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头, 暑假过完了。
秦政本来想去学校办退学手续,但不知道魏寅庄又跟他爸妈聊了什么,每天早上他一从床上睁开眼, 魏寅庄就开始用一种疑似慈爱的眼神看他,劝他这个年纪最好还是好好学习。
魏寅庄读文学类书读得比他多得多得多得多得多,讲学习讲起来引经据典, 从孟郊的“击石乃有火,不击元无烟”讲到康德的“有学问, 然后有先见;有先见, 然后能力行”。
讲得秦政从早上睁眼开始懵逼到晚上闭眼睡觉。
几天下来,秦政都不想醒过来了。
可怜魏寅庄他原本是没那么多话的, 总的来说, 哪怕在秦政面前,他都一直很高冷, 几天逼着自己给秦政劝学习,秦政几乎怀疑魏寅庄换了个人。
被带着类似于03、04那种系统的可怜人顶包了,任务就是劝学习。
但除了劝学习外,魏寅庄还是魏寅庄。
做饭还和原来一个味道,亲他搞他也和原来一样毫不留情。
每天劝学习的核心意旨其实只有一条:别退学。
秦政确信一个道士对于一个大学生是否要在本科毕业后继续攻读硕士学位一事毫不关心, 所以秦政猜一定是他爸妈跟魏寅庄说什么了。
但秦政问他,他又不说。
秦政只能背好自己的小书包, 在爷爷的谆谆教导下,每天出门,继续上学。
秦政数竞出身, 上大学前签的硕博连读,在签合约的时候学校已经大致确定了秦政的培养方向,读到本科毕业选择中断,秦政承认对不住学校,但他这么果断的退学,除了想陪陪魏寅庄以外,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学数学不是为了爱,只是被语文逼的。
中断学业没让秦政感受到痛苦,倒是以为自己可以退学了,玩了一个多月又被逼着回去上学这件事让秦政萎了好几天。
秦政这几天的萎靡直接体现在他连扫六合都不遛了。
每天回家都被扫六合愤怒地追着咬。
晚上找魏寅庄睡觉也不给他搞事了,心如死灰躺床上就睡觉。
然后第二天被魏寅庄揪起来收拾好书包继续去学校,魏寅庄不管他课表上午有没有课,七点一到,准时把秦政揪下来吃早饭。
秦政初中就住校,现在像是回到了小学。
秦政坐在餐椅上,只穿着一条小黄鸡图案的内裤,光着脚丫,在桌子底下愤怒地踩在一起。他咬了一口面包,很冷酷道:“你不让我退学,下个月学校是要安排我去国外待到明年六月份的。”
魏寅庄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是吗?”
“是啊。”秦政拉过他的手,向他眨了眨眼,“我暑假推了一次了,我继续上学的确很忙,你别让我去上学了,好吗?”
“你该维持你原本的生活,对你有益。”魏寅庄不为所动,“若你要随我修行,你生命还长,许多事以后来得及,但你现在错过了的就很难再回头。你学数竞错过的高中学业你都想再体验一遍,何况现在?”
如果我不会修行呢——
秦政下意识想问这句话,但脱口前又憋回去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或许会,也或许不会。
以前他是不想去修行的,他是个普通人,活一辈子就够了。但秦政再想想,又好像不能接受他一年年变老,魏寅庄却没有变化。
如果他变老了,秦政想他可能就不会愿意让魏寅庄在他身边了。
秦政喝了口酸奶,闷闷道:“比起体验一遍高中生活,我那时其实是更想赖在你身边的。”
“……”魏寅庄沉默了好一会儿,握住秦政的手,像许诺他,“我以后会一直在你身边。”
“放屁!”秦政一把把手抽了出来,愤愤不平,“你不让我退学,我去国外念书,你怎么陪在我身边??”
魏寅庄无奈地顺了顺秦政头顶翘起来的毛:“我可以等你,等你回来,等你毕业。我们时间还长,你不用急。”
秦政的脸偷偷红了一点点,他又喝了口酸奶,嘴角沾上了点白圈,他舔了舔,不好意思问:“那这半年里,我没法跟你见面了吗?”
“我目前的状况没办法陪你出国念书。”魏寅庄蹙了蹙眉。
秦政蔫蔫巴巴地趴在桌子上瞅着他,魏寅庄摸过他脸颊,道:“普通人所认为怪力乱神的世界不仅在国内存在,我现在这种状况出国陪你我怕给你带来麻烦,我护不住你。”
秦政知道魏寅庄在努力帮他恢复到以前的生活。
这符合所有认识他的人的意愿,包括他的朋友,家人。
除了他。
但有时候一个人对生活的意愿不一定是正确的。
秦政凑近了一点,装出很认真的样子,问:“那如果我想你了怎么办?”
“我会和你通视频,你可以联系我。”
秦政眨了眨眼:“可我碰不到你,也亲不到你。”
“……乖。”魏寅庄拉过秦政亲了亲他,摸过他的脊骨,像安抚小孩儿一样。
秦政抱了抱他,佯装很乖,语气里有一丝藏得很深很深的期盼,道:“我会好好想你的……所以我今天可以不去上课吗?”
“不行。”
秦政:“……”
“现在七点二十,你现在马上穿衣服,整理好书包,骑车子去学校,能在七点四十五之前进校门。”
“……”
其实今天只有上午一节课。
秦政和魏寅庄说明了情况,试图讨价还价今天不去上课出去玩,但没用。
他还是背上了书包,骑上了自行车,到了学校。
然后上完了那一节课,跟朋友约着去篮球场打球了。
说起来,自从重新和魏寅庄同居后,秦政就没再出去打球过了,因为之前回到现实世界那几个星期他打球打得太频繁跟腱不太舒服,秦政怕跟上个世界一样,又掉进肌腱炎这个坑里出不来。
过去了一个多月到现在,秦政运动量锐减,现在已经恢复得跟原本区别不大。
秦政打小喜欢打篮球,秦政在小学一年级的梦想就是以后长大成为一名篮球运动员,这个梦想伴随了他的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
直到同龄人开始发育的时候,小学生秦政的梦想戛然而止。
具体体现在他小学毕业的时候身高只有一米五。
秦政一度被打击得初一一年没碰过篮球,直到他初二开始长个,才恢复了他小学一年级时候的梦想。
但时过境迁,初二的秦政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学一年级的秦政了,他想成为一名篮球运动员的梦想只会集中爆发在他上语文课的时候。
到现在秦政一米八四,高不算高,矮不算矮,进学校校队打个训练赛刚刚好。
跟接替了秦政校篮球队队长的大三学弟到篮球馆的时候还是上午,学校上三四节课的时候,数学系的学生在跟计算机系的学生比赛。
两边队伍里除了一两张校队里学弟的熟面孔还算强壮,其他的模样基本数学系的瘦,计算机系的秃,两边打球打一半就要叫停一会儿,原因是谁谁谁眼镜掉了。
大学生课程安排松,两侧观众席上坐了不少人,男学生有,女学生也有,男学生大多神情专注地盯着场内,前后左右走来走去,时而疾呼时而吹口哨,好像场内打球的都是他兄弟,女学生大多拉几个在一起看看场内窃窃私语。
接替了秦政校队队长的学弟叫李振,计算机系,比秦政高个头尖,看上去比他壮硕不少,头发茂密,李振进了校队两年,秦政起码见过八个不同的女生来篮球馆陪他训练。
这事一度成为秦政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前后届的校队队长,李振换着女朋友一起来训练,他换着学弟一起来训练。
李振女朋友后来跑没跑秦政不知道,反正向他表白的学弟最后都跑了。
李振勾着秦政坐到替补席上,从旁边抽出瓶运动饮料扔给他,问:“进场打吗?你们系跟我们系的比赛,你要愿意上场,我陪你一起上。”
秦政扭开瓶口喝了口,笑了:“陪我个屁,你是怕你们系输吧。”
李振也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而问:“学长你这一年有什么打算吗?”
秦政:“下个月去国外交流吧,可能要等明年学期过了大半才能回来。”
“你俩还真是……”李振扭脸瞧了秦政一眼,笑里有种不明不白的意思,“一起入学,一个系,一个寝室,天天黏一起,现在去国外交流也前后脚要走。”
李振没说谁,但秦政知道他说的是谁:“裴子青?”
李振也抽出一瓶饮料拧开喝了口:“还能有谁?听说裴子青要在国外读学位证书,突然改的,以后两年都呆在国外,学长你跟他怎么想的?”
“他在国外读……”秦政皱了皱眉,没说完,坦白道,“这事我不知道,所以不了解。”
李振像吓了一跳,被呛到了,瞪眼看他:“你不知道??他没跟你说就走了??”
秦政想起裴子青心里说不清什么感受,涩,愧疚,压抑得他很难受,但他不会为他的愧疚对裴子青做什么。
像他欠裴子青很多,但他还不上,也没机会还。
他们之间错过去很多事,没有挽回的可能。
秦政叹了口气:“我跟他就是朋友,处不来就掰了。”
“你们掰了???你们怎么……”李振露出所有人在听说秦政和裴子青掰了的时候会露出的震惊,他似乎还想问别的,但他又注意到秦政的措辞,问,“你们只是朋友??”
秦政向后倚,偏头看他,很促狭的笑:“不然你以为?”
李振见鬼了一样,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我、我……不是,我们都以为……”李振迟疑了几秒,继续,“我们以为你俩私底下是情侣关系。”
秦政愣了一下,又笑了:“那你们比我想得还多,别跟说我,你们以前一直认为我是gay吧?”
话都挑明了,李振也不遮遮掩掩了,索性说实话:“不太像,但说你是直男,身边又一群gay……还天天带一群小学弟进训练场打球,你领来的那群学弟又矮又瘦,白生生的,一个个花枝招展比女的还讲究,更衣室都不肯进,这种人你带进校队我们还以为你是带来气裴子青的。”
秦政听得目瞪口呆,拍在李振肩膀上:“你们天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振尴尬地笑了笑,转过头去看球场里的比赛,看了一眼突地又想起什么,转回头问秦政,声音不大:“那这么说,学长你是直男?”
“双性恋。”
李振话不留情:“你有过女朋友吗就双性恋?”
“……”秦政被他噎了一下,“以前暗恋过,只是没成功的。”
李振又道:“你要不是天天被一群gay围着,你也不至于没女朋友,别人都以为你喜欢男的……对了,学长你要是双性恋,就是可以接受男朋友的意思是吗?”
秦政听出李振好像在试探他什么,便说:“你有话直说。”
李振摸了摸鼻子:“有个学弟找我打听你,想跟你交个朋友。”
“交朋友?”秦政笑了,他想起上次在奶茶店碰见的那个哥们儿,“多大?想跟我上床吗?”
李振被秦政问得这么露骨呆了好一会儿,讪讪道:“没这么直接,我看他意思是想先和你交朋友慢慢发展。”
其实秦政一直有件事想不太明白,他之前没发现,现在才察觉出好像有不少gay想跟他上床。
他是长了张适合上床的脸吗?
秦政向李振那儿凑近了一点,问他:“李振我问你个问题,我知道你是直男,但假设你喜欢男的,假设……你想象一下。”
李振皱了皱眉毛,不明白秦政什么意思,但他很配合:“好,我想象一下,你继续说。”
秦政拍拍他脸:“你看着我,看我脸或者看我这个人都行。”
李振半转过身,正脸看他。
秦政抛直球,问:“李振,你会想和我上床吗?”
李振显然吓了一跳,向后仰了一下,但又想起他现在是个“gay”,强行坐正,在秦政面前一边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一边换算性别思考,好一会儿功夫才慎重道:“我觉得……至少我不会厌恶吧,我没法很代入,但如果我真喜欢男的,你要想和我上床我应该挺高兴的。”
这不是秦政想问出来的。
他又问:“你说说原因?假如你是gay,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会让你想和我做?”
“首先是脸吧,”李振挠挠头,又把秦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长得好看肯定就会有人喜欢,另外你身材也还行……至少挺健康的。这是外在的。另外我跟你一个学校,还知道你别的方面也好,脑子好,成绩好,人品靠得住,干净,可能都讨人喜欢?”
秦政听得很不好意思,道:“我不是让你夸我有什么优点,重点是上床。我最近发现有不少gay想跟我上床,所以挺好奇我哪里很让他们有硬起来的欲望。”
李振因为思考表情空白了一瞬,接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丝羞赧和为难:“我想到一点,但我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因为听起来挺变态的。”
“说就行,想和我发生关系的又不是你。”
李振咂摸了咂摸:“如果你是女的,我是很想和你做的,因为我很想看你跟我做的时候的样子。”
“……我什么样?”
李振继续:“我跟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你长得没你本人健谈,说实话我要是不认识你,我会以为你是一个话不多很高冷的人,但接触以后……”李振顿下了,迟疑地看了一眼秦政,挪开了一点,像怕秦政打他,“感觉你实物根本和外在不符,话贼他妈多还永远不和别人在一个频道上,特招人恨,我直男就想干翻你,但我要是gay,可能想操翻你。”
秦政:“……”
李振看秦政没打他,又继续说:“当然我后面说的是和你熟了以后,要只看你外在,很像那种正儿八经天天禁欲的好学生,特别是你认真的时候,跟你这种人发生关系可能会有精神快感吧。”
秦政从旁边拿过瓶子喝了口饮料冷静一下。
李振说完了,又想起他今天找秦政要说的事,问:“学长你说你是双性恋,那个学弟你要认识一下吗?长得还行,不娘,不矮,中文系的。”
“不用,”秦政摇头,“我有男朋友了。”
李振又吓了一跳,毕竟他刚知道裴子青和秦政不是情侣关系——
可如果连裴子青都不是,还能谁是秦政男朋友?
“是吗??你……你不会和裴子青就是因为这事掰的吧??”
秦政没否认:“差不多。”
“这……”李振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再继续提裴子青,只转出一副好奇的神色,问:“你男朋友方便说说是谁吗?什么样的人?”
“学校外面的人,”向原本生活中的朋友提及魏寅庄的感觉很奇怪,魏寅庄像突然出现在他生活里的一个人,他没办法解释,但又不想很含糊、敷衍地对待,“比我年长,人很好,前段时间认识的。”
李振挑眉:“学校外面的?怪不得,比你大?你喜欢比你年纪大的吗?”
“碰巧。”
“学校外面的,又比你大……也就是应该毕业了的开始工作的人,”李振咕哝了一通,忽然转过脸,“他先追的你吗?”
秦政想了想,没点头也没摇头:“不是单向的。”
“双向的?追人怎么双向?”李振听了个似懂非懂,也不太信秦政会去追人这件事,“你会追人?你看上他哪儿了?”
秦政想认真回答,可他想了好久,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他说不出什么,他找不出哪一点是魏寅庄让他印象最深刻的。
因为魏寅庄哪儿都很厉害,所以显得好像选哪个方面都说不出什么来。
骄傲,很凶,占有欲很强。
特别喜欢他。
秦政一点点地去想,心口好像被戳了一下,让他现在回想魏寅庄的时候有点想念他。
不是暌违的想念,只是单纯日常想到他但他不在身边会引起的想念。
有时候秦政会以为他不喜欢魏寅庄了,但有时候,譬如现在,他就认为他还是很喜欢魏寅庄,因为再没有谁会让他这么细密的想念。
会想赖在他身边,碰触他。
李振见秦政好像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手到他眼前晃了一下,问:“想什么呢?说不上来吗?”
“没,我想我可能看上的是他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雁杳杳杳的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