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诺耶会呼吸, 会眨眼,需要吃放, 需要排泄,需要休息, 他会开心,会生气,他的心脏会跳动,他的面孔会因为室内的温度过高而微微泛红……他除了身上没有“人的味道”这一点,任何一个普通人应该有的言行举止他都有,看起来与常人没什么不同的。
然而在此之前,乔安从没有察觉到如果一个人要是没有体味, 与常人比起来, 他带给旁人的感觉会有什么不同。
这种感觉真的实在是太怪异了。
有一次,乔安在格雷诺耶调配香水时,做了一次小小的实验。
格雷诺耶背对着她,站在香水台前, 正专心致志的用手中的胶头滴管往水晶瓶里滴加精油。
乔安尝试着闭上眼睛, 她让自己的大脑忘却之前由双眼看到的景象,让自己的双耳忽略周围传来的声音,她能清楚地感受到站在房间角落里那两个女仆,然而格雷诺耶的存在感却像是被人用一把无形的利刃从这世间割裂出去似的,同他那让人根本闻不到体味一样,根本让人感知不到。
这不科学。
从正常世界转入凶杀案世界,再到现在玄幻世界, 最近的事情,跟脱了缰的马似的,她都有点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了。
……
格拉斯镇又死人了。
死者是由一个吉普赛人发现的。
格拉斯这个香水圣地周围有着无数花田,每当春夏秋三季,整个格拉斯镇都仿佛被笼罩在一片花海中,行商、诗人、画家的到来为这个香水乡镇染上了一抹浓厚的艺术色彩。然而,随着这具女尸的发现,格拉斯镇上无形中洋溢着的那浪漫、缠绵、唯美等气息的文艺色彩,仿佛都随之陡然灰暗了下来。
死者是一个女性,同先前发现的那具女尸一样。
她有着丰腴的身材,曲线玲珑,介于稚嫩到成熟之间的年龄。她的皮肤泛着如蜂蜜一样的光泽,那是一种鲜活的、仿佛带着一把钩子摄取人视线的肤色。
但是,她如之前的少女一样,头皮上干干净净的,她们都失去了自己的头发,而她们的衣服如她们的头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气愤的警察局长把之前报警的吉普赛人抓了起来,不是都说吉普赛人有用头发做枕芯的传统吗——至于是真是假又有谁在乎?啊哈,一定这些贫穷又不劳而获的家伙们,为了这些漂亮姑娘的衣服和头发,才对他们痛下杀手的。
于是那个报警的吉普赛小伙子,就这么被抓了起来。吉普赛人祈求带他来到格拉斯的那个行商帮一帮他,他以前从没来过格拉斯,来到的这几天也一直和他的行商老爷在一起,怎么可能会去杀人呢?那位行商先生算了一下自己把他从警局里带出来要交的赎金,以及日后要付给吉普赛人的薪水之后,就果断的放弃了吉普赛人。
虽然“凶手”已经被抓住了,但是这接连发生的两起凶杀案为格拉斯带来的影响却远远没有消退。在这之前,即使太阳下山后,格拉斯镇的广场上,依然燃着篝火,普通人家的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跳舞、歌唱,艺术家门拿着曼陀铃弹奏着欢快的曲子,不知哪户人家的小女儿伴着曲调哼唱出迷人的小调,声音比风铃还要清脆,比黄鹂还要婉转。
然而现在,男男女女们刚聚在一起,就不断地有人被家中人找到,劝说着回到家中,一个小时没到,广场上的人居然少了整整一半。
白日里,人们不停地祈祷着,那个可恶的吉普赛人快点被执行绞刑。或许直到他下地狱的那天,格拉斯的人们才能彻底放下心。
连续两件作案手法相同的案件发生,绝对不是什么巧合,这让一心沉醉于香水制作、置身事外的乔安,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去主动了解它了。
她好歹是经历过《生化危机》以及一些吸血鬼世界的人了,她也可以拿腔作调的来一句“我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她想着,要是真有什么难以避免的危险——比如说疫病、非人类生物又或是有组织的杀人集团,依照她过往的习惯,还是把它们扼杀在发展的源头为好。否则等危险扩散开来,恐怕即使是生活经验丰富如她,都无法再享受安稳的生活了。
她换下了这个时代的女性的日常装束,没办法,她是想到案发现场看一看的,穿着那些长及脚面、缀着蕾丝的裙子到外面的花田里走一圈的话,回来裙子下沿能裹成一团泥,蕾丝也会被枝叶勾得狼狈凌乱,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专门去出糗的呢。
她换了一身这个时代的男装,说实话,这个时代的男士着装,放到二十一世纪,多半会引起一大堆男士集体嫌弃太“娘”了。
你能想象吗?这个时代的男士,他们的鞋子都带高跟的。
而在二十一世纪,高跟鞋几乎成为女性的专属了。在起源上,有说是路易十四身高太矮于是爱穿高跟,上行下效,继而引发潮流;有说是当时环境太差,遍地是垃圾与粪便,于是人们纷纷穿上高跟鞋,以防弄脏衣服。来到这个世界后,乔安根据自己听到的那些人们对路易十四的调侃,以及自己亲眼目睹的巴黎环境之差,她觉得这两个说法都毫无槽点,哪个都是满分答案。
不仅会穿高跟靴子,还会戴羽毛的大帽子,只是不如女士羽毛帽子纤巧轻灵罢了。那带着蕾丝带的白衬衫,与后世风衣有点相似的长外套,它居然还是略带收腰的。
哎,这一身衣服,女性完全也可以穿嘛。
乔安心里是这样想的,不过她已经预感到会受到女仆埃布尔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念叨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女仆埃布尔居然没对她这一身男性化的装扮进行任何谴责。
唯一看出她的疑惑、能解释她的疑惑的只有格雷诺耶,但他已经习惯作为一个哑巴,一个沉默的卑微者存在,他什么都不会说。
他笃定着没有人会责怪她,正如没有人会不爱她,不,或许该说,他们爱的其实不过是她身上的香味。然而愚蠢、迟钝的他们,永远也理解不了这股气息的美妙,他们的鼻子除了用来喘息再无他用。
随着她的成长,这股气味也将趋向完美。这股气味将不仅仅使人迷恋、使人爱戴,它将统治所有感知到它的人,人们在她/它面前将放弃一切底线、一切自尊,被束缚、被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