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过往记忆的逐渐显现,笼罩这片土地的雾气愈发稀薄。
阿九看了看附近的环境, 他微微皱眉, 他刚才听到一声细微的破裂声响, 这个地方正在碎裂。它向阿九他们展示过往之际,亦是它消亡之时,它距离完全飘散已经不远了。
可偏偏,阿九此刻不能离去,此地的记忆无比珍贵, 暗藏数不清的线索。倘若阿九不知晓这些往事, 他没办法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他不能准确判断自己的敌人是谁,而敌人又具有怎样的实力。
同一时刻, 蒲小丁打量四周, 他也留意到这个地方的不稳定,破裂声音正缓慢地蔓延到每个角落,然后到了某个时刻,这里就会顷刻间化作虚无。
蒲小丁瞅了瞅屋内的玄服男子和白衫青年,他又望了一眼田地旁边的那条小河。他们必须沿着小河流淌的方向重新返回仙界,仙界有太多的事情等待他们解决。
他想了想, 开口问阿九:“阿九, 我们是现在回去, 还是过会儿再回去?”
其实,按照阿九自己的想法,他希望蒲小丁先回仙界, 而他留在此地了解更多的往事。即使这里因意外而突然崩塌,蒲小丁在仙界那边也十分安全。
只不过阿九知道,蒲小丁绝不会独自离开。他留在这儿,蒲小丁也会留在这儿,要么他们一同冒险,要么他们一起撤走,他们不会分开。
阿九反复琢磨小会儿,以当前的情况看,他们一旦走出的这个地方,再无下次过来的机会。往昔记忆的徐徐展现与土地的消散同时发生。
他们没有下次机会打探他们渴望知晓的秘密,那些往事掩埋于此,再也无人能触碰到它们分毫。
阿九稳了稳情绪,他决定冒险尝试。他的内心亦是不断的提醒他,他们不能走,他肯定地说道:“我们再等一等。”
等玄服男子说到的三位兄长归来,他要认真的看一看这三人长什么模样,又拥有怎样的身份。通过他们几人之间的关系,猜测他们的情感和矛盾。
蒲小丁得知阿九的选择是等待,他不由松了一口气。他明知道停留太久,他们也许有危险,他仍然盼着,他们停留此处的时间再久一些,打探的消息再多一点。
之后,蒲小丁与阿九讨论这几人的身份,猜测玄服男子的血脉。他也忍不住好奇,这位炼丹的仙君是不是将军夫人的先祖,他们所说天道漏洞又是怎样,与他们合作那人究竟是谁。
疑惑多到数不清,奈何没有人告诉蒲小丁确切答案,他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白衫青年的生活。
没多久,玄服男子所说的三位义兄回来了,这些年的外出修行他们收获颇多,他们见到在家的两位弟弟格外高兴,对身体不佳的五弟更是表现得非常关心。
小小的木屋一时间热闹无比。
大哥习佛法,修为精进,他身披袈裟,俨然已是一位得道高僧,浑身透着宁和的气息。二哥高大魁梧,他性情豪爽,待人真心热忱,他交友甚广,世间趣闻信手拈来。
三哥眉目柔和,举手投足间皆是温文尔雅,却是一位凶名在外的魔君。他对敌人凶残,对朋友友善,对家人关怀备至,心细如丝。
他们三人的出现,使得这片土地欢声笑语不断。
当然,也有人不怎么欢迎他们的到来,比如玄服男子。
白衫青年站在田地边,他向大哥二哥开心说着地里这些仙草时,玄服男子站在木屋窗边,不远不近的看着。他留在屋内,始终没有上前。
同样的,不是所有人全围着白衫青年转。魔君随手掸掸衣角的泥土,走进木屋,他笑道:“今天天气不错,怎么一个人闷在屋里?”
玄服男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魔君对玄服男子的冷漠态度并不在意,他自顾自的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小口:“四弟,我们谈谈?”
不待玄服男子拒绝,魔君抬手设置一道屏障,阻隔内外的声音。见状,玄服男子不悦地看着对方:“你想说什么?延誉的事不用你管,我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回来之前,我确实认真考虑过,和你好好的说一说五弟的事。只不过,”魔君语速略微一缓,他打量玄服男子几眼,“回来之后,我有句话不得不先问你,四弟,你近来的修炼可还顺利?”
见玄服男子意料之中的不回答,魔君也不气恼,他轻声问道:“你的修为不进反退,莫不是出了岔子?”
他们同是为魔,哪怕玄服男子始终不愿承认自己是魔,他们仍然最为相似。
一阵沉默,玄服男子一声不吭,他无心搭理对方。
魔君早已习惯玄服男子的态度:“我知道,你与五弟不同,你讨厌我们过问你的事。你就当我仗着年长你几岁,脸皮厚多管闲事。”
说着,他向玄服男子伸出手:“你伸手过来,我替你检查一番桎梏所在,尽快迈过这道坎儿。修行之途,万千凶险,稍不留意就后患无穷。”
然而,玄服男子丁点儿不领情,他面无表情的一口拒绝:“我没事,你别管。”
他不需要他们的关心,一丝一毫都不需要。他们如果真为他着想,就离延誉远些,让延誉重新只依赖他。
玄服男子别过头,看向窗外的白衫青年,他眼里的情愫一闪而逝。
魔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不由轻叹,他终究还是得挑明这个问题:“四弟,别给五弟太多压力,他会躲着你。这不是你希望的,对吧。”
玄服男子嘴角紧绷,没有和对方交谈的意思。他的拳头不自觉握紧,掩饰内心的情绪。
魔君有些无奈何,他宽慰玄服男子:“他躲你,不是不在乎你,相反,他相当在乎你们之间的关系。”
“比起我们这三个哥哥,他最重视的人始终是你。但你逼得太紧,他难免有些不知所措,不懂如何回应你。不要急着逼他做决定,相信我,他从来没想过远离你的身边。”
玄服男子嘴唇轻微动了动,他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魔君停顿片瞬,他的视线和玄服男子一样移到窗外,田地边的白衫青年笑容灿烂。魔君略显犹豫:“二哥此前曾告诉我,他有几位医术了得的朋友,他这次回来是想带五弟离开这儿,试试能不能……”
他的话尚未说完,一股暴躁无比的力量赫然爆发,只见玄服男子神情阴沉地盯着他:“他要带延誉走?”
要让延誉离开他的身边?要抢走延誉?
魔君暗叹一声果然如此,他摆摆头:“我当时劝了他,五弟的病情与医者的医术无关,应当是预知触碰到天机,因而受到影响。”
而且,有玄服男子陪伴左右,白衫青年的状况也能稳定几分,内心总有个寄托。
可偏偏,二哥却说:“四弟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这么任性。适当的放手,还给五弟自由自在的生活。五弟愿选他,自然会选他,五弟若不选他,难不成他还想束缚五弟一辈子?”
魔君心知二哥的脾气直,更懂得四弟对五弟的情感刻到了骨子里,他不敢让这两人直接谈,所以他只能赶在二哥之前,与四弟好好的说说话。
遗憾的是,玄服男子的情绪比他预料得更不稳定,也不知是不是对方修为异样产生的变化。
玄服男子怒不可遏,他转身往外走,魔君赶紧拉住他,避免四弟和二哥大打出手。
岂料,被拦的玄服男子暴怒,他一击袭向魔君:“放手!”
强势的力量瞬间击碎魔君布置的屏障,惊动了其余三人,他们不约而同的望向木屋。
屋内,一股柔力迅速包裹住玄服男子的攻击,支撑着摇晃不止的木屋。魔君一句“四弟,你冷静点听我说”刚出口,他骤感玄服男子的动作诡异的一僵,一身修为竟然有崩溃的迹象。
魔君没时间思索原因,他抓住玄服男子的手腕,纯净的力量飞速灌入玄服男子体内,拼命稳固玄服男子的修为:“四弟,平心静气,别再动用任何力量。”
一旁,玄服男子脸色苍白,他全身剧痛难忍。他没料到他心底忽然涌起的暴躁导致他血脉之力失控,修为险些崩溃。要不是身边有人及时帮他,恐怕要出大事。
他听得脚步声逼近,他稍稍侧过身。同一时刻,询问的话语在他身后响起:“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玄服男子背对其余几人一动不动,魔君则是轻轻勾了勾嘴角:“与四弟切磋两招,力道一时没能控制住,险些掀了屋顶。五弟今夜差点就要天为被,地为床了。”
白衫青年冲着魔君笑了笑,之后,他的视线落在玄服男子的后背:“四哥,你没事吧?”
这一刻的玄服男子和以往很不一样。
玄服男子被魔君抓住的手仍有一丝颤抖,幸而他已然压下血脉之力异样的不舒服感。他正思索该说些什么,魔君猛地一用力拽着他往外走。
魔君步子轻快:“别再一脸的不服气,不过是输了而已,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脾气。我们换个宽敞的地方重新比试,我让你五招,让你赢回来,行不?”
说着,魔君乐呵呵地拽着玄服男子走远。面对另外三人的疑惑,他笑而不语。
沿着小河走出一段距离,魔君这才压低声音问道:“这种状况持续多久了?”
他早有猜测,对方修为不进反退的原因不简单,却不曾料到情况如此严重。他刚回来就察觉不对劲,奈何不好直接过问。他这位四弟对几个哥哥有极深的敌意,生怕他们从他的手中抢走延誉。
别的杂七杂八的琐事,魔君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就连四弟和五弟的感情困扰,他也能少说几句。
但是,玄服男子的修为异样,魔君不得不重视,不得不关注。血脉之力无疑是重中之重,决定他们此生的修为能到达何种程度。
魔君缓缓说着:“我知道,你从没真正认为我是你的哥哥。你唤我一声三哥,不过是陪着五弟,只为让他高兴罢了。不管你怎么想,你既然喊了我一声哥哥,我这个当哥哥的就会护着你。”
当初,他的力量还很弱小,他没能保护他的血脉至亲,没人再喊他哥哥。那个时候,他发誓,以后谁喊他一声哥哥,他要护对方一世平稳安乐。
延誉喊他一声哥哥,他会护着延誉。宣曜叫他一声哥哥,他同样会护着宣曜。
魔君沉思片刻:“你血脉之力不稳,力量不可擅动。今后,我的修为分你一半。”
专门为玄服男子巩固血脉之力。
“我不需要。”玄服男子一口回绝。他不要欠对方的人情,他的艰难险阻,他自己面对。
魔君分他一半修为,意味着魔君从此以后能力大跌,再无回到当前实力的可能,更别说往前一步。魔君的前途毁于一旦。
且不说玄服男子的血脉之力无医治之法,外来的修为终归不是自身修为,他倍感不自在。包括魔君之前灌入的那些力量,玄服男子都恨不得立刻清除干净。
魔君摇头:“以你的脾气,你不同意我帮你,更不可能告诉大哥和二哥,你打算怎么办?任凭血脉之力崩溃,彻底沦为寻常之人?你要放弃五弟?”
“至于外来修为的不适应,你不必担心。在我家族有一门秘法,能契合混杂的力量,只是契合之物难找,得费些力气寻找。我的力量你先留着护身,等我寻得契合之物,你将它们融合自身,不适自然消失。”
魔君看着低头不语的玄服男子,论及敌意,对方对他的敌意最少。
大哥如兄如父,五弟颇为依赖。二哥本事强,待五弟亲近,五弟做了噩梦,二哥会坐在床边陪他入睡,不知不觉间取代了玄服男子的位置。而魔君自己,他与五弟相处的时间相对少,玄服男子对他的不待见理所当然的降低。
归根结底,玄服男子见不得有人与延誉的关系好。
魔君琢磨再三:“你若不想离开五弟的身边,就得具备应有的能力。不要急着拒绝我的帮助。”
“五弟的生辰马上到了,你安心筹备礼物。别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玄服男子站在小河旁,他静静地望着水面映出的自己,他不愿离开,不肯离开,他舍不得离开延誉半步。
然而,玄服男子没在白衫青年生辰当天现身,他没送白衫青年礼物,相识至今,他第一次没有陪着白衫青年过生辰。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来到这个地方。
蒲小丁不懂玄服男子去了哪儿,他也不懂玄服男子为何不再出现,他只知道,他和阿九必须马上逃离这个地方。
白衫青年的生辰仿佛是碎裂的信号,四面八方眨眼崩溃。蒲小丁牵着阿九的手大步往前跑,他们得尽快离开,迟了就来不及沿着原来的道路重返仙界。
作者有话要说: 蒲小丁:阿九,快跑,塌了,塌了
某伴侣:一把拎起蒲小丁,往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