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单单到了镇上车站的时候, 天黑了, 不过她可不怕了,左大成说晚上会来接她的。
车子一停下,老乡们一窝蜂的从车里下来, 左单单背着个大铁锅也不敢挤,就在里面坐着, 等大伙先下车,这才吃力的下车。
明明有轻松的运输工具, 偏偏不能用。左单单心里郁闷不已。
下车后, 她就四处看。竟然没看到左大成的人。不会是忘了她吧……她这便宜老爸可不是这么靠谱的人啊。
“左单单,看什么呢?”
背后传来声音,左单单背着锅吃力的转过身, 就看到沈一鸣坐在马车上面。
左单单惊讶, “你咋也来了?”
“我要办事,得留到晚上, 屯里正好有人拉粮食来镇上, 就把老大爷带回去了,马车留给我了。”沈一鸣云淡风轻的说道。“老大爷说让我顺便带你回去,他回去会给大成叔带信的。”
“哎哟,这可太好了,一鸣同志, 我都不知道说啥感谢的话了,以后屯里有事儿说一声,可别和我客气。赶紧帮我把锅给卸下来。”左单单兴奋的走过去, 背对着沈一鸣。
“这锅还挺结实。”沈一鸣在她背后敲了敲锅,嘴角笑了笑,然后一本正经的将锅给卸了下来,然后放到马车上。
左单单顿时感到浑身轻松了。她可不管谁来接她,只要不用背锅就行了。有车子坐,总比走夜路回去的好。
于是麻溜的爬上车,“一鸣同志,你辛苦了,咱回去吧。”该说的客气话还是得说的。甭管咋样,这是实打实的让她占了好处,人得学会知好歹。就这几次顺道的情分,左单单已经决定等鸡汤熬好了,给沈一鸣分个鸡脖子了。这可是好东西,以后这东西比鸡腿还贵呢。
沈一鸣坐上车,轻轻的扬了扬鞭子,老马就自己走动起来。还别说,这老马真的认识路,都不用人牵着缰绳,自己就知道往哪个方向走。
左单单揉了揉肩膀,看着路边黑漆漆的,心里多少有点儿发毛。然后往沈一鸣身边挪,“唉,沈一鸣同志,你说大鹏同志咋就去煤场了呢……说起来他还真是有本事呢,说去煤场就去煤场了,那边是拿工资的吧,听说一个月有二十多块就呢。你说说,他是咋去的?”知青们在生产队里干活,一天两毛,一个月才六块钱。相比之下,徐大鹏这是直接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了。
左单单特好奇,沈一鸣是怎么运作的。她可不相信是徐大鹏自己去的,就今天早上聊了那么几句,她就知道徐大鹏脑瓜子咋样了。没这个段数。
沈一鸣侧脸看了她一眼,“你猜。”
左单单还真的猜起来了,“才换了粮食,人就走了……是不是我猜的那样?”有些话也不用说全了,两人心里都明白。
沈一鸣回头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左单单,你怎么就不是城里人呢?”
“城里人咋了,农村人又咋了?在我眼里都一样。没准有一天,城里人还想做农村人呢。”左单单心道,你能知道未来多少城里人想转农村户口吗。难着呢。
沈一鸣似乎叹了口气,“左单单,你以后想进城吗?”
“暂时没这方面想法。”主要是现在难度太大,她要是想达到这个目的,估摸着要花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不值当。还不如等以后恢复高考了,直接考出去呢。做第一届大学生,多牛气啊。以后让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左单单以前可就听说过了,第一届大学生,那简直就是供不应求,大把的好岗位任由着人家挑。那待遇,不享受一把,左单单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听到左单单的话,沈一鸣的脸色就微微的变了变,然后坐直了身体,“怎么就不想进城了?我看屯里很多人都挺向往城里生活的。”
“向往归向往,那也得能去才行啊。再说了,我妈成分不好,我估摸着很难进城。”
就李惠这个成分,要不是窝在左家屯,现在过的怎么样还真不好说。瞧瞧她那便宜大舅现在还在农场劳作呢。左单单心里也清楚,李惠的成分问题不解决,很多事情对于她来说,难度太大了。对于这样的难度,左单单也没什么把握。
沈一鸣也想到这一点了,闷不吭声的不说话。
左单单看他突然不说话了,以为他是回忆起曾经在城里的美好生活了,“沈一鸣,你是不是想回城了?别急,肯定能回城的。”
沈一鸣长舒一口气,似乎坚定了某些信念,“是啊,我肯定会回城的。必须得回去。”
黑漆漆的路上就听到车轮的声音,左单单觉得不该讲这么沉重的话题了,“沈一鸣,我给你讲故事吧,比如书生夜遇美女蛇的故事,相传很久以前,有个书生进京赶考,在一座破庙里借宿,有一天晚上,寺庙的墙上出现了一个漂亮的人头……你也知道,那些女鬼女妖怪最喜欢男书生,特别是像你们这种年轻的知识分子……”
“左单单……”沈一鸣突然回头看着她。伸手指着侧前方的一个位置,眼里带着惊恐,“你看那边是什么?”
左单单还准备讲故事刺激沈一鸣呢,听到这话可不信,“可别想吓唬我……”她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然后心里一紧,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黑暗中,还真有个人影站在那里……
左单单若无其事一般的收回视线,又靠着沈一鸣近了点儿,小声催促,“快赶车!”
夜里安安静静的,就听着马车咕噜咕噜的响动,老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左单单的心里又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抓着沈一鸣的袖子。沈一鸣似乎也吓到了,身体颤抖了一下,也没说话。等马车过去了,左单单硬是一动不动的,也不敢回头看,就紧紧的抓着沈一鸣的袖子。她小时候听她奶说了,男娃火气重。有沈一鸣这个男娃在,没准能辟邪。
好在一路没事儿,不过左单单也没心思说话了,她总觉得这黑漆漆的环境里说话,太明显了。
等终于看到了左家屯里微弱的光线的时候,左单单深吸了一口气,“刚,刚刚你看那是啥?”娘哟,她两辈子可还是第一次看那玩意儿啊。其实以前她不信的,后来她死了又活了之后,就信了。
沈一鸣道,“刚刚马车过去之后,我突然想起来,白天从那经过的时候,那边有个稻草人。”
“……”左单单面无表情的咳了咳。严肃道,“沈一鸣同志,要破除封建迷信懂不懂,以后不要神神叨叨的,影响不好!这幸好是在我面前,要是在别人面前,肯定得让你戴高帽,进行思想教育。”
左单单说这话的时候,车子已经进了屯里了。刚进左家屯,左大成已经来接人了。他也不嫌外面冷,就蹲在屯口的大树下一直等着。听到车轮声了,立马就跑出来了,“单单回来啦。”
“回来啦!”左单单高兴道。回家了就安生了。
“一鸣,这又麻烦你了,回回都是你帮忙的。”左大成笑着道谢。
沈一鸣淡淡的笑,“大成叔,没事,反正顺路。”
虽然沈一鸣说是顺路,可左大成心里还是记着这份人情。不能人家说顺路就顺路了。再顺路,那也是给人添麻烦了。左大成是个实诚人,嘴巴不会说,心里却已经记下了。觉得以后有机会,要照顾照顾这外来的小伙子。
知道沈一鸣要去还马车,左大成也不让沈一鸣送他们回家了,自己背着铁锅,和左单单一起回家去。
临走的时候,左单单还对着沈一鸣道,“一鸣同志,小心美女蛇。”吓唬她?小心哪天真的有美女蛇找他。
沈一鸣赶着车走远了,左大成问道,“什么美女蛇?我咋没听过有这种蛇。”
“哦,听沈一鸣同志说,是一种毒蛇。我让他小心点,省得被咬到。”
左大成道,“那不用怕,咱这屯里没啥毒蛇。”
父女两到家,李惠还在等着。见左单单回来了,立马过来看单单,见她好好的,笑道,“好好回来就好。”又看到左大成将锅放了下来,“真买回来啦。”
看着家里的新买的大铁锅,李惠笑的开心极了。这些年看,终于有了一口属于自家的大铁锅了。左单单觉得,她这喜悦的样子,特像以后女人们得到钻戒的样子。
李惠让左大成烧热水,将锅给洗干净,明天一早上就能用上新锅了。至于老队长给的那口锅也得还回去了,毕竟是公家的财产,不能总是占着。
左大成立马笑呵呵的去搬柴火到厨房里。这口锅不放在自家灶台上,他担心自己媳妇晚上得睡不着觉。
左单单见两人忙活起来了,将手里拎着的野鸡拎了过来。“妈,明天煮鸡汤喝吧。”
李惠吃惊的看了看左单单。左大成也有点儿吃惊,他刚一直看闺女拎着东西,还没注意是啥呢。竟然是野鸡。“单单,咋来的?”
“在城里遇着个老乡,急着用钱,又卖不出去。我就买下来了。花了八毛钱,爸,我没买贵吧。”
“几毛钱倒是不贵。”左大成道,“人家急用钱,你买下来也没错,闺女好样的。让你妈烧给你吃了,咱家也好久没吃过鸡肉了。”就算买贵了也不能说,闺女想吃口鸡肉,他这当爸的还能不让吃?
再说了,家里唯一一只老母鸡被左奶奶当宝贝疙瘩护着呢,比亲儿子还亲,那肉是指望不上的。买吃野鸡回来尝尝鲜也好。
李惠倒是有些犹豫,“要是能养下来,或许能下蛋,没准单单以后每天都能吃一个鸡蛋。”
“妈,野鸡可不好养,而且这鸡也不行了。”左单单抖了抖手里的野鸡,那野鸡果然已经连扑腾的力气都没了。“说起来,好些年没喝鸡汤了。”她感慨道。
瞧着那只鸡要死不活的样子,再看看自家闺女那馋嘴的样子,李惠咬牙道,“那成,妈明天就弄出来给炖汤喝。”
左单单砸吧砸吧嘴巴,等明天喝汤。她心里都分配好了,这几天老太太帮忙弄分家事儿,辛苦了,给她一只鸡腿啃啃,下次需要用上她老人家的时候也能多出力。左大成两口子也能吃个鸡腿。剩下的两个嫩嫩的翅膀就是她的了。三叔啊……鸡头多营养,就给他补身子啦。对了,还有沈一鸣的鸡脖子。
左家屯这会子到处都一片安静。沈一鸣刚要到知青点这边,暗处走出来一个人,沈一鸣皱着眉头后退一部,这才没让人撞怀里来。
“沈一鸣,咱两谈谈。”说话声音娇柔婉转。
沈一鸣却听的直皱眉头,“刘莉莉同志,有什么话明天说吧,这大半夜的不大合适。”
“现在谈正合适。”刘莉莉小声道,“我知道徐大鹏能去煤场,和你有些关系。你别否认,我都听人说了。”
她吸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是用的法子,可是沈一鸣,如果你能帮我也进入煤场,我会报答你的。”
沈一鸣眯着一双黑黑的眼睛,在这黑夜里,也看不到他的神色,“徐大鹏的事情和我没关系。另外,你觉得你能怎么报答我?”
刘莉莉咬着牙道,“什么事儿都行。沈一鸣,你帮帮我吧,我家里需要钱,煤场待遇好……我需要这份工作。”
说完之后,刘莉莉已经有些破釜沉舟的感觉了。她也是没办法了,家里弟弟妹妹需要钱,可她拿不出东西回去。来下乡之前,她也听说过一些事儿,大人们说的很隐晦,可她都听明白了。她也知道自己长的好,走到哪里,总会有人盯着她。她想做个正经女人,别人也会觉得她不正经。她经常都能听到这屯里的老嫂子背后对她有些指指点点的。既然大伙都觉得她不是好女人,她干脆就不做个好女人了。只要能回城,或者多挣钱寄回家里,做不正经的女人也成。
沈一鸣道:“刘莉莉同志,我真的没啥能帮你的,我和你一样,没家世没背景。恕我无能为力。也许你能去找李晨亮。”
说完,他就绕过刘莉莉向知青点走。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了之前左单单提醒他的,小心美女蛇。没想到还真被这妮子给说中了。
刘莉莉站在后面,狠狠的抹了把眼泪。
念着左单单想喝鸡汤,李惠连夜就把野鸡给收拾赶紧了,然后用瓦罐装着,放在灶台里面窝着。这是农村常用的熬汤的方式,节省柴火,熬出来的汤还香呢。
第二天早上,左单单起床,就问道香喷喷的问道了。吸了吸口水,赶紧儿从床上爬了起来。
没等左单单来分肉,李惠这边就给左奶奶盛了一个鸡腿,又给左三叔盛了一个翅膀和几块肉。
左单单见自己最喜欢的鸡翅膀竟然被挑出来了,立马将它从碗里夹出来了,“妈,我三叔不爱吃鸡翅膀,给我吃,我三叔爱吃鸡头。”她说着将鸡头给夹了起来,也不等李惠反应,就赶紧儿端着碗筷去找三叔。
一只鸡就两条腿,竟然给自己分了一只,左奶奶这心里别提多舒坦了。又觉得老二家的孝顺,又觉得这分家真是明智的事儿。要是不分家,这鸡腿还不得给老大家的给霍霍了。老太太现在也想开了,可不留给小辈们吃了,她一把年纪了,该吃吃,该喝喝的,可不能亏待自己。看看以前她对老大家的多好,还不是闹着分家。白瞎了。老太太端着鸡腿就进了厨房去了。完全无视小儿子那眼巴巴的眼神。
左成才叔蹲在院子里,夹着碗里的鸡头闷闷不乐。
左单单蹲在他边上,“三叔,看我特意给你留的鸡头,谁也没给。你咋不吃啊。”
左成才道,“都啃不下一口肉来。”关键是觉得有些心酸,他觉得以他和亲侄女的关系,咋样也要分个鸡翅膀啥的。
“三叔,这肉有啥好的,重要的是这寓意。有句话咋说来着?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连凤凰的尾巴都比不上这鸡头,这得多精贵。要不鸡身上咋就一个头,两条腿呢。三叔,你是要挣大钱的人,是注定要做领头人的,这鸡头必须你吃。吃完干啥啥出挑,啥事都顺顺当当的。”
听到这话,三叔眼睛一亮,觉得这话特有道理。对于他这样注定要挣大钱的人,吃啥都不如吃鸡头好。再说了,他要是当了领头的大人物,这以后想吃啥还不是敞着吃?
左成才二话没说,夹起鸡头就胡乱的啃了一通。左单单抿了抿嘴,没敢看。等他满足的吃完了,左单单道,“叔,知道我干啥现在拿鸡头给你吃不?”
左成才摇头,不解道,“这啥时候吃还有讲究?”
左单单警惕的看了看旁边,小声道,“叔,咱又有活干了。大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