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这辈子的身体没有什么仙缘,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普通人,又兼之年龄小,人微力薄,想要做些什么都不容易。
她所知所学尽存于脑海中,然而她作为一个小孩子,却没有一个足够令人信服的借口将其展现于外人眼前。这个世界神佛皆在,假托神仙托梦这一借口还是少用为妙。
而在他人眼里,高翠兰目前大字不识一个。这个年代识字率极其低,女子能有多少识字的机会就不用说了,如果她不识字的话,连谎称她知道的这些事物是从前人的书中看来的都不行。
不过她倒是完全不急,有的时候她说的话、提的要求意见被家里人当做童言稚语不放在心上也不去计较。
凡事都不能一蹴而就,急什么呢,按部就班的来就好。
她跟着二姐玉兰慢悠悠地走在乡间小道上,脸上还能感受到略带朦胧湿润的朝雾。
此地按照《西游记》里所述,应是地处乌斯藏国,大概位于今西藏的位置。但乔安观其地理气候、植被风貌,乃至人文风俗,都与中原无异。
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是唐朝所处的时代,又不是她所知的唐朝。
高老庄位于山坳处,庄内屋舍俨然,竹林掩映茅屋,阡陌纵横的道旁杨柳依依,鸡鸣犬吠鸟啾啾,伴着老叟的唱和,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情趣。
二姐的胳膊上挎着一个小巧的编织细密的篮子,最底下垫着两片硕大的叶子,上面铺着厚厚一层红色小野果。
家里除了翠兰没人爱吃这个,这是二姐看着三妹病好了后瘦了一圈,特意带着她出来摘的。
乔安的口味难得和翠兰重合了。
回到家里,高母正在晾衣服。她见着乔安过来,就向她招了下手,口中道:“回来啦?”
乔安以为她要让自己帮把手,就走了过去。
高母摸了摸小女儿沾上露水的头发,从衣襟里拿出一包饴糖递了过去。
唉,这是真把她当小孩哄了。
这一整日高家都比较忙碌,因为明天正好是十五,是上供奉的好日子。之前高翠兰大病了一场,家中人纷纷为她求神拜佛,如今她平安无事的醒来,自然要好好拜谢一下满天神明。
因此,在十五到来之前,高家就要提前准备好供奉的香烛瓜果饭菜,家里的碗碟桌筷都要重新洗刷一遍。
看在乔安是年纪小又大病初愈的份上,高母让她到一边吃着糖歇着就行。
乔安不能在这个时候主动说出来,真正的高翠兰其实已经投胎转世去了。但高家众人为了她忙里忙外,她总不能跟个活祖宗似的冷眼旁观着他们在这做无用功。况且,她很清楚,这个世上是真的存在着诸天神佛的。
对神上供这种事情,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乔安转世多次,在她的以往的所知所学中,她知晓不少上供时的禁忌,只是这些知识的来历又不好吐露,于是她只好一直不着痕迹的留意着高家人的一举一动。
明日要用的那张供桌已经被洗刷好了,现在正摆在院中晒着上面的水渍。乔安走上前摇了摇桌子,试了试这桌子是否稳当。
她这么做还是有原因的。
乔安记得格外清楚的,原著中凤仙郡素来清正贤良的郡侯,因与妻子吵架推翻供桌,结果整个凤仙郡被玉帝降旨惩罚,何时鸡吃完十丈高的米山,狗吃完二十丈高的面山,灯芯烧断大金锁,何时才能下雨。凤仙郡数年滴雨未下,郡中的百姓们“三停饿死二停人,一停还似风中烛”,十岁稚女不过才换得米三升。
有这前车之鉴在,还是谨慎一些才好。
所幸,十五当日就那么顺顺利利、平平淡淡的过去了,没有任何令人不快的意外发生。
高家又恢复到了之前那种悠闲又缓慢的生活节奏中。
这一天,二姐拿着针线找上来,说:“你前些日子画得花样好看,娘让你有功夫的时候再画一点。”
之前乔安见高母在绣花,就随手画了几个花样子给她,不论是她还是高母都没往心里去。
高家现在主要靠家里的田产生活,家中的女人做出来的绣活往往都是给自家人穿戴的,不指望着它们能卖多少银子,偶尔有多余的,才会拿去卖了换钱。
高母之前看着乔安画的花样好看,就忍不住比着图案多绣了几幅,但这多出来的这些绣活留在家里搁着也是无用,就想着卖给货郎。
物以稀为贵,货郎瞧着那些图案稀奇新鲜,给出的价位也高了不少。
高母这才反应过来,连常年走街串巷、见多识广的都稀罕,说不准她这花样还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呢。不过这些绣活都已经卖出去了,那些图案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开,到时就不值钱了。
于是高母就让玉兰跟翠兰说一声,让她无事时多画一些。
乔安点了点头,说:“好,等会儿我去娘那里,直接在她那里画吧。”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买椟还珠了吧。乔安没好意思说,她的画和字可值钱了,结果现在只能给人画花样。
当高父回到家时,正见自家三女儿手中似模似样地拿着一只笔,在纸上画着什么。不是什么上好的白纸,那种上好的宣纸用来画花样子太浪费了,高家也没有。
高父打趣道:“莫不是我们高家要出大文豪了?”
高母说:“我让翠兰给我画几个花样。”
“怎么想起做这个来了?”
高母把事情跟自家丈夫说了说。
高父拿起乔安之前画得那几幅花样看了看,然后有些惊异地发现这花样的确画得不错,就是简陋了些失之精细,只能用来做花样子,要是再充实丰盈一些,不失为一幅好画,也不知她是从什么地方学的、悟的。
然后他有些叹息地摸了摸三女的头,这要是个男孩该多好。www.
他说:“把笔给爹爹。”他从乔安手中拿过笔,调整好握笔姿势,在纸上写下个“高”字,然后让乔安比着写。
乔安克制着自己,但又不敢完全藏拙,她中规中矩地写了个硕大的“高”字。小孩子写字总是喜欢往大里写,那她就同样这么写。
高父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逗弄一下自己的小女儿,结果单这一个字,就已经远远超过了高父的预期。要知道翠兰之前是完全不曾识字的,她仅靠模仿,就能不急不缓一个笔画都不差的写下这个字,已经很让人意外了。
高父对她说:“这是‘高’字,你可记住了?来,我们再写几个。”
结果当然如之前一样。
乔安看出来了他是要做什么,只故作不知的配合他,说:“好。”
高父把之前写的字打乱顺序,指着它们问还记得这是什么字吗?乔安当然认得。
高母乐呵呵地看着父女俩在那玩耍。
高父又惊又喜:“怪哉,这病了一场,还开窍了不成?”
高父捋了下胡子。
他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嫁人前家里生计艰难,家里又只有他一个识字的,他哪来的精力教她识字,因此她直到出嫁后都目不识丁。二女儿生下后,他倒是想教了,不过二女儿对此兴趣平平,他想着毕竟玉兰是个姑娘,能识个数,写个名字就行了。
到了翠兰这里,他本来想着,等她彻底明事理后,她要是愿意学他就抽时间教一下,要是不愿学就让她像玉兰一样,最少也要会写姓甚名谁,计算个柴米油盐。反正这家业到了最后,还是要靠招来的女婿撑着。
然而他心底仍有忧虑。女儿是女儿,女婿是女婿。万一招来的是个奸猾之辈,三女儿什么事都不懂,那时他也垂垂老矣,这家业不全都到了对方手里?
如今见三女儿如此聪慧,高父反而有了计较。
不能再像当初教导玉兰时那样放任自流了。
其实乔安看得明白,高父以往在这方面任其自然的行为,归根结底还是不上心。这里的“不上心”不是说他对孩子就不在意了,而是基于时代以及自身所处阶级的局限性,他根本就没有在子女教育上有着全面而深刻的意识,所以他此前完全没有在这方面多加思量,只有涉及到切身利益了,才会稍稍深想一下。
说出来或许会让很多人惊讶,以二姐她那略学得几个字的水平,在高老庄已经是少有的“才女”了。再者二姐的天生一副好身段,庄内想要来提亲的人不少,这让高父洋洋得意了好久。更让高父在很久前就下定决心,哪怕是翠兰不愿意跟他读书,都要让她会写个名字,识个数。
高父找了个借口把乔安支走。
乔安看出来高父有事要与高母说,就顺从地离开了。
“娘,我去找二姐了。”
高父见翠兰离开了,对高母开口:“改天你再去裁点纸,我来教翠兰读书。”
高母叹了一口气:“你满肚子倒不出三两墨来,还教人读书呢,也就教人识个字不至于像我一样做个睁眼瞎。家里还有些纸,先用着吧,我记得玉兰那时候没废多少纸。”
高父没同意,他说:“这不一样,我是想让翠兰学些乡学里教的东西。”
高母微愣,问:“这是怎么了?”
高父心说还不是被那还没影的上门女婿给闹的,但说出来高母心里又要难受,就含糊道:“我就是想让她多学点东西,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