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武二十五年, 冬月。
一场小雪后。
燕王妃见到了已经成为天子的夫君。
蓟城, 前朝之时,这是前朝的陪都。这蓟城是有一座帝王的行宫。如今,那行宫就是成为了帝王的新皇宫。
蓟城, 在这个冬天,也是改了名儿。不再叫蓟城, 而是燕京。
皇宫。
曾经的整个燕王府诸人,在帝王回了燕京后, 就是全数搬进了皇宫。皇宫, 肯定是比燕王府的规格更大。
一场家宴后。
各自回了各自的寝宫。
福娘和夫君回去后,并未急着歇下。
夫妻二人还是拉着长子谈了一翻话。当然,也是跟长子讲一讲, 蕃薯在秋季的收获。朱瞻元听后, 挺稀罕那蕃薯了。
“爹娘若献这等宝物给皇祖父,皇祖父必是大悦。此等宝物于皇家而言, 真乃天赐。”朱瞻元这时候是真高兴。
在这等关键的时刻, 若是亲爹能早早当上了太子,对于他们这一系人而言是好事。
“你皇祖母知道此事的。肯定已经说与你皇祖父听了。”
福娘笑道。
朱瞻元一听这话后,随即明白过来了。
爹娘并不想占得这一功劳。朱瞻元问道:“爹娘是想让功劳由得皇祖父领了?”
福娘和夫君朱高熙对视一眼后,都是相视一笑。朱高熙说道:“确实如此。”
朱瞻元眼睛一眯,然后, 笑了,他说道:“爹娘考虑的周全,这等大事, 这等光彩,爹娘不沾也无妨。皇祖父是乾坤在心中,肯定是会更加欣赏了爹的。”
有时候,有些功劳领了,不如不领。
帝王的眷顾,比更多的功劳更重要。
朱瞻元当过帝王,他明白这个道理。
特别是他爹跟皇祖父之间,关系有些淡啊。若是能让蕃薯之事,在皇祖父、皇祖母面前讨个吉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燕京的皇宫。
如今三位皇子住的,自然皆是皇子所。
那皇子所的三位皇子的宫殿名字,皆是照搬了燕王府曾经的名字。也是燕王妃的意思,说是念旧些。
没错,燕王妃还是燕王妃。
帝王要册封皇后,自然是要来一回立后大典的。
帝王颁发于天下的旨意,就是明年,永和元年的春暖三月,正式举办了立后大典。介时,各地的藩王亦是要到燕京朝拜的。
燕王,皇宫,坤宁宫。
燕王妃虽然还不是正式的皇后,不过,已经在帝王的口喻里,搬进了这一座国母的宫殿。
帝王这一晚,自然是歇了嫡妻的寝宫中。
夫妻多年,相互之间的默契那是深刻的。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帝王的话,说得简单。其语气里的信任,还是非常明显的。
燕王妃笑了,她说道:“夫妻一体,岂能用辛苦二字。”说了这么一句后,燕王妃转了话题,又道:“说起来,也是高熙夫妻有本事,能寻得那蕃薯来。”
“那蕃薯的于国朝而言,真乃天赐之神物。”
“待来年,皇庄种植收获后,由得圣上让勋贵朝臣们亲自见识了那蕃薯的高产量。到时候,也是为圣上正名,叫天下人知道圣上登基称帝,那是上苍的意思。”
“圣上本应为天子,如今就是顺了天命。”
“天命在圣上。”
燕王妃的话,说得帝王心头火热。
是啊,他这皇位来的时候,是靠了武力。可马上能得了天下,马上是治不了天下的。悠悠众口,还是需要一些青史令名的。
“甚好。高熙夫妻也是立功了。”
帝王随口夸了长子长媳一句。
燕王妃笑说道:“他们夫妻不准备报功,由得我给提一句。我瞧着,福娘嘴里的意思,是高熙想着这光彩他不应该得。这蕃薯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圣上得了天下时,它就出现?”
“高熙夫妻的意思,那就是认为,这是上苍借他们的手,送到圣上您手里的。”
燕王妃这一翻话说得帝王更高兴。
对于长子长媳的谦让与恭敬,帝王很满意。
哪怕帝王曾经讨厌了长子的软弱,不过,如今看来,这孩子还是有孝心的。对于蕃薯的好话,燕王妃在收获后的家书中,已经着重的写给了帝王详细的一切。
帝王当时就是跟燕王妃说的话一样,觉得这是上苍对他得帝位的证明。证明了,他是一个上苍认可的皇帝。
若不然,岂会降下了蕃薯这等神物。
蕃薯、蕃薯。
可不就是燕藩的命数嘛。
不光别人信不信?曾经的燕王,如今的天子是信了。
翻过了宏武二十五年,迎来了新的一年,永和元年。
永和帝是一位勤奋的帝王,这一特性是从宏武帝这位皇父的身上学来的。当然,永和帝的性子,跟其皇父也是相似乎的。都是有些刚烈的。
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永和帝才会欣赏了他的次子朱高。
毕竟,长子的性子在永和帝的眼中,有些软弱了。当然,这也是朱高这位嫡次子起了野心的一个借口。
朱高觉得,他父皇欣赏他,他凭什么就甘心让了大哥当太子?将来再当了皇帝?
都是皇父的儿子,争一争龙椅又如何?
春。
纪义迎着祖父,早早的来了燕京。
至于大哥一家人,则是留在了南边的陪都。
纪义已经瞧出来了,大哥这是避嫌啊。当然,对此纪义是心头感激的。
纪家奶奶为何乐意随小孙儿来了燕京?那是因为纪家奶奶想来寻了张家人,都是旧识,纪家奶奶想用她这一把老脸,给纪家求得一些方便。
哪怕被人骂了攀附富贵又如何?
纪家奶奶认为她这等老婆子活得够久了,脸面亦不算什么。
春,二月。
各地的藩王已经陆续的来了燕京。
朱瞻元在这等时候,出了燕京,去了燕京外的一座庙中。这里有他曾经的师傅道衍和尚。道衍和尚归隐之地,便是这一座庙中。
“皇孙不必再来贫僧这等世外之地了。”
道衍和尚的语气是淡然的。
朱瞻元却是笑了,说道:“我与师傅一场师徒,如何不能述旧?莫不成在师傅眼中,我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吗?”
道衍和尚听得这话后,脸上有些笑意了。
“皇孙如何?贫僧不敢评价。”道衍和尚非常认真的回道:“千百年后,自有后人为皇孙作了青史之评。”
道衍和尚这话里透露的信息,朱瞻元听出来了一些。
朱瞻元琢磨着,这位说是世外的修道之人的和尚师傅,看来,也不是心头那般平静啊。他如今看出来了,道衍和尚的隐退是皇祖父的意思喽。
果然不出所料啊,朱瞻元不得不佩服了皇祖父。这么一个称手的祭酒军师,应该用时就用,应该舍时就利落的舍掉了。
为何不用了道衍和尚?
朱瞻元很清楚。
皇祖父是不想将道衍和尚纳入了朝廷之中。
因为,这些修道之人若真得帝王许可,纳进了龙气的纲常之内,那是会窃了大周朝的皇家气运的。
曾经是需要一下,皇祖父还能容忍。
如今,自然是过河就拆桥了。
“师傅,你这扶龙庭,本皇孙瞧来,却是收获颇少。可曾悔了?”
朱瞻元开门见山的问了一话道。
说这话时,他不是平日里小大人的模样,而是一个少年孩童心性显露,那瞧着真叫一个率真直爽。
只是,打人不打脸。
道衍和尚只觉得脸被人煽得啪啪响。
当然,这是道衍和尚的心里想法。面上,道衍和尚还是端了高人风范。道衍和尚说道:“天子皆有天子的考量,帝王之爱,大爱无疆。贫僧世外之人,唯有敬服,岂敢私怨?”
“啪啪啪。”朱瞻元拍了掌,拍得响亮。
“师傅这话讲得真好。”
朱瞻元一脸的认真,似乎他说得话,就是心底的真话。那叫一个真,比真金还真。
可道衍和尚就有一种直觉,这个皇孙徒弟是在嘲笑他这个世外高人啊。
“皇孙,过奖了。”
道衍和尚说了这一话。
一时间,二人又是沉默了。
良久后,朱瞻元说话了,他问道:“师傅,你是修道之人,是世外高人。可知道,中原之外,天地有多辽阔?”
为这般想,完全是因为前一世,他娘给他讲过了,中原之外,还有许多的国家。
人的一生,能瞧的,不过是自己眼中的世界。
中原之外,除了蛮荒,还有文明吗?
前一世,朱瞻元没那个福气去探索了那世外的国家与文明。前一世,他少年之时,在二叔的一些打压下,汲汲谋生。青年之时,他查到了父亲的死因,他不甘心。所以,他要夺嫡。
尔后,母亲死了。死在了一场对他的阴谋之中。
前一世,除了夺嫡外,朱瞻元就是忙于对皇位的谋划。
及至登基后,也是朝廷之中,盘根错结的各系明争暗斗,他这位帝王若要帝王的实权,自然也是要一翻的龙争虎斗。
守业,守祖宗基业,想当一个明君,并不是那般容易的。
前一世,朱瞻元有能力,有威望,去组建了海外的探索,为中原大地上,为皇家统治下的百姓,用手中的剑夺得更多适合耕种的土地时……
他这位被世人喻为明君的帝王,却是因为早年的宫廷夺嫡伤了底子,身体变得赢弱了。大志未随愿,何尝不是抱憾辞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