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放亮街道上就有了行人,他们大多是步履匆匆的工人,或是正与同伴们嬉笑打闹的学生。
书报亭的老板叼着烟,打开了自家店门。
“先生,新一期的《每周早报》出了吗?”说话人一名学生打扮的少年。
老板看向来人,认出了这个已经连买了四期同一份报纸的年轻人,他嘴里有烟卷不方便说话,就笑着伸手指了个方向。
少年拿起报纸快速翻看了一下。
【——以上即为阿尔巴特街抢劫案原委。目前,案犯已被捉拿归案。警方提醒……】
看到期待的内容,他长舒一口气:“终于抓住了。”等放学回家后就念给父母听听。
阿尔巴特大街是他父亲上班时的必经之路,这半月以来有数位工友在下班途中遭遇抢劫,身受重伤。
他全家一直都在关注着警方的调查进展,然而提到这件事的廉价报寥寥无几。少数提到的那几家报社,要么用些套话一笔带过,要么写得仿佛一篇小说,令人不知真假。
拜托,他就是想知道案情的起因经过,比如是不是有人在刻意针对工人,警方到底有没有在用心抓捕凶手。真的有那么难吗?
没想到头来,居然是他前不久才注意到的一家刚发行不久的新报刊,如实登载了事情原委。而且全程跟进警方办案进度,甚至请了几位莫斯科有名的活动家予以点评,最近还筹到了部分善款,说是准备送往医院,探望受伤的工人。
从得知这件事的那一天起,他就成为了这家报社的忠实读者。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在文学版面精准地找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字。
很好,没有休刊。
他付完钱,把报纸往随身布包里一塞,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先生,我要去学校了,下周见!”说完就身姿矫捷地跑没影了。
……
如老公爵期待的那样,随着报纸的发行期数增加,零售份额与长期订户数不断增长。
《每周早报》的名字以一种势不可挡之态被人们口口相传。
老公爵一向认为,真正决定一家报社命运的还是它的稿件质量。而他敢断言,在莫斯科的廉价报范畴内,谢尔巴茨基家的《每周早报》绝对位居金字塔顶尖。
他本想要广邀亲朋好友庆祝一番,但是被小女儿拦了下来。
乔安对他说:“父亲,现在还没到庆祝的最好时机,您不妨再耐心等一下,我想给您一个惊喜。”
而且她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暗中商议好的计划,还没有正式展开,现在还没到吹响胜利号角的时候。
老公爵对她异常纵容,他怀着满心的期待,将庆祝的时间直接推后。
“好吧,都听你的。”不过他觉得她已经给他带来最大的惊喜了。
虽然老公爵答应了乔安暂时不向亲朋好友发送邀请函,但是他潜藏在胸腔中的高昂情绪始终未曾削减。
他一旦有了闲暇时间,就时不时地前往报社巡视。
这一天,就在他翻阅编辑们收到的订户反馈意见时,他既意外又不解地发现,现在讨论最多的,居然是一篇小说?
老公爵好奇地问:“是谁的小说?”
编辑忙说:“是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许您听过他的名字。”
“原来是他。”
老公爵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对方和沙皇之间的恩怨都足够写成话剧搬上舞台了。
当然对方最为出名的还是那一身如钻石般闪耀的文学才华,曾经的服役生涯非但没有磨去他身上的光彩,反而将其打磨得愈发夺目逼人,以至于沙皇至今都在警惕他的文字。
但是他不是在彼得堡那边活动吗?
文学版面大多是他妻子在把关,毕竟她参加的文学沙龙比较多,在这方面人脉更广,没想到玛莎把陀思妥耶夫斯基都给邀请了过来。
在老公爵眼里,这就是一棵即将长成的摇钱树。
他事务繁忙,只能尽量抽时间来处理报社这边的事情,再加上创办报刊本就是小女儿的主意,这方面的事情最终还是要交到吉蒂手上。
他担心年轻人不知轻重忽视了对方,傍晚他回到家后,就对罗兰小姐说:“让吉蒂过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跟她说。”
他边说着边向着书房走去。
他坐在书房内的沙发上,单手戴上眼镜,继续看他从报社拿回家的小说后续文稿。
“父亲?”
他一抬头,才发现吉蒂已经过来了。
“我刚从报社回来,你知不知道这份稿件?”老公爵把手里的小说稿递给乔安。
乔安认出了这是谁的作品,她点了点头。
“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的作品对吗?”
一听这个称呼,老公爵就明白过来她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一定了解,他放下心来。
“以后对他多注意一下,他之前的作品都相当出彩,而且潜力绝对不会止步于现状,不要对有才能的人太过苛待。”
“好的父亲。”乔安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
老公爵不知道的是,唯独在这件事上她不必他人多叮嘱。
她十分清楚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价值——连时间长河都无法将他那洞察的目光、坚韧的精神、令人惊叹的才华给扑灭,他携着自身辉芒从十九世纪,照耀二十一世纪,这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残酷天才”。
乔安远比老公爵所以为的要更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
她读过他的作品,也知道他曾经遭遇监/禁流放的经历,让他自年少时就算不上健康的身体与精神状态又添了病气。
当乔安从书房离开后,思考着也许她该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安排一次全方位体检。她由衷地希望这个世界的他能留下更多撕开表象、裸\\露灵魂的惊艳之作。
虽然这样想,但她不太方便单独为他搞特殊化。所以在一个合适的机会,她直接顺势提出了早在心中打过一遍草稿的报社员工及杰出供稿者体检福利,要来大家一起来。
她将体检地点定在谢尔巴茨基家名下的一家医院,心里想着,如果这次效果不错,也许可以建议母亲在医院里推出体检套餐。
接到通知的报社相关人员,既感到不可思议,又满心欣喜。
“真的是免费的吗?”一名年纪稍长些的编辑一再确认道。他见多了有钱人下套,他们这些普通人不知不觉中就债台高筑的悲惨遭遇,现在的他颇有些不真实感。
“免费的,账单从报社公款上划。”负责下发通知的人熟练地回答。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众人一片欢腾。
乔安这种做法在这个时代相当新鲜,而对时事新闻极为敏感的众员工,已意识到可以针对这件事做一次宣传。
众人没交谈太久,就纷纷低下头,以昂扬的斗志进入了赶稿状态。
而为了进一步打响报纸名气,乔安还吩咐报社以《每周早报》的名义,在如今莫斯科的几所大型学校内,举办一次短篇小说比赛。优秀者不仅能登报发表作品获得稿费,除此之外被评选为前十名的作者还会获得一笔对学生而言能称得上不菲的奖金。
说实话,筛选稿件、支付报酬本就是报社工作的一部分,他们真正付出的实则只有那额外的奖金,然而拥有领奖资格的人也不过十人。
作为前期广告投入来说,绝对物有所值。
老公爵却仍有疑惑,为什么比赛邀约连城郊的农民子弟学校都包括在内?
乔安明白他的想法,但是她想给所有人一个机会。
她换了一种他能接受的说辞。
“我听人说现在彼得堡和莫斯科两地的许多有钱人,都在争相建立学校博取名气,彰显自身好形象。他们花大量的钱财办学校,而我们只需要拿出少得可怜的卢布,就能借着他们建的学校为自己打响名声,这笔买卖不划算吗?”
老公爵明白了小女儿的意图,这不正是把别人的成果当成自己的踏脚石吗?这方法倒是不错。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被敲定了。
值得一提的是,比赛奖金的真正出资人并不是乔安。
而是她姐姐陶丽。
为了这件事,陶丽特地乘着马车,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回到了谢尔巴茨基公爵府。
陶丽找上乔安,有些责怪地说:“你要开办报社的事情,怎么不对我说一声?我还是从斯基华那里听说的。”
乔安解释:“我只是觉得有塔尼雅他们在就足够让你操心了。”
“你要是需要帮忙直接跟我说就好,家里的小孩子有好几位家庭教师看着,你不用担心给我添麻烦。”
乔安很开心陶丽愿意暂时放下家中事务过来帮忙,虽然哪怕对方不主动过来,过段时间她也是要给陶丽寄一封信让对方回家一趟。
她一直在想,说不定等陶丽忙碌起来,变得更加自信独\\立后,就不再围着斯基华打转了。
一段感情一旦放下,并有了更宽广的追求目标,就很难再拾起来了。
到时候无论陶丽是选择像此时许多贵族家庭里的男女一样,同对方做一对表面夫妻,私底下则各找情人,还是干脆决定离婚,都将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陶丽认为报社初创一定有许多需要动用钱财的地方,她又怕吉蒂害羞,遇到困难时只知硬抗不好意思问父母要金钱支援,所以这次她回家还带来了一张大额支票。
她说:“这是庆祝报社开业的贺礼。”
其实三姐妹中,吉蒂是资产最少的那个。毕竟她之前一直生活在父母的荫蔽下,主要经济来源无非是是公爵夫妇给她的零花钱。
而陶丽,别看她一门心思地照料家庭,专心当她的贵族夫人,但是她真不缺财产。就好比她手中握有的那一处林产,在乔安记得的剧情里,斯基华没少打它的主意。
乔安最终还是收下了陶丽的资助,想道:就当是入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