……那些帝国的子民都是无辜的……拜托,想办法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