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柱虽然是农家出身,但早些年他从了军,解放之后就留在了部队,成为了干部,后来便再也没有碰过农活之类,如今让他来和泥补墙,虽说他脑子里那些关于和泥补墙的理论方法还在,可他拎着黄泥铲子就犯了难。
卫老太眼光多毒辣,她出来倒水的空档,见卫大柱盯着黄泥铲子犯愁,便问,“咋,大柱,你不晓得怎么糊墙了?”
卫大柱摇头,“晓得倒是晓得,就是忘了补墙用的泥该软些还是硬些,掺多少水合适?”
卫老太本来想嫌弃卫大柱几句的,可是她转念想到卫大柱现在在部队里当干部,少数也是二十多年没碰这些活计了,便大手一挥,“那你就歇着吧,一会儿拎点儿东西去你二姨家走走,你二姨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去看看她和你二姨夫,如果不是你二姨和二姨夫帮衬,咱家的日子指不定过得多糟心。”
“嗯,妈,你说我们带点啥好?”卫大柱又问。
卫老太想了想,“咱家有肉,带肉最合适了,不过前天晚上刚送了她家黄羊肉,昨天天不亮就又给送去山猪肉了,你拎点儿别的吧!妈不给你出主意了,你和你媳妇儿商量去!实在想不出来的话,你不是拿了票和钱么,去供销社转转,买点儿糖还是啥的就行了。”
卫大柱点了点头,又问,“妈,那我那些伯伯叔叔,还有差一辈儿的叔公们,用不用也拎点儿东西去看看?”
听了卫大柱这问题,卫老太立马给卫大柱表演了一招拿手好戏——瞬间变脸。
她把手往腰上一叉,瞬间凶神恶煞,“看啥看?看啥看?一堆冷血无情的东西,有啥好看的?你当他们是伯伯叔叔和叔公,他们当你是侄子和侄孙了?”
“当年家里没钱没粮的时候,谁认识咱家了?二柱他们饿的嗷嗷叫,扒了树皮就啃,我想找他们借把糙米熬点米粥喝,说了只是借,等田地里的谷子收上来就还,可谁家借了?”
“卫大柱,你去看你那同姓的长辈亲戚我不管,但你如果给他们带了东西去,你就别进这个家门!人家看你爹走得早,不把二柱他们当卫家人看,你还上赶着把脸送上去?”
卫大柱听得犯了难,“妈,但我这一走二十多年没回来,空着手上门是不是有些不太好?怎么说都是我爸这边的亲戚……”
“空着手上门不好就别去,他们家有金疙瘩宝贝送你?你当人家是亲戚,人家当你是亲戚了吗?困难的时候,人家把老娘和二柱他们当贼一样防着,卫大柱你自己想吧!若是你不听老娘的话,趁早收拾铺盖滚,老娘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卫老太将门帘一摔,气呼呼地关上了门。
谢玉书将卫大柱扯回屋子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问卫大柱,“你究竟怎么想的?咱妈说的有道理,人家不把咱妈当亲戚,你还拎着东西上门去?你这不是把咱妈和你那三个弟弟两个妹妹的脸放在地上踩么?更何况,买糖不要钱吗?有那个钱,不如给国健和国康买点吃的东西,给四柱家小丫头买桶麦乳精也行,等割麦子的时候,小丫头就能喝了……”
卫大柱有些郁闷,“可我回来一趟,若是不见见那些亲戚,指不定人家背后怎么说,你让我怎么做人?”
“咋了?卫大柱你还怕别人背后说你?就凭你做的那些事情,背后骂你的人多了去了,说不定有多少人盼着你出事呢!”
……
卫大柱在家里过得水深火热,卫二柱登上丈人家的门之后,却享受到了贵宾级的待遇。
李家老太太一看卫二柱拎着一篓子肉登门,脸都快笑烂了,给卫二柱家俩孩子塞了红包,然后便拉着卫二柱上炕聊天,至于李兰子,被李老太打发去灶房同李老头一起做饭去了。
李兰子是李家唯一的那一个闺女,还是长姐,她下面排着三个兄弟,都已经成过家,带着媳妇儿去丈母娘家拜年去了,家里就剩下李老太和李老头,李老头一大早就张罗着做饭的事情,卫二柱这个女婿上门,自然是被两个老人当宝一样捧着的。
“二柱,你家从哪儿弄到的那些肉?我刚刚瞅了一眼,又有羊肉又有猪肉的,拿那么多过来干啥?稍微意思意思就行了。”
李老太将放瓜子花生的盘子推到卫二柱面前,耳朵支着,想打听打听肉的来路。
这年头的肉太稀缺了,有钱都不一定买的着,看见点儿油腥就满足得不行,更不必说那么大两条肉了。
卫二柱脑海中陡然冒出卫老太告诫他的话来,心里转了三个弯,同李老太说,“我四弟家不是生孩子了么?我妈担心孩子养不活,年前催着我们兄弟三个上了一趟山,运气好,逮到东西了,三十儿那天就杀了。”
李老太脸色变了几变,被吓得把自己的目的都给忘了,她叮嘱卫二柱,“回去同你妈说说,山里危险得很,能少去还是少去的好。腊月里的时候,二道沟的人还说在山上遇到狼了,你们家紧挨着林场,也不安全,家里的孩子平时都拘着些,万一山里那些东西从林子里晃悠出来,叼走娃怎么办?”
生怕卫二柱不信,李老太还补充了一句,“兰子她弟妹娘家不就在二道沟么?听说不少人家家里养的鸡和羊都被叼走了,甚至还听说,有人在老林子里看到熊瞎子了呢!”
见卫二柱脸色终于变了,李老太这才放了心。
卫二柱脸色之所以变,是因为他想到如今频繁撞死在卫家墙头的东西了,先是来头黄羊,紧接着又是一头野猪,今天一大早连不知道从哪儿蹦q出来的野牛都上门了,接下来是不是就应当是豺狼虎豹熊瞎子了?
卫二柱被吓出一身冷汗来。
“不行不行,今晚回去就得砌墙,墙得砌高点,门得修结实点,锄头铁锹都得放在屋子里,万一家里闯进个什么东西来,也好有个对付。”卫二柱心里这样盘算着。
丈母娘与女婿一个劲地唠嗑,唠到中午,李兰子与李老头把做好的饭端上炕桌子,又将在外面野的两个孩子唤回来,和和乐乐地吃过午饭,卫二柱喝了几口小酒,等酒稍微醒了一些就催着李兰子回家。
李老太问,“咋不多坐坐在走?咱都一个村儿的,走个百八十步就回去了,你们急啥?”
卫二柱说,“回去把墙砌高点,妈你今天说的我有点心慌,我家那地儿紧挨着山头,墙不砌高点心里不踏实。”
李兰子也惦记着回家熏牛肉干的事儿,便帮腔卫二柱说了几句,李老太这才放人。
卫三柱的运气就没有卫二柱这么好的。
同样是女婿上门,卫二柱与卫三柱享受到了迥然不同的待遇。
老李家给卫二柱摆了好几个盘子,虽然菜式都挺简单,但满满都是招待女婿的诚意,老张家却只给卫三柱煮了一碗清汤寡水的玉米面疙瘩。
吃过饭后去茅厕里撒了一泡尿,卫三柱就感觉自己肚子空了。
同张春芽结婚有好几个年头了,自家丈母娘和丈人是什么德行,卫三柱一清二楚,他已经懒得计较了,只想早点回家垫吧垫吧肚子。
但憋了一上午的张老太怎么肯放人?
“哎呀,你们这么着急回去干啥?春芽,扯住你男人,不然回去之后,你婆婆还以为我们老张家不招待女婿呢!再留着坐一会儿,妈给你们整点儿吃的去?”
卫三柱肚子饿得呱呱叫,听到有吃的,这才改了主意,任由张春芽拖回了屋子,可看到张老太拿出来的东西时,卫三柱一秒就黑了脸。
张老太口中所谓的吃的,就是一盘小拇指大小、黑不溜秋、皱皱巴巴的山里红果壳儿,卫三柱捏起一片看着还算干净的果壳儿来,翻过去一看,已经长毛了!
卫三柱气得肺都快炸了,可是他又不好同老丈人与丈母娘发作,想了想,他将那果壳儿递给自家婆娘,说,“春芽,你帮我瞅瞅,这都是些啥?我好像有点上火,眼睛看不大清楚。”
一般的闺女回娘家都挺开心的,张春芽除外,她也想接济一下娘家,但她还知道,娘家人都是填不满的无底洞,不值得接济。
甚至张春芽都挺怵回娘家的,每次从娘家回去之后,她都得同卫三柱吵一架,然后卫老太还会将几个孙子唤到身边,询问各自在外祖家的情况。
瞒是铁定瞒不住的,到时候卫老太心疼儿子心疼孙子,便会将她狠狠地训一顿……想到今天回去又不能安生,张春芽心中的无名火就往嗓子眼窜。
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张春芽弄出来的动静差点将张老太和张老头给吓得钻桌子底下去。
“妈,你拿出来的这都是些什么吃的?这都发霉了,你好意思让三柱和孩子吃?万一吃坏肚子,去卫生所买药不得钱?”
张老太倒打一耙,“春芽你这丫头怎么回事?给你男人和孩子吃东西,我还给出错来了?”
“妈,你可真好意思说!你不就是看不上我么?连累三柱和俩孩子也跟着遭罪!你柜子里锁的东西少?一年到头,我统共也不回来几次,哪次空手回来白吃白喝了?你就不能给我也长点脸?”
“年年初二回娘家都吃不饱,你好意思收年节的礼?这发了霉长了蛆的果壳子,你怎么好意思拿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