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夜里, 姜启泓又到了半夜都没睡。
他学习和修炼的热情,在他到了月华峰之后, 被激发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除了因为凌霄安排的高强度的任务之外, 还有他那来自于少年幼稚又热情的三观的、对凌霄的那股强烈的逆反心理。
而今天, 他又多了一层情绪。
他觉得,他的裴涣师弟实在是太可怜了。不管是周围那些世家子弟,还是凌霄这种仙界大能,都看不起他的裴涣师弟。
他还是无法理解凌霄那番斥责的意思, 他只觉得这人是天下第一可怜的人,不该被这么对待。
他想,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个强者,成为一个跟凌霄这种人完全不一样的强者,好去保护他的师弟。
于是, 这一天, 姜启泓又修炼到深夜。
他拼了命地感知周围的天地灵气。不过,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 纵然凌霄已经替他分析得很透彻了,真到了自己实践的时候,却又是难上加难。灵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若说有, 的确是似有若无地围绕在他周围, 但是,却就是无法与他有任何交集。
就在这时,他感知到了窗外一阵阴冷的风。
这股风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 并且似乎就是直向着自己的这个方向而来的。
姜启泓后知后觉地想道,莫不是窗外要变天了,所以起风了?
下一刻,那股阴冷的气息破开窗户,直向他冲来。
携着死亡的气息,冷冽又带着血腥味,还带着一股陌生的、魔修的强大气息。
姜启泓顿时晕了过去。
在他晕过去的那一瞬间,一股沉黑的雾气在他面前凝结成实体。
若是姜启泓此时还醒着,他肯定会被吓得再晕过去一次。
他面前这人,墨发高束在发冠之中,将那深邃锐利的面容完全露了出来。他穿着墨色衮服,广袖长摆,将他那魔修特有的苍白皮肤衬得更加显眼。
他那副出色得令人窒息的面容,神情阴冷,一双暗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人就是他那失散已久的师兄了。
秦将离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他,冰冷的唇畔扬起了一个讥诮的笑容。
他缓步上前,抽出自己的斩邪,横亘在了这小子的脖颈上。
他师尊收下的,就是这么个货色?
除了资质尚可,还真找不出一点优点。想来他师尊也是被他这么个被天道弄得乱成一团的怪物吓怕了,杀了自己,便收了这么个一无是处、却贵在安全的弟子。
自己凭什么如他所愿呢。
秦将离冷笑着,剑锋稳稳地向前推了推,那吹发可断的剑刃几乎贴在了这浑然不觉的小子脖颈上。
你不想要我,便罢了。既然如此,我便让你谁都没法儿收,到头来,只能留我一个弟子。
刚才他在冥王殿中的时候,脑海里边就只有这一个想法——不管他师尊收的是谁,自己都要将那人杀了。
他垂眼,用轻蔑、仇恨、又疯狂的眼,看向地上那个小子。
接着,他收起剑锋,蹲下了那修长矜贵的身体。
用手中的剑,远远不够。他想要亲自用手,把这小子杀了。
他的手附上了这小子的咽喉,接着单手捏着他的脖子,径直将他提了起来。
他分毫没有用自己的魔息,全凭自己手臂的力量,慢慢收紧手指,感受着这脆弱的生命在自己指尖流逝的感觉。
终于,他满怀快意地笑了起来。
怎么有人,敢和自己抢师尊呢?不管是谁,都别想有好下场。
他的手背,青筋暴起。
马上就要结束了。他心想。不知道明天,众人看到了这么个被魔修杀死的小修士,会作何感想呢?而他那个师尊,又会有什么想法呢?
这般想着,他冷笑着侧过身,透过窗子,下意识地便看向了凌霄住处的方向。
透过半开着的窗子,远处的窗户里溢出暖黄色的灯光。灯光下,一道清癯挺拔的身影,静静坐在窗前,手里执着一本书卷。
这安静又温暖的画面,骤然撞入了秦将离冰冷疯狂的眼睛里。
下一刻,他的手像是被烫着了一般,一把重重地将姜启泓丢在了地上。姜启泓的身体碰到了一边的桌子,顿时发出了重物碰撞的声响。
方才,秦将离特意将自己的魔息隔断在了方圆几尺之中。他这种境界的人,只要不想让人发现,就没有人能发现,所以凌霄一直没有感知到他的存在。
但是,这骤然的碰撞声,一下引起了凌霄的注意。
下一刻,那边窗内剪影中的凌霄放下书本,推开窗向这里看了一眼。
秦将离顿时掩藏住自己的身形。
凌霄推开窗看了看,并没看到什么一样,似乎是以为是这毛手毛脚的孩子碰翻了什么东西,他也没兴趣管,便复又关上了窗子。
待凌霄那边归复平静,秦将离才反应过来——
自己刚才,是在干什么?
他是满怀嫉妒和仇恨,阴暗的情绪达到了一个极点,才控制不住自己,赶到了这里的。
他想要杀了凌霄的徒弟,想要让凌霄和自己一样不好过。可是,他仅仅隔着窗户看了凌霄一眼,曾经温暖的回忆便一下将他的心填满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像让凌霄难过,纵然要自己背负所有的痛苦,他也不想一丝一毫地伤害自己的师尊。
他自己,中毒太深了。
于是,一介魔尊,竟像是个干坏事被捉住的孩子一般,杀人杀到一半骤然放手,还狼狈不堪地躲了起来。
他垂眼看向地上的姜启泓。
姜启泓的脖颈青紫一片,有一道清晰的指痕。
他抬手,姜启泓便从地上飞了起来,被他粗鲁地隔空一把丢在了榻上。下一刻,他一抬手,姜启泓脖颈上的痕迹便不见了。
不过,只是表面的痕迹不见了,内里的伤,还是被秦将离留下了。
他没想到,本来以为凌霄徒弟的这个身份是这破小子的催命符,却没想到成了他的保命符。既然杀不了他,自己便给他留点苦头,让他老实一些吧。
下一刻,他又抬头,隔着窗户,看向了窗子那边的凌霄。
烛火摇曳,那人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这是他所有快乐与疼痛的根源,也是他历经无边的恐惧和痛苦之后,依然活下来的唯一理由。
——
第二日清晨,姜启泓醒了过来。
他感觉自己脑袋有点发蒙,头有点疼,腰上也像是撞到了哪里一般,闷闷地发疼。
最奇怪的是他的脖颈,从皮肉疼到了嗓子眼。
按着他幼时的经历,这是感冒受凉的前兆。
可是,他从三岁起就再没有生过病,更没有病得这么严重。他头一次嗓子疼得像是脖颈要断了似的。
他拼命回忆起昨天的经历。
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修炼着,感觉有一阵凉风吹过来,接着,他便莫名其妙地睡着了。他今天早上再醒过来,便发现自己衣服没换,被子也没盖,就横在榻上睡了一夜。
单纯的姜启泓咳嗽了两声,得出了结论。
一定是昨天那阵冷风,把自己吹生病了。他心想。还挺严重,自己这嗓子疼得,像是被谁掐过了一样。
于是,这一日清晨,他就连拜见凌霄的时候,嗓子都是哑的。
“嗓子怎么了?”凌霄问道。
姜启泓回道:“回师尊,弟子昨夜睡觉没盖被子,受凉了。”
凌霄嗯了一声,又问道:“你昨夜怎么了?那么大动静,是不是毛手毛脚的,碰翻了什么东西?”
这下,姜启泓便摸不着头脑了。
这时候,他想起来自己隐隐作痛的腰。
不会是梦游了吧!
这……这也太丢人了。
姜启泓才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梦游了。他正色道:“抱歉,师尊,昨日夜里本要喝茶,不小心碰翻了桌子。”
凌霄点了点头:“嗯,下次小心。”
不过,他心里还是存了些疑惑。
因为自己昨夜,也拿着书,莫名其妙地睡着了。
他本就是修仙之人,根本不需要睡眠,也很少会犯困。他自己看书和修炼的时候,向来最是精神的。
而他睡过去之后,好像做了个梦,梦见了秦将离跟自己说话。但是秦将离的声音又小又缥缈,他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疑惑的种子在凌霄的心中种下了。
不过,他自然想不到,昨天夜里,他并不是梦到了秦将离。
而是秦将离控制不住自己接近他的脚步,于是动用魔息将他的经脉神识封锁住,让他在自己的洞府中昏了过去。
接着,那个五年都没有出现的弟子,怀着满心的渴望、怨恨和自我厌弃,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他的洞府。
他不敢移动凌霄的身体,便就站在椅子旁边,小心地、虔诚地、怀着复杂的心情,将凌霄小心翼翼地拨入自己怀中,在原地站了一夜。
从黑暗之中爬出来,享受过光明恩赐的人,复又回到黑暗之中,便像中了毒一般,疯狂渴望着那明亮温暖的感觉。
所以,他只能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将那光源扯入黑暗中,得到片刻的救赎。
蜷缩在黑暗中的猛兽,终于得偿所愿,碰触到了心心念念的光明——纵然他深刻地认为,这束光厌恶他入骨。
第二日天际泛白,秦将离才走。
临走前,他讲所有的爱恨暂时交织成了一个吻,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落在凌霄的发间。
猛兽躲回黑暗之前,将所有的仇恨化成温柔,回报给那束浑然不觉的光。
当然,凌霄对此,是分毫不知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姜启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差点被我师兄杀了_(:_∠)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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