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从乌鲁抓到的油霸, 由矿区武装部的人押着,直接就带到矿区来了。
现在都是公审公判,军车押着, 荷枪实弹的游街。
陈丽娜一家自昨天来借住在冷奇家, 到现在还没回过家呢。
这不眼看邓东崖就要来嘛, 这时候公开审理油霸,也是为了能遏制矿区现在偷油成风,混混成群的坏风气。
重拳出击,矿区就能清静一阵子。
“王思甜,走啊, 看公审去。”聂卫民跑进来了,就说。
陈丽娜冷眼看着呢, 刘小红爱搭不理的:“那有啥好看的,我不去。”
不一会儿,二蛋来了:“刘小红, 走,咱们一起看公审去。”
刘小红笑着说:“我就不去了,我看你们也别去了, 公审有啥好看的呀,你们不是马上要考试了吗,二蛋, 你化学不是最差嘛, 我今天给你补补, 怎么样?”
二蛋要有学习的心,他就不是二蛋了,喊了句没意思,他也跑了。
这不三蛋刚吃完了饭,抹着嘴巴下了桌子,就说:“小红姐姐,咱们去看公审吧。”
“把妹妹也抱上吧,咱们一起去。”刘小红说。
好吧,还是人三蛋的面子更大。刘小红把妹妹一抱,几个人跑出去看公审了。
安娜把饭缸子全收了,就问陈丽娜:“你真不去看公审?现在全国上下搞公审,咱们矿区还是头一回吧,我是怕挤了肚子,你又不怕。”
陈丽娜心说,那个呀,上辈子我是看够够儿的了,真没兴趣。
不过,她倒是很鼓励几个孩子去看,尤其聂卫民和聂卫国,警钟长鸣嘛,让他们也去现场感受一下,时刻保持警惕,将来别给人也绑到军车上去。
油田中学下午就该开学了,所以,早上回家,陈丽娜得给他找一周换洗的衣服,裤子,秋衣秋裤,还得给他装香皂,装牙膏,一周的作业本,被褥洗过一回要重新换。
当你发现什么事不对劲的时候,再一回想,就能发现更多的不对劲来。
聂卫民一天换一条内裤,一周总得拿回来一次性洗。但是,这周陈丽娜数来数去,就发现他的内裤少了一条。
她猜着是怎么回事了,但这种事嘛,毕竟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不太好问。
本来这事儿就该悄悄眯眯掩下去的,但是吧,聂卫民总就有点那么的小倒霉。
他刚绑好了被子,他准备往背上架呢,就听二蛋在外面嚎叫:“钱狗蛋,管管你家的狗,那是我哥的内裤,为啥给你家的狗叼着呢。”
聂卫民一听脑子里懵的一声。
冲出去一看,好家伙,他扔到垃圾堆里的内裤,也不知怎么地就给钱狗蛋家的狗叨着了。而狗呢,不知道为啥,不撕别的,就要撕那条内裤。
二蛋和三蛋为了抢他的内裤,俩人一人一根棍,正在围追堵截那条狗。
“坏狗,把我哥的内裤放下。“
“再咬就咬烂啦,我哥要光屁股了,快把他的内裤放下。”
“那不是我的内裤。”聂卫民说:“赶紧把这狗打跑了去,聂卫国,你有点脑子行吗?”
“哥,我总共就三条内裤,你有十四条,你要嫌狗叼过了不肯要,给我呗。”
“我说了把狗赶跑赶跑,你不会听人话吗?”
“可他叼着你的内裤呢。”二蛋打的狗呀呀叫,伸手想扯吧,狗伸着獠牙呢。
钱工正好回来,本身两家为了牲口,就闹的厉害,一听自家狗把人家娃的内裤都给扯了,一把抓过狗就从狗身上把内裤歘下来,递给聂卫民了。
所有人都还说:“接着呀,卫民,你咋不接啊,一条内裤,那也是布做的,你赶紧接啊。”
... 聂卫民脑子里轰隆隆的,脸上火辣辣的发烧,正不知道咋办呢,陈丽娜出来了。
“这内裤呀,不小心沾上狗屎了,我得把它远远儿的扔了去,脏,我家卫民爱干净,这条内裤他不要了。”陈丽娜说着,接过二蛋手里的棍子,把那条内裤给接了过来,拿着进门,趁着二蛋还没进来,一把就放灶火里了。
虽然说因为乱,没人看到,但钱工摸完内裤,就觉得不对了。
走过来拍了卫民的脑袋一把,他还说:“不错呀小伙子,长大了呀你。”
“妈。”聂卫民知道,凡事逃不过陈丽娜的眼睛嘛,抹了把眼泪说:“对不起。”
“你又不是没读过生理卫生,那是正常现象,你笨就笨在,要么自己洗干净,要么就烧了去,为啥要扔呢。”
聂卫民红着脸,虽然知道遗/精是个啥,但总归到自己身上了,就会害怕嘛。
这不他正转身准备走呢,陈丽娜烧火棍子追过来了:“聂卫民,你在我这儿可欠着利息了,你自己知道是啥事儿,我现在不抽你,不打你,因为你也长大了,我要再动你,咱俩得结仇,但遇事自己有点分寸吧,你那么好面儿的人,再别干这种一本小/黄书,一条内裤惊动全基地人的事了,好吗?”
故意撞王小武,调戏人刘小红,聂卫民脑海中闪过这两件事儿,一脸认真的说:“我再也不敢了。”
“不论在学校还是在外面,我不管你心里藏的什么,不许拖小红下水,你大姨不比我开明,要知道了,会认为刘小红在学校里没有好好学习,早恋耽搁学习,估计立马就会让她退学,给她找对象你明白吗?”
“明白。”
“你大姨现在跟我是仇人,让小红上学,那是为了培养她和你竞争,比得过我。如果知道你俩走一起,为了气我,也绝不会让刘小红好过,你要敢给刘小红递一个纸条儿,要敢再挨她一下,你不是在毁你自己,你是在毁她。”
“我知道,我绝不会了。”
不管他心里敢不敢,至少表面上,忠心表的那叫一个好。
但是,等他走了,陈丽娜悄悄的跟出去,站在1号基地的新办公大楼上远远儿的看着,就发现聂卫民并不在这儿搭车。
他沿着农场的路一直走啊走啊,空旷的戈壁滩上,渐渐的,人就成了个很小很小的影子。
化身侦探的陈丽娜于是下了楼,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就见聂卫民搭了一辆拖拉机,又折回来了。
拖拉机是给矿区送菜的,一车满满的菜,大莲白,大茄子大黄瓜,鲜笋子,上面就坐着他一个人,风吹的,鼻子都冻了个通红。
陈丽娜心说不错嘛,刘小红有志气,现在不理他了。
前往乌玛依的火车上,软卧车厢,里面暖气足着呢,还放着流行歌曲,格外幽扬的,是娓娓而唱的《昨日重现》,现在稍微有点文化的人啊,都流行听这歌。
马小芳和马青青两个人占了一个软卧大包房,在下铺对躺着呢。
她们带着一行人,代表的是红岩二毛厂的谈判团队,前来乌玛依,和上海来的考察团汇合的。
“拨乱反正这些年了,新一届的代表大会一开,大家讲的都是要抓经济,而服装经济,现在也是重中之重。上海服装厂的牌子,在咱们全国那都是响当当的,邓东崖前来考察,就是为了给咱们内地一个上海服装厂的牌子,这个牌子啊,咱们一定得争取下来。”
长篇大论的人,是马小芳。
“可我听说,邓东崖和陈丽娜是党校同学,人嘛,一般都是以同学为先的吧,会不会邓东崖根本不见咱们,直接就把项目给了陈丽娜呢。”马青青说。
马小芳笑了笑:“争项目讲的是能力,是战略,同学情,那东西比纸都薄。”
... 也不知道多少大黄鱼,全让聂工挖走了。
马小芳后来到那地基下面看过,当时直接气的,就瘫坐在了地上。
每一根柱子啊,都是拿金砖打底的,那是把金子真当成砖来垫的,那么大的一笔浮财,陈丽娜可以说是当着她的面,大摇大摆的拿走,还讹了她一笔。
她不是有陈俊彦那么一个情人嘛,前阵子去北京,听到一个更加令她震惊的消息。
据说,今年自治区报了几个三八红旗手的人选,陈丽娜赫然在列。
要知道,现在的三八红旗手,那普遍都在六十岁以上的。
而陈丽娜要真的能当选,那可是刷新历史记录的呀。
陈俊彦为了让马小芳进财政厅,帮她想了很多办法,跑了很多关系,但耐何红岩省委方面拒不肯接她的档案,她财政厅的工作,就那么黄了。
最后在陈俊彦的协调下,把她放到了红岩二毛厂,马小芳现在是二毛厂的厂长。
一个毛纺厂和财政厅又怎么能比?
马小芳急着想做出点政绩来,好再回官场呢。
所以,这一回,正好两大省份,两个毛纺厂要争一个服装厂,马小芳就主动向红岩方面请缨,来争这个大项目了嘛。
另一边儿,陈丽娜和胡素两个命人把两座新修好的大厂房清扫的干干净净,再把聂工画的图纸准备的整整齐齐,俩人演练了好多遍。
而服装设计稿呢,则是由胡素来出,陈丽娜自己挑的。
时尚是一步步走的,你一下把审美提升三十年,那不叫时尚,那叫神精病。
所以呢,陈丽娜挑出来的设计稿,也只是比现在北京上海的服装稍微超前那么一两年的。
这样,像邓东崖那些从上海来的人,觉得新奇,但不会觉得怪异,当然了,应该接受程度也会更高一点。
这才初春,冰雪刚融,枯草里偶尔才有点儿嫩绿,太阳照在雪原上,雪下面是绿色的麦苗。
从上海来的火车,也缓缓的驶入了乌玛依矿区。
这辆车上,就坐着以邓东崖为首的,上海考察团,其中有政府官员,还有好些个,上海服装业、毛纺业,以及汽车行业的领导们。
邓东崖没插过队,头一回来边疆嘛,觉得特别新鲜。
他两眼一眨不眨的看了半天,问身后的办公室赵主任:“不是说边疆盛产棉花嘛,棉花呢?”
赵主任是插过队的,在南疆种了好几年的棉花,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咱们现在跑过的这地方,一到秋来,白云有多少,棉花就有多少。”
邓东崖还是想象不出来,于是,赵主任又介绍说:“你看现在这白雪有多少,棉花就有多少。”
邓东崖还是想象不出来。
“乌玛依呀,那是一特别穷的地方,领导,我觉得吧,咱们真的要在后方找工厂,也应该考虑红岩,红岩的毛纺厂,那可是当初左宗棠建立的,历史底蕴都丰厚得多。”赵主任于是说。
邓东崖因为陈丽娜一封封信的游说,又把乌玛依描述成是个乌托邦一样的理想之地,但事实上他们考察团考虑的,另一个更好的地方是红岩。
人工便宜,毛纺厂更大,至于服装厂嘛,说实话,只要打上上海服装厂的标签,他们就不愁销量。
现在的上海服装厂,那是金字招牌。
所以,他正考虑着呢。
这一看越走越荒凉,心中不由就有点儿难过:没想到上党校时唯有两个女同学,居然会安家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火车进站的时候,邓东崖的心都凉了。
这时候,赵主任就趁势劝说:“咱们略略考察一下,不是有半个月的考察期嘛,过两天咱们就走,好好考察一下红岩,领导您说...呢?”
邓东崖虽然嘴里没说话,但也觉得,这荒凉无比的地方,实在不像是一个,能把轻工搞起来的地方。
这不矿区的领导们全来迎接嘛。
火车下面红毯铺着,一群人早已经等着啦。
邓东崖一看更郁闷了,要知道他长的帅气,上海现在新一届的领导们也全是一帮干劲儿十足的年青人,哪见过像阿书记这样,瘦的像根豆芽菜一样,但又鼻梁高高眼窝深深的异族人啊。
胡轩昂要好一点,书生气质,气宇轩昂的。
邓东崖当然知道他金光闪闪的履历,握手的时候都要小跑几步。
但是毕竟矿区各民族要占着一大半,各个基地的总工,天天风吹日晒,那才叫个奇形怪状。
一看上海的领导来了,大家一拥而上。
反而是俩女同学的面儿,邓东崖都没见着。
见不着女同学的面儿,没法念念旧,说说话,那边疆之行,跟普通的枯燥考察又有什么两样了呢,邓东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有点失落。
暗猜着,大概是那天晚上季怀山闹的太过分,俩女同学看自己,也戴上有色眼镜了。
长嘘了口气,邓东崖深知一点,女人要戴上了有色眼镜,那可不容易改观啊。
而这个矿区,看起来又穷又荒凉,在一瞬间,邓东崖都想打道回上海了。
而这时候,赵主任适时的劝说:“领导,不行咱们今夜在这儿歇一晚上,明天就去红岩吧,我在边疆呆过,我想说,这地方呀,它再过二十年也是个这样子,真的没发展。”
邓东崖还没说话呢。
考察团中上海某化工企业的经理,一个叫苏东的就说话了:“领导,这乌玛依呀,您别看火车站不怎么样,重要的是它的发展潜力,您也先别气馁,咱们到了矿区,深入考察一下再说,好吗?”
人乌玛依的领导们全都搓着双手,以示欢迎呢,你说邓东崖就这样能打道回府吗?
当然不能,毕竟他的行李箱里,还给俩女同学一人带了一条健美裤,一条丹宁牛仔裤呢。
他虽然心里不愿意,但还是上前,微笑着,就跟矿区的领导们握手了。
阿书记跟邓东崖握完了手,笑着说:“原来,咱们都说我们胡区长生的气宇轩昂,见了邓书记,我们才发现,气宇轩昂四个字,该送给您听到,邓书记。”
不过,阿书记再一看邓东崖的身后,上前握手的一个年青人,怎么说呢,大概也就二十七八岁,眉不算浓,但英气逼人,至于相貌,不能说比邓东崖更帅吧,但是整个人吧,随和,亲切,如沐春风,更重要的是,戴着幅金边眼镜,穿着一套笔挺的西装,一股西式的,完全不同于这个矿区所有男人的洋派之气。
“这位同志你好。”阿书记说。
“阿书记您好,我叫苏东,您叫我小苏就成。”这个自称苏东的男人上前,也跟阿书记握手。
邓东崖拍着苏东的肩膀说:“阿书记,这是我儿子的干爹,一直以来,对于咱们矿区都有莫大的兴趣,所以这一回呀,他是主动请缨,前来考察,并且非常想要投资的,相较于我们吧,您可能更重要的是,得招待好他。”
领导们见了面,当然就得一起先吃个饭嘛。
而陈丽娜和胡素呢,并不是有意不去见邓东崖的。
陈丽娜啊,刚刚推掉了78年度三八红旗手的选拨,跟胡素俩,正在紧赶慢赶的,赶着去接邓东崖呢。
曾经陈丽娜多想当个三八红旗手啊,可是相较于虚名,那还是赚钱最实在啊。
自治区的干部来搞选拨,她啥也没说,当面就给推了。
好吧,同学已经哄来了,现在呀,她要做的,就是说服他掏钱,掏项目,...以及,为矿区的繁荣而贡献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