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卫一回忆的越多,他越是倍感头痛欲裂。
他心急想要看清楚他和族长去了哪儿, 他们做了什么, 可惜, 他脑海中的景象好似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雾,令他看不真切。
更可怕的是,金卫一惊觉自己的记忆在飞速消散。伴随着他记忆苏醒而来的是,他记忆的疯狂崩溃,那些前往月族的片段在消失。
金卫一看不清面前的人影, 他只能隐隐听得他们的对话。一人是金乌族长, 另一人则是月族的族长。
“这事我明白了。对于你们的遭遇,我也非常痛心。只不过,借是能借, 我金乌一族只能借给你们一面镜子, 且时间不能太长,最多三个月。”
“三个月足矣。我代表月族上下感激你们的慷慨相助,三月后,我必定亲自前往禺谷归还金乌镜。”
闻言,金乌族长说道:“你我两族,古时本是一家人。日月相辅相成, 日升月恒, 理应相互守望。”
帝俊之妻羲和, 诞下十日,帝俊之妻常曦,生了十二月。金乌一族和月族是源自同一血脉的亲兄弟。
“十日当空”的灾祸发生之后, 大羿射落了九只金乌,导致金乌一脉元气大伤。而后,幸存的那位金乌先祖以自身精血和陨落九日的残血,铸造了金乌十镜,延续金乌一族的传承。
与金乌一族不同,月族没有铸造对应的月华十二镜。
十二月最大的意义在于计时,让一年有了十二个月份。每个月份,皆有各自的称谓,族内为了镜子取名争执不下,对于月华十二镜的高昂付出同样争执不下。
铸造月华十二镜所需的天地宝材,人力物力,大到可怕。金乌十镜几乎掏空了金乌家族,整个家族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缓过气,月族这么做估计也得元气大伤。
最后,月族以天空之月仅有一月为由,铸造了一面月华镜。
月族称,天空之月每一天皆在变化,从新月到满月再到残月,如此变化一轮即为一个完整的月份,如此变化十二次,则是一年。
一月,一镜,以一镜包罗万象,阴晴圆缺,一年四季,皆在其中。
从此以后,月族就以这一面月华镜作为月族的传承。
金卫一无比焦躁地走在自己的记忆迷雾中,他想尽办法却始终看不清晰那些人。他很怕,怕自己在所有记忆消散之前,他还不知道哪些是真相,哪些是虚幻。
他急于知晓全部过往,却又无奈发觉自己走不出迷雾。
很快,金卫一眼前的景象再次发生了变化,这一回是族长的焦急大喊。
“不管发生任何事,守住禺谷大殿,保护金乌镜!”
“金乌镜不能碎,金乌一族的将来不能碎!”
“族长……”金卫一下意识地伸出手,奈何他什么都没有抓住。
下一刻,金卫一眼底一道金光一闪而逝,他猛地清醒过来。然而,当他清醒后,他看见的不是族长,而是满心焦急的金卫六和金卫十。
金卫一环顾四周,他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陷入了回忆漩涡。遗憾的是,他从自己回忆里得到的线索极其有限。
莫名的,金卫一想起很久之前,在他成为金卫一的那一天,族长对他说:“前一任金卫一,走得太突然,有些事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所以,现在由我告诉你。”
而后,族长问金卫一:“金乌十镜无排序,金卫却有排序,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金卫一思索小会儿:“是为了区分每一位先祖的血脉所在?”
族长看了金卫一一眼,他徐徐说道:“这是原因之一,不过,最关键的原因在于第一面镜子。昔日的十位金乌先祖,他们自身的实力无明显的强弱差距,金乌镜的强弱却有差别。”
世人皆知,金乌十镜为金乌十位先祖精血炼制。然而,逝去的先祖残血与活着的先祖精血,炼化的金乌镜会一样吗?
当然不可能一样。
每一任族长,每一任的金卫一都知道这个秘密。
金乌一族敬重每一位先祖,因此,金乌镜无排序。
但是金卫必须有排序,确切的说,是金卫一必须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手里的那一面镜子与其他镜子有何不同。
金卫一守护的金乌镜具有最浓郁的本源之力,可以爆发最强的力量,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它是金乌十镜的核心。
对此,金卫一很是不能理解:“这面镜子既然如此重要,为何家族总是最先使用它?难道不该妥善保管,避免家族传承损伤?”
这面镜子一旦受损,必定伤及家族根本。
可偏偏每次有大事发生,都是由金卫一率先展开行动。这意味着他们每一次都将第一面镜子置于最大的危险之中。
族长没有回答金卫一的问题,他反问金卫一:“为什么金卫一的挑选,都是由最强者的金卫当金卫一?”
金卫一一愣,随即回答说:“力量越强,越能保护第一面镜子的安全。”
族长沉默片瞬,这才缓缓地说道:“实力越强大,肩负的责任就越沉重。”
强大了,就能守护更多的人,或是双亲,或是妻女,或许血脉相连的族人,或是好友亲朋,或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强大的人,有自己的守护。父母守护稚子,长辈守护晚辈,一天天,一年年,稚子长大后,保护自己的爹娘,保护自己的稚子。晚辈成长起来,接过长辈中手中的重任,继续照顾下一辈。
而不再强大的人,他们也没有放下自己的守护。年迈的父母,他们又未尝不是用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时间,为数不多的力量守护着自己的儿女,甚至是曾孙曾孙女。
小家如此,大家同样如此,一代人又一代人,肩负着种族的繁荣重任,守护着家族越走越远。
对金乌一族而言,金乌镜的力量延续是传承,族人的血脉延续也是传承。
族长说道:“第一面金乌镜的强大,在于它能保护其他九面金乌镜的完整。所以,越是艰难险阻,第一面镜子越要冲在最前面。”
第一面镜子如此,身为金乌一族的族长,他同样如此。若家族遭遇劫难,他理应第一个站出来,将家族的完整护在自己身后。
族长告诉金卫一:“残血的本源力量有限,倘若另外九面镜子遭遇重创,它们极有可能损毁。哪怕第一面镜子再强,其他镜子碎了,第一面镜子也会随之崩溃。”
先祖当初铸造金乌十镜,既是要延续家族传承,同样也是给自己的安慰,留给自己的念想。十日还活着,大家都还在,他还有力气继续守护下去。
正因如此,另外九面镜子绝对不能碎,它们没了,第一面镜子也就没了。
另外九面镜子给第一面镜子的是坚持下去的希望,同时,能够守护另外九面镜子的唯有第一面镜子。除此以外,不能让任何外来力量触碰到金乌镜。
“金卫一,从今天开始,我就把这面金乌镜交给你了。”
族长的话仿佛还回响在耳畔,金卫一怔怔地看着发光的金乌十镜,他见到九面镜子的裂纹,他心如刀割。
他的记忆或许会消散,但族长的话永远刻在他的心底:“从你成为金卫一的那天起,你的余生就是和第一面镜子冲在最前面,成为家族的保护壁障,永远不能退缩,不能回头了。”
直到死亡来临,金乌之力返回金乌镜,金卫一守护的秘密延续到下一个金卫一。
金卫一用力推开了扶着自己的金卫六和金卫十,他朝着金乌镜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族长,对不起,是我没用,九面镜子布满裂纹。
我没能够守护好第一面镜子,我也没护得其他镜子的完整。
我让月华镜进了禺谷大殿,我让外来力量毁了金乌镜,族人死伤数不胜数。
金卫六和金卫十被金卫一的举动吓得不轻,他们心急的要阻止金卫一,却被金卫一赶到了一边:“你们别拦我。”
随后,金卫一拒绝其他人的搀扶,他费力地站起身,他一步步的走到了大殿后方。他面对那些墓碑,再次跪倒在地。
金卫一不停的磕头,他每磕头一次,就说一句对不起,他磕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停下。
他心里难受,一想到困在这儿的族人一个一个死去,他就难受。
假如不是他带来月华镜,伤及另外的金乌镜,族人们的金乌之力不会那么快的减退。
他们可以坚持更久的时间,他们完全有活下来的希望,他们至少能够等到蒲小丁他们的到来,而不是没有食物,没有一口水,最终活活的饿死。
这些族人就这么憋屈的死在这个地方。
如果说,羿家人堵在外面,将他们困在了这个地方,那么金卫一就是从内毁灭了生存的希望,他毁掉金乌镜,活生生的害得众多族人惨死。
大家只要有金乌之力,哪怕不是纯净的金乌之力,都足以维持生存。他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另一边,蒲小丁忧心忡忡地拉了拉阿九的袖子:“阿九,这该怎么办?”
金卫一的年龄那么大了,再这样下去绝对要出事。可是,金卫六和金卫十劝不了金卫一,他们这些上一刻还被当作叛徒的外来人,肯定更劝不了这位悲痛的老者。
但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金卫一满头是血,不闻不问吧。
阿九没回答,他静静地望向大殿后方的墓碑。
这事的确不怎么好劝。无论是他们的外来者身份,还是他们的后辈身份,以至于他们被怀疑动机不纯的叛徒身份,注定了他们的劝说对金卫一不会有任何作用。
眼下,唯一具有真正老资格辈分的那位,正在封魔珠内唉声叹气自己亏大了。
心魔老头子不确定是谁在金卫一那儿留的后手,反正比中年将领那儿麻烦了无数倍,他小心又小心,依然吃了一个大亏。
当然,心魔老头子吃了亏,他也得了好处。
就在上一刻,巨大金乌现身的刹那,月华镜突然光芒大盛,意图冲出禺谷大殿。奈何金乌火焰大力砸下,当即镇住了月华镜,月华镜没能及时逃掉。
那会儿,阿九刚好在月华镜附近,他的处理办法相当简单粗暴,他抓住月华镜丢向了封魔珠:“给你了。”
“这可是你送给我的。到时候月族上门闹事,你扛着!”别看封魔珠先前已经萎靡不振,心魔老头子一瞅见月华镜,他马上变得生龙活虎。
一道魔气飞扑向月华镜,眨眼间,心魔老头子收走了月华镜。于是,要死不活的心魔老头子气顺了,话也多了
蒲小丁一脸困惑,他手里一直有金乌镜,从来不见心魔老头子有任何的收藏之心,怎么一见月华镜,心魔老头子就激动了。
难不成金乌镜还不及月华镜了?
面对蒲小丁的疑问,心魔老头子嫌弃了又嫌弃:“金乌家族的镜子,刺眼,刺得我眼睛疼。我把这玩意儿揣在兜里,一天到晚烤着自己,这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吗?”
世间万物有阴阳之分,金乌镜刺眼,月华镜则不同,月华镜力量阴柔。最重要的是,月华镜内流淌着一道古怪的阴冷力量,旁人或许不喜,可心魔老头子喜欢得很。
黑夜,月光,加上一股阴冷的力量,心魔老头子骤感浑身舒坦。
金卫六和金卫十眼见心魔老头子收走月华镜,他们眉头微皱,但他们没有制止。相比月族的镜子,他们更关注金卫一的精神和身体状况。
他们久困于此,又失了金乌之力,已是虚弱不堪。金卫一再这么大起大伏的大悲伤,他们真怕金卫一熬不下去。
蒲小丁求助的目光投向阿九,而阿九盯着封魔珠:“我说老爷子,你真不打算说两句?”
心魔老头子收了月华镜,多少还是得出点儿力,劝说几句话而已,压根费不了什么气力。
心魔老头子清了清嗓子:“这有什么好说的?这人哪,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自己不走出来,谁劝都白搭。”
心魔老头子不劝金卫一,不意味着他不碎碎念叨:“当年,魔神陨落。我得知魔神丢失了七情六欲,得知魔神被人炼化,我难受得几乎崩溃。”
“我又后悔又懊恼,我恨不得自己代替魔神去死,恨不得把那老和尚抽筋剥皮。我恨不得砸了神界之门,让神界生灵死绝,寸草不生。”
后来,心魔老头子荼毒神族和仙族宝物不计其数,还为此害死了数不清的生灵。
心魔老头子从中没能获得丝毫快乐,他依旧很痛苦。痛苦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他,他痛苦得想让自己烟消云散。
某天,心魔老头子问自己。他死了魔神就能活过来吗?不能。他拖着所有神族陪葬,魔神承受的那些痛苦就能消失吗?不能。
什么都不能,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他死了有什么意义?
他得寻找真相,他必须找到主谋,他要还给魔神一个公道,这才是他活着的意义。在他完成这一切之前,他不能死,他要好好的活着,他要活着让那些伤害魔神的人付出代价。
心魔老头子说道:“这人哪,终究还是自己最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别人告诉你的,不是答案,自己告诉自己的,才是答案。”
大殿后方的声响不知何时停下了,金卫六小心翼翼地扶着金卫一站了起来,而金卫十接过了小人参递上前的止血药粉。
金卫一的脸色十分苍白,可他不愿休息。他慢慢地走到蒲小丁他们面前:“你们从外面来,可知晓月族的近况,现在的月族是何种情形?”
月族?
蒲小丁努力地想了想,他对月族事宜实在不了解。他认识月族的人,一死一活。死了的是老道士的妻子,活着的是月族曾经的月之子。
如果非要算起来,大概还有一个守月,当初被镇压在月族令牌内的月之子守护者。
作者有话要说: 蒲小丁:阿九,老爷子收了月华镜,月族找我们算账怎么办?
某伴侣:我们可以先和他们算算金乌家族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