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森醒来的时候, 正在火车上面。
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景色。他一时间没缓过神来。
明明在前一刻他还在医院里面休养身体, 前一刻还目送单单和一鸣带着孩子们离开病房的,怎么一觉醒来就换了个地方。
到底是经历过许多事情的人了,即便如此匪夷所思, 他依然能够保持镇定和清醒。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衣服, 还有周围的人的穿着……
这一切陌生又熟悉。
他心里一紧,下意识的摸了摸心口的位置。然后就发现了自己的脖子上挂着的吊坠。
是单单给他的木雕。他身体开始不好, 被安排住进医院之后, 单单给了他这个木雕吊坠,“爸爸,我希望你能有一天心想事成。再无遗憾, 永远幸福。”
这一刻, 他无比的想念自己的女儿。
可他知道,自己再难见到她了。因为他记起来他现在在哪里了。这是他北上回京市的时候坐的火车。
也是这一次, 他和惠惠还有女儿单单生离二十多年, 造成了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即便后来过了多少年,依然心境难平。
他握紧了木坠子,闭着眼睛将眼泪挡在了眼睛里面。
“单单,爸爸谢谢你。”
火车已经马上就要到京市了。陈志森一直闭着眼睛靠着椅子,想着接下来的安排,
今生他一定不要再错过惠惠,他一定要带着惠惠离开。让她不再受一点儿苦。还有单单……这辈子他要亲自教养单单长大,让她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让她比珠珠还要轻松快乐。
想起了自己的妻女,这辈子团聚的生活,陈志森觉得自己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将上辈子造成遗憾的原因梳理了一下。
还是时间的问题。上辈子太过于被动,从知道出事,到决定离开,中间耽误太多时间。所以走的时候才会那样匆忙。连他上火车前往南江到时候,火车上面都得到关于他的信息,派人抓他。
要快,一定要快,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立刻动身离开。
出了火车站,陈家人已经开着汽车在车站外面等着。
他一上车,车子就直奔陈家宅子。
陈父等他多时。几个儿子里面,唯有老五虽然年幼,但是最有决断。看事情最为敏锐。
陈志森连衣服都没换,和陈父直奔书房密谈。出来的时候。出来的时候,陈父就立刻组织家人准备集体离开。
家里有父母安排,陈志森又立马和他那些不同道上的朋友用暗语联系了。然后转身立刻离开准备去南江接人。
见他回来当天就急匆匆的走,还是连夜赶路,陈母连忙拦着他,“志森,你要去哪里?”
“妈,我要去接人。”陈志森回头看着她。
陈母知道他在南江有恋人,知道他要去接恋人。
“志森,这样的时候,你去了未必对她是好处。”
陈志森含着泪道,“可我若不去,今生再没有光明。”上辈子那样黯淡无光的二十多年,他再也不想经历。
他跪下给二老磕头,“若我无法归来,希望你们二老能够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转身离开。
“志森,我的老五……”陈母痛苦出声。
陈父道,“让他去吧,若是为你,我也会这么做。这是我们陈家男人该有的担当。”
陈志森离开之后,就直接前往南江。
这次他没选择直接坐火车离开。而是从附近的津市上火车,然后中途下车,再前往南江。开介绍信和买票的身份,都是用的张四方的名字。而张叔一家子也要和陈家人一起前往美国。
当年离开前路渺茫,如今他有信心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有了上一世的经历,他更加谨慎小心。
终于即将再次踏上南江的土地。
想到惠惠,还有此刻惠惠肚子里的单单。他心潮澎湃。狠狠的握着自己的掌心。
车子一到站,他就赶紧坐车前往省城大学。担心省城这边有人等着。他从大学后门溜进了学校里面,然后拿着老师给他的钥匙,直接打开了李教授的办公室。
他知道老师这个时间段都会在办公室里面安静的看一会儿书。
果然,李教授拿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走了进来。看到办公室里面的陈志森,他惊了一下。
陈志森立马过去关上门。
李教授道,“志森,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家里有事情回去了吗?”
“老师,情况危急,长话短说。”
陈志森清晰而简洁的的和李父讲了如今情况,不止是自家的情况,还有李家的情况。虽然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不妨碍他将时间说的提前一点儿。
“如今我们家人已经离开,我来南江就是想接你们离开。”
李父完全没想到陈志森和他说的事情如此的紧迫,难怪会如此谨慎。他看向陈志森,“志森,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是为了让我们和你离开而说的?”
“老师,我不敢骗你。我和惠惠是要过一生一世的,我怎敢欺骗你们。若不是因此,我只用带惠惠一人离开也是可以的。我可以让制造一场事故,让惠惠离开之后也不会连累到家里人。可是老师,我不想看着您受苦。也不想让惠惠在国外担心。如今时间紧急,政策很快就要下来了,请您务必和我离开。我陈志森以人格担保,不会欺骗您。”
李父深深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叹气,“既然如此,离开也好。志森,难为你了。”
此时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学生。毕竟他不敢拿自己儿女的未来去赌。
听到李父的话,陈志森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老师,我保证不会让你们在异国他乡受委屈。”
因为情况紧急,陈志森也有自己的考量,所以和李父商量并不打算和其他人说这件事情。甚至他都强忍着没去见李惠。为了这次能够带走惠惠,他什么都能忍受。
李父考虑了一下,决定以去外地参观旅游的名义离开。
临走的时候,他没锁办公室的门。陈志森一直在里面待到晚上才离开。
李父回去说了消息之后,就直接拍板。并没有多做准备,第二天一家人就出发。
李文昌和郭彩萍一直没弄清楚这是要去哪里,不过李父的说法是出去参观,顺便带着刚出生的孙女出去玩。
郭彩萍和李文昌见李家父母如此疼爱孙女,心中都很高兴。
特别是郭彩萍,觉得自己如今已经渐渐的将李家拿捏住,不久以后,李家必定是她当家。即便李家二老是大学教授又如何,也得听她这个唯一的儿媳妇的。
李惠则一直紧张的看着窗外。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心里有些担心。
陈志森一直没在其他人面前露面,虽然在同一辆火车上,却一直暗暗的看着李惠。看着她在自己眼前好好的,他才觉得这不是梦,自己真的要带走惠惠了。
经过几天的火车,终于到了广州。才到了站里就有人来接了。
然后直接到了码头附近的农房里面住着。陈志森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李家其他人才知道,这是要逃难。
李惠惊喜的看着陈志森,“志森,你也来啦。我一直很担心。”总害怕再也见不到陈志森了。
看着李惠眼里的爱意,陈志森差点儿没能压抑住自己激荡的心情。强忍落泪的冲动,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他曾经永远失去了握住这双手的资格。
“不怕,我在呢。我去哪儿都会带着你。”
李惠笑着点头。只要志森在身边,去哪儿她都不怕了。
李文昌的心情就不像妹妹这么好了。
“爸,为什么啊,陈志森说什么你就相信?我们一家子就这么放弃一切离开?”
陈志森回头看着李文昌道,“文昌,你不是一直想去国外深造吗,正好如今有机会,到了国外,你可以去学校里面读书。”
李文昌不信道,“国外什么都没有啊,去了怎么读书,连生活都没办法了,你还有信心说读书?”
“混账东西!”李父大怒。“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我相信志森的为人。要不然志森也没必要大费周章的带着我们一家人离开。他如此待我们,你这样说,是忘恩负义之徒所为!”
李母劝道,“好了好了,都这个时候了,我们也只能离开了。文昌,你是当哥哥的,更要沉着冷静。”
李惠担心的看向陈志森。陈志森捏着她的手,对她安心的笑了笑。
屋里,郭彩萍一言不发看了两人一眼。陈志森眼角也扫了她一眼。
有些事情,即便是两辈子,他也不会忘。
晚上就要离开了,下午的时候,郭彩萍起身在外面看情况,就听到两个晚上要开船的人聊天。
“这一路上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一路上风风浪浪的,一般人可受不了,听说以前很多人上了船就生了大病啊。”
“何止啊,去了港城那边就更加困难了。他们和美国人一样,都瞧不起我们,去了那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要住贫民区了,连吃的也没有。哎,五少他们可要吃苦头了。”
“绝对要吃苦头啊。就算去了美国也是住最穷的地方,听说咱们中国人去了那边,只能住贫民窟,里面到处都是病人……”
郭彩萍听的变了脸色。
李家这是要完了……
郭彩萍回到房间里面,将李文昌带的钱都拿了出来,正准备离开,又看到了床上的李雪……
要是万一,陈志森他们走了大运真的能过好怎么办?
她转身将睡着的李雪抱在怀里。
陈志森知道郭彩萍离开的消息之后,牵着李惠站在岸上,最后回顾自己的祖国。
“惠惠,如果我没有带走你,你会恨我吗?”
李惠笑着摇头,“不会,只要你不是故意抛弃我,我就会一直等着你,等你一生一世,也要等你。”
陈志森伸手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如果这是梦,请让他一直长眠吧。
两人刚回到屋里,船就来了,李文昌着急的到处找自己的妻女。
有人催着上船,李文昌喊道,“不能走,彩萍还没找到呢。”
其他人正准备帮着找人,就有人着急的跑来,“快走,抓人的来了。有人报信了。有人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去民兵团举报了,他们马上就过来了。”
“彩萍,一定是彩萍。我要去找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父气的直接打了他一巴掌,“为什么这么做不是很明显吗,因为她举报我们,她就不会受到牵连。这就是你找的好媳妇!”
李父直接背着身子带着李母登船。
李惠道,“哥,走吧。”
陈志森看了眼李文昌。这是他看在李惠的面上给李文昌最后的机会,若是他还是选择不走,他也不会强求。
“惠惠,我们走。他是成年人,该有自己的选择。”
拉着李惠就走。
李惠回头看着李文昌,“哥,快走吧,你留下来会被人抓的。”
李文昌看着父母妹妹都走了,顿时一股恐惧袭来。再也无人为他遮风挡雨了。
他赶紧跟着跑了上去。
很快,所有人登船离开。陈志森和其他人道别,“谢谢你们,以后我若是回国,必定报恩。”
为首的光头道,“五少,和我们见外干什么。我们本来就是干这些事情的。最后一次就为你们收山了。你留给我们东西,我们能吃一辈子的。”
陈志森道,“别忘了我的嘱咐。”
光头认真道,“记得,我会帮你送去的。”
船越来越远,很快就看不到岸边了。
一直等到第二天,郭彩萍才带着人来到了岸边,可惜岸边早就连根草都没看到了。
顿时急哭了。她昨天准备去举报的时候,被人给迷晕了。醒来的时候都天亮了。这才来得及去举报他们。
……
这一世,没有受伤,还有惠惠在身边,陈志森一点儿痛苦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还有几分旅游的兴致。
“还有没有不舒服,再吃点梅子。”两人坐在船舱边的窗户旁,陈志森往她嘴里塞了一个梅子。
李惠吃着觉得酸,“你怎么会准备这个,有些酸。”
陈志森笑道,“我以为你现在能吃。”
他忘了,还有一阵子呢。
他的小单单现在还太小了。
到了港城之后,陈家人早已离开前往美国。陈志森则花钱托了关系,给李家一家人买了机票。一起坐飞机前往美国。
李父和李母站在机场,回望祖国的方向,老泪纵横。
“老师,我答应你们,终有归国的一天。”
李父长叹一声,登上飞机。
不久之后,飞机冲上云霄……
一个月之后,美国纽约。
郊区的小洋楼里面,李惠一脸幸福的摸着肚子,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怀孕了。
还是志森细心,见她精神不好,带她去看了医生,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
好在两人来了美国之后,就已经领证。如今是合法夫妻。
陈志森急匆匆的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李惠在客厅窗户前面站着,沐浴着阳光。内心终于安宁下来。
如今一切都太美好,让他总是患得患失。每日睁开眼睛若是看不到惠惠,他就会满心恐惧焦虑。无法宁静。
走过去轻轻的抱着李惠,伸手摸着她的肚子。“怎么不叫醒我?”
“我看你太辛苦了,想让你多睡一会儿。你的事情我也帮不了你,不能给你添乱。”
“你陪在我身边,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我此生所愿就是你和孩子能够一直陪着我。”
李惠抿着嘴笑,“贫嘴。”
陈志森抱着她轻笑,“今天还好吗?”
李惠靠在他怀里,笑的一脸幸福,“很好啊,孩子很乖很乖,一点也不闹。”
“是啊,她是最乖巧,最讨人喜欢的孩子。”他弯下腰,在尚且平坦的肚子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爸爸真希望和你见面。”
李惠看着他一副孩子样子,捂着嘴轻笑,志森也会有这样傻兮兮的一面啊。
八个月之后,李惠在玛利亚医院产下一个健康的女儿。
李家人和陈家人十分欣喜,他们太需要一件喜事了。
陈志森更是喜极而泣,久久无法平静。抱着孩子的手,都带着颤抖。
“这是我的女儿,我的宝贝女儿。”陈志森声音带着激动的颤音。
他这一生一世,终于可以看着她出生,亲自养育她,教导她长大。
李惠没想到陈志森会这样高兴,心里幸福满满的,温柔的笑道,“孩子的名字取好了吗?”
“单单,叫单单。她是我唯一的,独一无二的掌上明珠。”
“单单?这名字真好听。”李惠笑道。
孩子乖巧的打了个哈欠,在自己父亲怀里睡的香甜。
将睡着的孩子放到李惠怀里,他伸手抱着母女两。“惠惠,你们就是我的全世界。”
李惠幸福的抱着孩子,靠在她怀里。他们何尝不是她的全世界呢。
孩子满了周岁之后,陈志森的事业也发展的很不错。到底是重新走一次而已,他的步伐走的又稳又快。
很快就成为华人圈子里有名气的资本家。
李父和李母也在附近的教会大学里面当老师。因为里面很多都是华人的孩子,所以他们也算是欣慰很多。
李文昌一开始也是不死心的打听国内的消息,可是因为没有渠道,所以没办法得到什么消息。沾着陈志森的光,他也去了大学里面继续深造。很快就被同样是华人的女同学看上,然后领证结婚。在对方怀孕之后,李文昌也被管住了,再也没心思管国内的消息了。
而李惠也在孩子满了两周岁之后,去学校读书。这是陈志森为她做出的决定。他要让惠惠把失去的一切都找回来。
李惠上学第一天,陈志森带着孩子一起来接她放学。
看着李惠青春洋溢,一脸幸福的抱着书本走向自己,陈志森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惠惠,我让你觉得幸福了吗?”
“嗯,很幸福。志森,有你真好。”
“有爸爸真好。”小单单拍着巴掌笑。
陈志森笑着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眼角微微的湿润。
不,是有你们真好……是你们免我孤苦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