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震并不记得自己的俗家名, 他记事没多久就被师父带到了昆仑山上,最为一个记名弟子养在掌门师父身边。十年后, 他通过了门派试练,便被掌门收为门下, 成为了他第一个亲传弟子,成为了琼华派里的大弟子。
按理来说,他自幼被师父养在身边,他与师父的感情应该是很不错的才对,但很无奈的是,他与师父的感情一直不温不火的,似乎与他刚入派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掌门师父他很忙, 忙到一年之中指点自己修行的次数屈指可数。在这点上, 成为掌门的亲传弟子,与他还只是一个记名弟子时,也没什么区别。
比起师父,与他更为亲近的是重光、青阳长老。
重光长老由于修炼功法的缘故, 发丝银白, 却有着少年之姿。或许是因为容颜不变这个原因,他不愿被人误认年少,终日不苟言笑。
虽然他总是表现得不易接近,但他的性格其实并不冷漠。
玄震犹记得自己幼时,听闻门中一弟子谈论起了他以前吃过的小吃。他缠着重光长老,想要尝一下那个弟子口中所说的糕点。
重光长老被他缠得无奈,只得叹了一口气, 踏上飞剑前往那个弟子的家乡,为他买来了对方口中所说的点心。
所以说,重光长老最是嘴硬心软。
至于青阳长老……
自己又怎么会看不出师叔他完全把自己当做了他的亲传弟子来培养。青阳师叔对自己视如亲子,自己与他的感情一向是最好的。
自己所学剑法、所习术法,皆有青阳师叔传授,修行中所遇难题都由师叔悉心指点。
他一直认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
如果没有羲和剑的存在,他也的确会如他所想的一样在琼华派里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
他从不知道世上会存在这等疼痛,阳炎入脉,好似有火苗在一点点的烧灼着经脉,不断重复着修复、烧毁、修复、烧毁的过程,又好似有一把烧得滚烫的利刃,逆着经脉将其一点点割裂开来。
但是这并不是不可忍受的。
不过是一场意外而已。
修行、指点其他弟子、处理门派杂物,这三项就组成了他的日常生活。即使发生了那场意外,也没有打乱他的生活节奏。
琼华派里的云经阁里收藏者各种各样的书籍,在一次偶然间,他甚至从里面找出了几本世俗中描述才子佳人风流韵事的话本。也不知道是哪个弟子放进去的。
终一日,他也体会到了这些话本中的“倾慕”为何意。
对方并没有发现,他其实在见她的第一面时就自乱了阵脚。
借着为她送一日三餐的机会与之多相处,这种点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被自己想起来的。
看出自己心思的青阳长老,竟还借着此事打趣了自己一番。
他喜欢的那名女子,并没有寻常女弟子的柔弱清高,他无比欣赏这一点,但有时也会为此感到稍许苦恼。性格要强的她,往往自己就把所有事情都做好了,这似乎显得他这位大师兄……太没用了?
他最喜欢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练剑,观察她的招式习惯,熟悉她的灵力流动特点。起、腾、挪、转间,她所展现出的是往日很少显露出来的凌人气势。
玄震知道师父对于她的资质有着怎样的评价,但他只想说师父完全低估她了。
也许她会是琼华近百年来,第一个飞升的弟子。
她终日都在忙着修炼,连手里的剑都忘了换一把符合自己现在修为的。门里哪个弟子有像她这般不在乎自己所用飞剑的,恨不得每月都换上一把新的。
说的也是,道心如此坚定的她,又怎么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也正因为此,她大概从不会在意一切妨碍修行的事物吧。如此一来,自己的心意岂不是永远不会被她察觉到?当他明白这点时,说不出是在意料之外还是在意料之中。
他前往承天剑台,想要为她寻一把新的飞剑。看来看去,却觉得哪个也与她不相配。
既如此,他干脆亲自动手为她铸造一把便是。
虽然他自幼跟在掌门身边,不过若要真论起来,他其实是被诸位长老轮流看顾着长大的。
他并不是宗炼长老门下的弟子,并没有真正学习过如何铸剑,但他对于铸剑却并不陌生。他找上宗炼长老,在师叔的指点下,打造出了一柄飞剑。
明明她还没有试过飞剑,但他的心底却异样的笃定这柄剑一定适合她。
事实也果真如他所想。
他出于一种不知名的心思,没有告诉她这柄剑这是他铸造的。
只是很可惜,这柄剑后来碎了。碎得再无修复的可能。
让这柄剑损坏的那柄剑名为望舒。
羲和、望舒,琼华派的飞升大计……
他知道自己本该为之欣喜、为之振奋、为之激动的,而他却偏偏有些难以接受。
他的努力,他的忍耐就像是笑话一样。
体内的阳炎一瞬间失去控制,不知不觉间心魔深重。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对羲和的排斥,导致他对琼华飞升大计有着先入为主的观念,他总觉得这个计划有几分不妥。
羲和、望舒两剑号称至阳、至阴之剑,玄霄、夙玉两人为纯阳、纯阴之体,然天地之道,极则反,盈则损。这个计划从头到尾都有一种违和感。
所幸,师妹她也是不喜欢门派的飞升计划的。
他决定独自一人去毁掉双剑,并非一时冲动。他知道这里面定有心魔作祟,但这又如何?
他心中早已久积戾气,何不趁机发泄出来?
更何况,这也是师妹之愿。
……
玄震跪于琼华宫中,垂目遮掩住一片淡漠的眼神。他早已分不清哪是自己的真心,哪是自己的心魔。
“今,将玄震于琼华派除名。”太清真人如此说道,他顿了一顿,又道,“正法长老、执剑长老,予以清理门户。”
玄震自今天进入琼华宫以来,第一次笑了,轻轻浅浅,温和守礼,好似他与往日的大师兄没什么不同。
此时太清脸上的愤怒已经消隐不见,他用一种冰冷得可怕的眼神看着玄震。
有如此孽徒,当真是琼华之辱。
他一甩袖,两道腕粗的铁链不知从何处出现,缠绕在了他身上,灵力明显的正在被它们吸走。
站在一旁的青阳长老紧皱眉头,他想要张开嘴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得拂袖转身,看向另一边。
玄震闭上眼。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原本黑如点漆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原本周身缭绕的清正灵气,逐渐变得稀薄,取而代之的是带着一丝狂乱的魔气。
他道:“弟子恐怕又要让师父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