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玺佑不敢再深想下去了,越多想一分,他越是无法呼吸。
他的视线落到钟悠悠床头边的餐盘上,一碗早已凉透的白粥,动也没动过,连小菜都没有。这怎么吃?换了谁都难以下咽!何况二姐还是个虚弱的病人!
钟家的下人不清楚内幕,都以为钟悠悠这个突然来到钟家的孩子是私生子,因此暗地里从没给钟悠悠好脸色看,残羹冷饭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他不是不知道,可上一世的他根本没在意过。然而此时,他心中却一股无名火猛然窜起!
他快步走出去。
此时是清晨,负责做饭的大厨王师傅和张妈还有另外两个下人早已做好了早餐,正等着小姐少爷起床呢,这两天钟夫人随钟先生出了国,还没回来,即便如此,她们早餐也不敢怠慢,还是和平时做了一样多的菜色。
吐司、寿司、牛排、玉米羹,应有尽有,大小姐和小少爷一定会喜欢的。
却没想到,小少爷并非从他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而是从钟悠悠那个外来丫头的房间里走出来,还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钟玺佑是这个家里最寡言少语的人,整天脸上不是不耐烦,就是冷傲,眉眼都写着疏离。他即便生气,也从不会这样喜怒形于色,这是怎么了?
张妈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拉开钟玺佑固定的餐桌座椅:“少爷,怎么了?那丫头又惹你生气了?没必要和她计较,等先生夫人回来了,告诉夫人就行了。”
火上浇油!
“你们平时就是这样打小报告的?”钟玺佑怒极反笑。
张妈和几个下人都是一个哆嗦,愣住,不知道钟玺佑这是怎么了。他不是也一直对钟悠悠爱理不理的吗?
“还有,什么叫‘那丫头’?”钟玺佑盯着她,又盯向其他几个下人,神情阴郁得可怕:“她是我姐姐,亲生姐姐,你们再用这种态度对她,就一个都不用干下去了,给我卷铺盖走人!”
说完这番话,钟玺佑并不解气,仍是觉得心口钝痛无法缓解。
他扫了眼桌上丰富的早餐,在几个下人惊诧惊惧的目光中,拿起两碟小菜,又放下,眉头一点点蹙起来,化解不开——他突然发现,他完全不知道二姐的喜好。
他知道孟诗萱喜欢什么,甚至每年生日,都特意为孟诗萱定制车厘子蛋糕,却全然对二姐一无所知!
二姐在家里待了那么些年,竟然完全被他们一家遗弃在最角落!
钟玺佑深吸了口气,最后端了两碟清淡口味的青菜,和敞着热气的白粥,朝钟悠悠房间走去。好在还有机会弥补,二姐的喜好,这辈子他可以慢慢了解。她大病初愈,最好是不要吃味道太咸腻的,吃点清淡的小白粥比较好,最关键的是,要是热的,暖胃的。
想到这里,他冷冷回头:“我二姐房间里的粥都冷了,赶紧去撤掉!”
张妈几人都跟看天方夜谭一样看着他,又惊又惧,不知道小少爷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被钟悠悠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还是张妈率先反应过来,赶紧小跑着在钟玺佑之前进了客房,将钟悠悠床头边那凉掉的粥端了出来。
关上门之前,不小心看了眼小少爷到底想做什么,结果看到小少爷望着钟悠悠那发红的眼圈,她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
他们这么进进出出,钟悠悠也不好再继续装睡了。
说实话,她看小说的时候就对钟家人非常没好感,尤其是偏心到了极点的钟母!做不到一视同仁也就罢了,居然在原主刚进家门的时候,怕原主威胁到心爱的女儿孟诗萱的位置,央求钟父把原主送回去!她难道不知道原主回来之前,在外面过得是什么颠沛流离的日子吗?
至于这钟玺佑,毕竟只是个十七岁大的少年,渣得还算好点,只是对原主冷漠无情,处处护着孟诗萱,还没做出什么极度过分的事情。
然而钟悠悠还是不想与他有过多的交集瓜葛,况且,这样也正如他的意不是吗?
可钟悠悠却没想到,今早钟玺佑一反常态。方才他在外面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心里感到十分古怪,怎么回事?
她睁开眼睛,望向钟玺佑。
钟玺佑将热粥小菜放在床头柜上,拉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正不好叫醒二姐,却见二姐就这么醒了过来。他心中一喜,下意识就要说话,可却对上了二姐那冷淡的目光。
不带感情色彩的,如同看陌生人的,没什么温度的目光。
“……”
钟玺佑心头顿时一痛。二姐为了融入这个家一直很努力,甚至费尽心思和他搭话,想得到他们家人一点关心。但是这次,二姐被自己一把推倒在地上,果然是失望了吗?果然是心灰意冷了吗?否则为什么会流出这样陌生的目光?
钟悠悠坐起来,右手略微有些使不上劲儿,手臂渗出了点血。
钟玺佑见状,顾不上难过,赶紧俯身去帮忙扶她坐起。可还没碰到二姐,便被二姐不动声色地挥手拦开。钟玺佑手指一僵,停在半空中,嘴角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意都变得有些苦涩。
可即便如此,他却并不怪钟悠悠,他只是很难过,很愧疚。
“二姐,你饿不饿,吃一点儿填填肚子?”他把粥递过去,用勺子舀起,还轻轻吹了口气。
钟悠悠还没猜透到底为何便宜弟弟会有这样的转变,面对递到嘴边的粥,却是偏过了头去。她是个孤儿,不习惯和别人近距离接触,更别说被人喂粥了,这太别扭了。何况,她对钟玺佑没有好感。
这下,钟玺佑彻底僵住,浑身如同石板。
他望着二姐沉默的侧脸。那张脸被二姐自己折腾得不成样子,抹了彩妆,跟调色盘似的,头发也又烫又卷。钟玺佑一贯是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的,所以见到二姐这样,更是厌恶。可重生之后,他才意识到,二姐本质并非如此,她分明也想干干净净的,分明也羡慕孟诗萱那样子的,可钟家人没一个人关心她,她才会走上错误的路。
归根结底,还是钟家人的错。他也有错。
钟玺佑拿着勺子在空中静止了好几秒,她却仍是抿着唇,带着一丝疏离和抗拒。钟玺佑终于无法抑制自己的苦笑和心痛,将手收了回来。他知道,如果自己一直在这里,二姐恐怕是什么都不会吃。
“那我先出去,今天还得上学。”钟玺佑拉开门,轻轻地道,回过头,竭力对钟悠悠露出笑容:“二姐记得多吃点,放学后我再看你。爸妈这两天出国处理事情了,明天就回来了。”
他发现上一世他从未对钟悠悠笑过,以至于现在这样僵硬。
二姐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又躺了下去,仍是没有反应。
钟玺佑强忍住心头的酸涩,揉了揉眼眶,关上门,心里想着今天放学后早点回来——他是高二,平日里都是等读高三的孟诗萱放学后,再一起由司机接回来,但今天,他决定不等孟诗萱,免得浪费那能和二姐独处的半小时。
他一转身,遇见正背着书包,从房间里出来的孟诗萱。
孟诗萱一如往常,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校服制服外套下是一件灰色针织连衣裙,勾勒出姣好的身形,皮肤雪白,显得清纯至极,宛如一只优雅的天鹅,散发着淡淡的温和却又高傲的气息。
就像是个小公主,事实上,孟诗萱也的确是从小被宠到大的钟家的公主。
钟玺佑和这个姐姐关系一向很好,甚至是他单方面地宠着她,她很美,也很优秀。他一直认为,女孩子就应该是诗萱姐姐那样的,以至于从来看不上刚来家时,跟个小乞丐似的二姐。
可此时,他看着孟诗萱,却觉得有些扎眼。
她的一切分明都是鸠占鹊巢才得到的,那些好看的衣服,好看的耳饰,本来应该是二姐的,她得到了那么多,却在最后车祸中,胆小地独自跑掉。
如果是二姐从小在钟家长大,没有遭过那些罪,会不会出落得比孟诗萱更加动人?
想到这里,钟玺佑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膈应。
孟诗萱则全然不知,她讶异道:“怎么了,玺佑,你脸色有点不对劲,怎么从悠悠房间里出来?”
她以为钟玺佑厌恶钟悠悠,是压根就不想进去看钟悠悠一眼的。
“没什么。”钟玺佑一贯宠溺的神情此时竟然有几分冷漠,从她旁边经过,大跨步出别墅,没有等她。
越是多想,他便越是无法原谅孟诗萱。
钟悠悠被爆炸的大火燃烧得面目全非的时候,或许因为同一条血脉的缘故,他几乎能分毫不差地感受到那些灼烧的疼痛,以至于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他仅仅是这样便已受不了,那被大火烧得只剩下灰烬的钟悠悠,到底是该有多痛?
而那时候,孟诗萱又在干什么呢,继承了多少亿的财产,继续当她幸运的公主吗?
孟诗萱皱了皱眉,还未深想,只是面色有些不大好,经过钟悠悠的房间时,朝她房间看了一眼,眸子里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