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一共就这么一点点大, 两个人在客厅的争执,男孩是不可能听不到的,果然姜芜那么一回头的瞬间,就看到卧室那边一双含着眼泪的眼睛正直直看着自己。
姜芜觉得她此时的举动可能会被人当作多管闲事吧, 但她总觉得男孩找上自己的那一刻, 对于他,她也是有责任的。
无论是作为一名律师, 还是作为一个人, 姜芜都不能放任自己对男孩的处境不闻不问。
姜芜叹了口气,就当作是自己最后能做的努力吧,虽然是被女主人请出家门,临走的时候,姜芜还是递给对方一张印有自己相关工作信息的名片。
“林太太,这是我的名片, 如果你有用得到的地方……“姜芜礼貌道。
“我没有, 您收回去吧, 我用不到的。“女人冷漠回绝。
姜芜只好把后半句话咽下去,不过她还是将名片放在了客厅的小茶几上。
“那么, 打扰了,我就先告辞了。“
姜芜刚迈出林家, 就听身后砰一声响, 对方忙不迭地关上了自家的大门,将姜芜这位不速之客隔绝在了外面。
姜芜回头深深看了一眼。
那扇门上因为年头久远早已锈迹斑驳,但这家的主人却没有想过换掉它, 而是在其上用巨大的春联和福字来遮掩这些岁月的痕迹,锈迹倒是真的被掩去不少,可那春联太大了,贴在门上总是显露着不和谐的样子,就仿佛门后这个家庭一样。
姜芜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没法再做什么,迈步下楼去了。
林太太看了姜芜留在茶几上的名片半晌,最终还是将它拿起准备丢掉,一直躲在卧室的男孩从里面冲出来,一把将名片拿在手上。
女人怒了,“你拿那东西做什么,还不敢快扔了,要是你爸爸回来看到……“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女人身上都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男孩满是失望的眼神看过来,终于还是让女人闭上了嘴,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跑了出去。
“孝诚,你去哪儿,你给我回来。“
姜芜刚刚启动自己的车子,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来到了自己的车窗外面。
男孩坚强地擦了擦眼睛,抹干了眼泪,然后对着姜芜笑笑,“阿姨,对,对不起,谢谢你今天能来。“
姜芜想摇下车窗,想再揉一揉男孩的脑袋,她答应了孩子会帮助他,可她最终还是白跑了这一趟,男孩不仅没有抱怨,没有失望,还对她笑,对她说着对不起,可该说抱歉的不是眼前这个孩子,从来不是。
手还没来得及伸出窗外,姜芜就看到楼门口又出现了一个身影,正快步向前朝自己这边跑来。
没时间了。
姜芜想,她一定要在那女人冲过来将孩子带走前说几句有用的话。
“孝诚,你过来。“姜芜招招手。
林孝诚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过凭着对姜芜的信任他还是走到姜芜身边。
姜芜只来得及对林孝诚说了两句话,林孝诚的妈妈已经从后面一把将儿子拖入了怀里紧紧抱住。
“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她那愤怒的样子,仿佛把姜芜当作了她家庭的破坏者。
姜芜也不生气,只是定定看着林孝诚,“记住了吗?“
林孝诚用力点点头,“记住了。“
林孝诚还想跟姜芜说一句再见,可来不及出口,他就已经被母亲拖拽着回到了那栋老旧阴暗的楼里。
“走,跟我回家去,走。“
回到家中,林妈妈将男孩手中姜芜给出的名片一把抢过来,团在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箱,“我告诉你,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你还什么都不懂,怎么能找个外人过来管你自己家里的事情,别听那些律师说得天花乱坠,她们只是想要钱。“
林孝诚反驳道,“姜阿姨不一样。“
林妈妈恶狠狠道,“怎么不一样,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她这天天盼着人家妻离子散的,是要遭天堑的。“
林孝诚冷冷看着自己的母亲。
林妈妈一顿,这个孩子哪怕是曾经被他爸爸打得最严重的时候都不曾用这种眼神看过任何人。
林妈妈终于有些慌了,她连忙制止了林孝诚准备关上房门的手,尽量放柔了声音安慰道,“我和你爸爸打打闹闹这些年了,哪有夫妻是不吵架的,你爸爸他,就是脾气不好。“
林孝诚冷冷道,“那我呢?“
林妈妈继续道,“他总是爱你的,只要你懂事听话,用功学习……“
林孝诚打断了妈妈的话,斩钉截铁道,“不是这样的,事实是哪怕我懂事听话也会挨打,就算我成绩优秀也会挨打,妈妈,你能不能不要再自己骗自己了。“
他掰开了母亲握着门框的手,重重关上了门。
自己……骗自己吗?
林妈妈慌了神,这个问题她根本不敢细想,她害怕真的认真想下去,她会发现儿子说的才是对的。
她踉踉跄跄走回客厅坐着,视线无意中落到了那张被她团成一团扔在了垃圾桶里的名片。
她不由自主将它捡起来,整个过程短暂而漫长,正在她想着要不要再展开来看看时,忽然从门口传来了钥匙拧动门锁的声音。
她连忙将名片握在手里,对着镜子照了照,见看不出什么异样这才向门口迎去。
“人呢,人都死哪里去了。“熟悉粗暴的吼声传来,林妈妈连忙加快了脚步。
“回来啦。“林妈妈招呼道。
男人醉醺醺的,现在才中午,怕是已经饮过酒,他摇摇晃晃换了鞋子,将衣服直接丢在了林妈妈的手上。
“慢吞吞,磨磨蹭蹭,那个小崽子呢,爸爸回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林妈妈怕丈夫又找孩子麻烦,连忙道,“孩子在里屋学习呢,也是刚回来,我去叫他。“
男人直接挥挥手,“算了,看到他就生气,生这么个东西有什么用,就知道花钱,早知道出生的时候就该掐死他。“
男人的声音本就洪亮,如今借了酒劲,更是吼出来一般,林孝诚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趴在桌子上拼命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
他觉得自己真没用,那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明明没有进来,明明没有接近自己,只是站在外面简单说了两句话,就吓得他不停颤抖。
林孝诚害怕,他害怕却又无处躲藏,只能把头埋在自己的手臂中,无声地哭泣。
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多久,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离开这个名为家的地狱。
姜芜从林家离开后,一整个下午都无精打采。
林兰下午打扫卫生路过她门口的时候,看到她靠在椅子上出神,便悄悄拿来了一盆会客室的多肉摆在她的办公桌上。
这孩子温柔又贴心,知道姜芜可能心情不好,不问也不打扰,安安静静来,安安静静走,只留下一点点绿色在她眼前。
姜芜回家的时候,顺便把那盆小多肉一起带回去了。
姜芜进家门的时候,沈慕也刚回来不一会儿,两个人前后脚。
“我们真是天赐的缘分。“沈慕陶醉道。
姜芜早就见怪不怪了,沈慕没把刚巧一起回家说成是她们上千年前早已有过的约定,已经是悠着劲儿了,她最好还是什么也别说,不然不知道沈慕又会发散出什么来。
姜芜是不太会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回家来的人,所以从做饭到吃饭的两个小时里,沈慕还真没察觉出来姜芜有什么不对。
不过到了晚上八九点,两个人一起歪在沙发上看电视,也不知道怎么按的,刚好来到法制节目频道,里面正讲得刚好是家庭暴力的内容,受害人在马赛克场景后口述着自己的悲惨经历,语言文字无法准确传达当时的情景,节目组随后就播放了演职人员借位模拟拍摄的现场还原。
女人的哭声,孩子的喊声,殴打,谩骂,还有敲击,破碎的声音,这一下子就刺激到了姜芜敏感的神经。
画面突然黑了。
姜芜冲过去拿到遥控器,直接将电视关闭。
沈慕坐起身看向仍旧有些激动的姜芜。
“我去洗把脸。“姜芜说完后径直进了洗漱间。
在姜芜进去后不久,里面就传来了哗哗流水的声音。
沈慕一直看着洗漱间的方向,可久久不见姜芜人出来,水声也未曾停下。
沈慕有些担心,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我进来了?“沈慕出声问道。
没人应,也没人拒绝,沈慕转动门把,推门进去。
姜芜的脸上全是水,她显然如她说得那样刚刚洗了把脸,可她没有立刻擦干,也没有将水龙头关上,她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出神。
沈慕吓了一跳,她不知道姜芜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问,她只能摘了姜芜的毛巾下来,轻轻拉过她,将她脸上的水一点一点擦干。
姜芜突然开口道,“其实我明白那种感觉。“
沈慕有些听不懂。
姜芜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自言自语道,“我也曾经无助和绝望过,我也希望和祈求,哪怕一个人也好,一点点也好,要是有谁能帮帮我,请帮帮我……“
姜芜的话无形之中也勾起了沈慕的回忆,她拿着毛巾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
姜芜自责道,“我明明可以再多做一点,就算我没有说通她的母亲,但是我可以想别的办法,我可以不以离婚进行诉讼,我可以找第三方机构来介入,解决孩子被家庭暴力的问题,可我就那么走了,不行……“
姜芜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直接绕过沈慕开门出去。
沈慕看着姜芜的样子,记忆一下子就被拉扯着回到了她六岁那年,她仿佛又看到那个穿红棉袄瓷娃娃一样的小女孩,看到她拼命拉着另一个脏兮兮哭唧唧小女孩的手,勇敢地仰着头大声质问,“你放开我妹妹,不许带她走。”
姜芜从来都是这样,明明与她无关却凭着一腔热血,永远学不会置身事外。
作者有话要说: =0=开动脑筋,大家能够猜到沈总和姜律师小时候到底是如何碰面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