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 今天可是细白面,你为啥不吃?”
“我,我今天不饿。”
“不饿那为啥要流口水?”陈丽娜觉得怪了事了,二蛋只吃了一小碗,就死活不肯再吃饭了,看着三蛋从面里面挑黄瓜丝儿吃,馋的直流口水,但坚决不肯再吃。
“怎么, 怕妈妈嫌你太能吃,把你送给大姨?”这应该是症结所在。
二蛋难得小手手洗的干净,抹了把眼泪说:“妈妈,以后我会少吃一点的。”
本来细面就少,看孩子委屈的, 陈丽娜把自已才盛的拨了他一筷子, 说:“行了, 没人会因为孩子能吃就给送人的,吃吧,妈养得起你们。”
好吧,顿时三兄弟仿佛卸了心头沉重的负担, 扑拉扑拉的,就开始刨饭了。
“扫底扫底,黄瓜全是我的啦。”聂卫民也难得贪食,霸了盛黄瓜的盆子,这孩子是无菜不欢的。
不过, 不比聂家三兄弟很高兴,对门子的钱狗蛋儿似乎很伤心了,这会儿正在嗷嗷的哭,一声比一声长。
“聂卫民,你给我出来。”门外,钱狗蛋儿正在叫。
“你要再不出来,我就把事儿告诉你妈妈。”他说。
二蛋刨着碗黄瓜丝儿拌的凉面就出来了,嗓门特粗:“吃过这么香的凉面没,钱狗蛋你咋了?”
“叫你哥出来,我跟他有事儿,跟你没关系。”钱狗蛋儿一脸的气急败坏。
好嘛,聂卫民出来了,直接就问:“钱狗蛋,你有完没完?”
“你得赔我的鞋,你看看我的凉鞋,全是你给弄坏的。”
要知道,现在一双塑料凉鞋可贵着了,就这么一双,三块钱。
而钱大嫂前两天才到矿区给狗蛋买来一双凉鞋,等他穿完,还打算他穿完了弟弟穿了,结果呢,这下倒好,今天早上跟着聂卫民爬树掏鸟蛋,就给弄断了带子,他妈拿绳子给串着补了,但塑料穿棉线,刚一走动。
就又开了,这不,刚才钱大嫂拿着塑料凉鞋的底儿,抽了狗蛋一顿,狗蛋这不就来泼缠聂卫民了嘛。
“我妈说了,让你赔我的鞋,因为你妈是场长,你妈有钱。”钱狗蛋说。
聂卫民开始啥话也不说,走了两步,忽然转身就准备用拳头了。不过,钱大嫂就在门里看着呢,哎的一声就叫开了:“大蛋,你这孩子现在咋越来越爱打人了你?”
“卫民,咋回事儿?”陈丽娜也追出来了。
“我们一起爬树,他的凉鞋给树叉子挂断了,不关我的事儿。”聂卫民说着,居然眼睛就红了,这特犟的孩子,轻易不哭的,这都揉开眼睛了。
“陈场长,我也不说别的,大蛋你该管管了,下河上树,就没他不干的事儿,这才七岁呀,再大点儿,他岂不得上天?再说了,我家狗蛋儿向来仔细着呢,要不是他,新新的凉鞋带子能断呢?”
“钱大嫂,话可不能这么说,大蛋是跳皮,但狗蛋也不差。而且吧,上树下河,这么大的男孩子咱们还真管不住,总不能拿根绳子关着吧,要我说,各打五十打板,你这凉鞋我来修,成吗?”
要知道,这种塑料凉鞋,现在才开始时兴,是好看,也好穿,但是只要带子一断,那可就没办法了。
钱大嫂一听陈丽娜居然能补,直接就说:“哎哟,补不了,我拿棉线串上了,可孩子一走就掉了呢。”
陈丽娜也不说别的,捡起钱狗蛋儿断了梆子的塑料凉鞋,转身进了厨房,在灶火里把煤夹子给烙红了,拿出来对到那凉鞋的塑料梆子上刺溜一烫,等塑料鞋梆子一软,使劲再一捏,嗨,这就补上了,还完完整整的。
“钱嫂子,你让孩子穿上试试,可还行?”陈丽娜说。
钱狗蛋儿一穿上,跟线绳子补的就是不一样,牢牢的呢。
下午,陈丽娜开着车,带着仨孩往矿区福利院去看刘小红。
“我往后再也不去白杨河边找野鸭子蛋了。”聂卫民坐在后坐上,特惆怅,又乖巧的说。
“你要能真的不去白杨河边,我陈丽娜也能发誓,一辈子不吃野鸭蛋。”陈丽娜说。
“那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准变啊。”聂卫民又说。
但是,三兄弟还是特别的惴惴不安,尤其是聂卫民和三蛋儿,俩人都心事重重。
“哥哥犯错了,妈妈会把他送人吗?”终于,三蛋儿鼓起勇气问说。
“不会,不论你们犯了多大的错误,我也不会把你们送人,绝对不会。但是有一点就是,你们犯了错,我会生气,你们要是从树上摔下来,或者在河里呛了,受伤了,我和你爸都会伤心,特别特别的伤心。”
三蛋儿不太懂,但聂卫民明白了:“那是因为你爱我们。”
天,这家父子脸太大,居然误会她爱他们,陈丽娜简直想哈哈大笑,是他们都爱她,好吗?
矿区福利院其实并不大,当然孩子也不多,只有寥寥的几个,还都是因为残障啊,或者是先天性的疾病就给送进来的,像这种孩子,除非真正母爱泛滥的人,才会去抚养他们。
而刘小红呢,长的漂亮不说,女孩子嘛,到了她这个年纪,能做饭会洗衣服,她叔叔是因为农村喂不饱一口饭,就没要她,只要了个儿子,毕竟农村重男轻女。
但矿区的工人们吃工家粮,不愁这个,所以,等陈丽娜赶到的时候,想要领养刘小红的人,居然不止宋家,还有几个。
不过,第一天陈丽娜扑了个空。
据说是福利院的院长,带着刘小红,在她父亲临火葬前,做最后的告别了。
农场还那么忙的,陈丽娜赶不及,只能带着孩子们先回去上班,然后第二天天再来。
好嘛,第二天说是在参加下葬,直等到第三天,周末了,陈丽娜从总工那儿挂电话给高区长,福利院才说,今天正式要办刘小红的领养手续。
把仨儿子一带,陈丽娜就准备要带他们去围观领养刘小红的事情了。
“姐,你怎么也往福利院走了,咋回事?”半路上,陈丽娜居然看见大姐陈丽丽俩夫妻从一辆大卡车上下来,正站在路边,扶着树叉子在吐。
她也晕大卡车。
陈丽丽见了陈丽娜的小汽车,因为不给送孩子嘛,还挺不高兴的,倒是王红兵说:“这不我们总没孩子,听说福利院有个小闺女,正准备给人领/养了,我们也去看看。”
“是不是叫刘小红?”
“可不?”
“妈妈,大姨也想领养刘小红呢,快让她们上车,咱们一起走吧。”二蛋说着就蹦起来了,同是在基地一起玩的孩子,听说刘小红要被人领养了,而大姨虎视眈眈想要个孩子,仨孩子的心里打着鼓呢嘛这不是。
“姐,我得跟你说,你真要领/养孩子,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孩子不是宠物,也不是小狗,而是一个独立健全性格的人,你自己有私气了,不能为了出气就揍她打她,你高兴了,也不能就一味的去纵容她,总之,亲生的或者好管,领/养的,毕竟没有十月怀胎,那可是很难管教的。”
陈丽丽上辈子在王红兵瘸了以后,也给斗了很久,俩人应该要到至少十年后才复婚,但是复婚后就有孩子了,所以,陈丽娜现在担心的一点是,姐姐现在想领/养孩子,但等她有了亲的,会不会虐待抱养的,或者嫌麻烦,懒得养,就直接又转身送人之类的。
“妹,我想要个孩子,不分男女,就是因为你姐夫一天太忙,而家里确实又空落落的,而且,女人到了咱这个年纪,没个孩子确实不行。你的你不给也就算了,你不能阻止我领/养孩子吧?”
“你是不知道,他们听话的时候还好。”陈丽娜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仨小只排排坐,乖的简直就跟三只小奶猫一样,她忍不住笑着,又说:“但是,等你累了一天回到家,他们像狗一样把柴扯的满院子都是,或者下了雨,他们在泥水里裹一圈,跟只脏猪一样还来抱你的时候,在你眼中,他们就是大魔头。”
聂卫民捣了二蛋一拳头,二蛋立刻竖起手来:“妈妈,下雨天我再也不会出去玩水了。”
“我知道,我知道孩子难带,男孩子尤其难,但刘小红不是个丫头嘛,我在你们基地也见过,特乖的小女孩儿。”陈丽丽又说。
“妈妈,咱们帮大姨领/养了刘小红吧。”聂卫民见妈妈依旧在犹豫,就来摇她放在档杆上的手:“行吗?”
一车的人,包括王红兵,全看着陈丽娜。
“我只能说,咱们先去看看,有更好的人家可以领/养她,那当然好,如果没有,而姐姐你又真的愿意领养的话,就领/养了吧。”陈丽娜终于吐了口。
福利院院长关院长的办公室,等陈丽娜到的时候,来领/养刘小红的人已经挤的满满当当的了。
关院长是个锡伯族人,胖乎乎的老太太。
而刘小红呢,小姑娘今天穿着的,还是陈丽娜给自己做衣服的时候,余下的点卡其布做成的小背带裤,和一件她穿旧了的花衬衣改的小衬衣,脸蛋儿红红的,咬着红红的唇,大眼睛眨巴眨巴着,就在角落里站着。
“妹,我,我好难过。”甫一进门,陈丽丽抓住妹妹的手,头就抵到她肩膀上了:“那小丫头看着,咋跟旧社会扎了草标要给人卖掉似的?”她说。
倒是刘小红一见聂卫民兄弟也挤了进来,两只眼睛顿时一亮,还站在院长身后,就给陈丽娜挥了挥手。
“行了,咱们先听听情况吧,我看这人有点儿多呀。”
“好啦,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刘小红吧,这小姑娘的父亲成分不太好,是个苏修,但小姑娘没有被父亲的余孽影响过,思想非常健康,在楼兰农场的冲卡事件中,还保护过我们的同志,所以,这是个非常好的小姑娘。现在,请大家都介绍介绍自己吧。”
第一个挤到关院长面前的居然是孙爱男。
她丈夫都已经因为贪污罪给关押了,不过在矿区没有家属连座一说,所以她条件目前还好着呢,在矿区有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毕竟王富生当初能贪嘛,估计家里条件也不错,就是头发白了很多,给折磨的嘛。
“我自己不能生育,所以特别想领/养一个孩子,院长把她给了我,我一定会从品德,体质,教育,各方面教育她,彻底清除她思想中的苏修余孽,让她成为一个,能对社会有贡献的好孩子。”孙爱男说。
关院长翻了一下她递过去的档案,见丈夫因为贪污腐败,风纪问题坐牢了,眉头当然就皱起来了。
不过,她看到另一户人家的男人看起来可靠一点,就说:“行了,你们介绍一下自己吧。”
这户人家,是矿区塑料厂的一对夫妻,属于双职工。
男人高高大大,女人也很精干,不过,关院长一翻,就问说:“你们家不是已经有孩子了吗,为啥还要领/养?”
女人说:“不瞒关院长说,我家仨儿子,大的一个已经十六了,在咱们塑料厂上班,小的一个也十岁了,正是又皮又野的时候,我们一直想再要个闺女来着,可死活就是要不上。我们双职工,家里不缺米面油,矿区有啥我们就有啥,但是,就是缺个洗衣服做饭,帮忙打扫卫生的孩子。”说着,这女人推了个长了一脸酒刺,爆着青春痘的小伙子出来,说:“你看,这是我大儿子,他就特别想要个妹妹,我觉得呀,我们家是最适合领养这小闺女的人家了。”
陈丽娜一看那小伙子,心里头就不舒服了。
怎么说呢,就是那种眼神,上辈子她看报纸上登过的,那些严打的时候要被集中处理的混混们的眼神就是这个样子的。
十五六的小男孩们,倒不是说他们本性坏,而是那种没有知识,还分恨社会,见个垃圾桶都要踢两脚的,猪嫌狗弃的小粪青们,就是他的眼神。
刘小红叫那小男孩盯着,显然特别害怕,玩着自己的衣襟,紧张的都快哭了。
“我咋觉得,你就是想帮自己家找个免费的小保姆,帮你们家三个儿子洗衣服做饭啥的?”关院长大概见惯了这种,一眼就看透了这个女人的想法。
“这有错吗,小丫头嘛,我们领养了,给口饭吃,要是聪明就上几天学,要笨,上不了学,就在家呆着做饭,我有仨儿子了,将来随便把她嫁给谁,她这辈子还会愁饭吃吗?塑料厂的子弟,小姑娘,现在一个工人可不好找啊。”
“可你二儿子是个小儿麻痹。”关院长已经不是不满,而是生气了:“行了,我看出来了,你们这不是来□□,是给你家小儿麻痹的二儿子找儿媳妇来的,恕我多说一句,你和前面这位孙同志都不行,走吧。”
“行了吧,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人要就不错了,还要这么多手续,真是。明天没人领/养了,我们再来看吧。”女人拉过自己大儿子,一家子气呼呼的,就出去了。
聂卫民扯着陈丽娜的衣服说:“妈,现在该你们了。”
“有事叫妈,没事小陈,小聂同志,我很不喜欢你这样对我。”
啊,小家伙有事要求她,她得作一作。
聂卫民悻悻摸着自己的鼻子,越过陈丽娜的胳膊缝子去看刘小红,就见她一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那双大眼睛,可真是贼漂亮。
很奇怪的是,等聂卫民长大之后,有太多的姑娘在他的人生中走过,就连他小时候最心疼,真正当妹妹疼的陈甜甜小时候的相貌,他都不怎么记得真切。
唯独刘小红此时的样子,总是会出现在他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事叫妈,没事小陈,小聂同志要吃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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