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睁开眼睛, 见眼前出现一个陌生的英俊男人,不由瑟缩一下:“你, 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短短的话花了好大力气才说出来,声音粗砺难听, 再不复之前的清澈泠泠。
“二少爷,我是荆南王府的人,奉我家王爷之命来护送您。”顾九说着,伸手递过去一碗水,“您身上伤得太重,发了高热,多喝点儿水吧。”
虽然夜里见过, 但那时光线昏暗, 二少爷没认出他也理所当然。
白桦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被子里,床边帐幔低垂。屋子里摆设简陋,必要的物件却不缺少。
“那两位官差呢?”白桦问,并没放下戒心。
话音刚落, 就听到门被敲响。
顾九站起身, 打开门,见李黑脸正赔着笑脸看他:“那个,郎中已经请过来了,是现在就……”
“小公子热得厉害,有劳郎中了。”顾九说着侧了下身。
白胡子的郎中背着药箱进来,李黑脸犹豫一会儿,还是没敢从杀气重的顾九身边挤进去, 转身走了。
反正这院子就一个门能出去,他守住门,还怕这两人会飞么?
再说那两锭银子怎么都快有一百两了,足够他们哥儿俩去喝顿好的。
出手这么大方的人,没道理干出半路带囚犯走的事儿。
李黑脸理所当然地想着。
顾九眼看着郎中诊了脉,急忙问:“我家小公子怎么样了?”
“身上受伤太重,又没得到及时救治,伤到肺腑。这人先天体弱,就算治好,也要影响寿元。”白胡子郎中絮絮叨叨地说着,打开药箱,拿出纸笔开了张方子。
“去我的铺子里照方抓药,先吃上几服,如果见好,我再来换方子。”
顾九犹豫了一下:“我家小公子尚有要事在身,怕是没办法多留。”
白胡子气得胡子全翘了起来:“你要是想让他现在死掉,就走吧!”说着把东西收到药箱里,也不多留,气哼哼地走了。
顾九把人送出去,一转身就见白桦已经默不吭声地从床上下来,正在穿鞋子。
“二少爷,你这是……”
白桦一把甩开他的手,满脸防备:“你自称是王府的人,我在王府好几年,根本没见过你!”
顾九犹豫一会儿,见白桦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继续往外走,赶紧拦住说:“二少爷,属下是王府里的暗卫,见不得光,二少爷没见过很正常。”
白桦脚一顿,低声说:“哪个是你的二少爷?我姓白,不姓顾。”
顾九见他倔强得很,压根拦不下,一咬牙:“二少爷,属下得罪了。”说着运指成风,连点白桦几处大穴。
白桦立刻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被顾九重新抱回床上,还脱了外衣,塞进被子里。
少年一直怒视着顾九,或许因为愤怒,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奇异地多了点儿血色,看着像是妖异绽放的花朵,有种异样的吸引力。
顾九把被子给他盖好,只露出一张脸,这才拿着方子出去找人帮忙抓药。
白桦一直等到看不见顾九的人了,放任自己沉入到脑海里,叫着“小统”。
“什么事?”系统正忙着构思新剧情,不怎么高兴地回应了他一声。
“看到没有?先前我说会有人帮忙,你还不信。现在不但伤药有了,连治伤的郎中都找来了。”白桦美滋滋地说。
“宿主,我乱入一句,你这是打算甩了顾念,再发展一段新恋情?”系统打断他的遐想。
“当然没有,只是利用下顾九的同情心,为我自己争取点福利。如果能在这里一直养伤,以后顾念后悔了,找我也方便啊。”白桦说。
系统懒得理他。
“小统,我晕了多长时间?”白桦问。
“大半天加一晚上。你的身体亏空得厉害,这小身板再撑下去离死不远了,我就干脆让你多休息一下。”
“小统,谢谢你啊,果然还是你最好。”白桦口头表扬了一句,“对了,昨天晚上顾念那边怎么样?我晕过去了,都没听到你的即时播放哎。”
系统见他问起,立刻来了说话的欲-望:“他当然不信,不过我今天看到他把那个叫影的侍卫首领叫了过去。”
“嘴里说不相信,身体还是很诚实地遵守了本能么。叫影过去能干什么,肯定是查消息呗。”
“我们这些天给他漏过去的消息不少,他查哪个?”
“我的身世。”白桦很肯定地说。
“前面那些,他就算有点疑心,但对他这种自信到有些自负的人来说,除非证据摆在眼前,不然他肯定不会相信。目前他唯一想查的,无非是我到底是不是顾家人。”
“查出来能怎样?你已经被流放了。”系统不太明白中间的道道。
“如果查出来我真的不是顾平生的种,那他就不用把我当成顾家的耻辱了。毕竟我不是顾家人嘛。他毕竟是个古人,脑子里宗族啊荣辱啊一类的思想重得很。”白桦不在意地说。
“那,那如果查出来宿主和他不是亲兄弟,他会不会对你下毒手啊?”系统感觉有点儿不妙。
“以前的事,没那么好查。再说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不过小统,你还是帮我看着点儿,要是影真的在他回心转意前就查出真相,你给影找点儿麻烦。我的身世不能瞒着顾念,但什么时候让他知道得看时机。”
“好的,宿主。”
顾念醒来之后,一直觉得心跳快得不行。
他不是没做过梦,但这种连续多少天做同一类的梦,偏偏梦境还能从头到尾连续起来的,压根就没出现过。
先前他怀疑是有什么人在干怪力乱神的事儿,但仔细查访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痕迹。
下朝后,顾念回到府里,就听下人回禀说王家二小姐又来和静姑娘研究花样子。
王娴雅自从和他订了婚之后,往王府跑的次数越来越多。
顾念皱了下眉头。
顾静的病一直没痊愈,有点儿眼色的客人,起码登府门前得先下个帖子,知道主人方便才过来。
像王娴雅这种,来了一次又一次,就跟没见到顾静病了一样,也是一奇。
“现在还在吗?”顾念问。
“已经走了,大概坐了半个多时辰。”下人小心翼翼地回道。
自从二少爷被开出家谱,王爷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府里的下人们日子不算好过,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怀念二少爷和老王爷夫妻都在的时候了。
虽说二少爷事发前脾气有段时间确实阴晴不定,责罚过下人,也不过是那几天。谁还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
二少爷心情好时,给他们的赏银都是特别丰厚的。
也难怪那些下人们都借故往二少爷脸前凑,不停地讨好他。
哎,不知道二少爷怎么样了。听说被流放后,府里的静姑娘一直担心得不得了呢。
下人一边想,一边退了出去。
顾念直接去了顾静的院子。
顾静正准备照着花样子往衣袖上绣花纹,听说顾念来了,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
“今天的药吃了么?”顾念问她。
“已经吃过了。”顾静说。她知道自己这是心病,吃药根本没什么用处。可既然大哥让她吃,她吃就是。
反正真正能让她的病好起来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顾念点点头:“你身子不好,下次思思来了,不要费心招待她。这些天她来得太勤,不好。”
王娴雅擅写诗,自号思亭散人,跟她比较亲近的人有很多都叫她“思思”。
顾念原本不知,不过王娴雅揪出顾恩的错处时,曾经对他提过,让他叫自己“思思”。顾念觉得不过是个名号,叫了也没什么,就同意了。
“今天并没有费心,”顾静脸色有些白,指了指桌子上的花样子,“就是选了点儿花样儿,说了会儿闲话。”
“听说有半个多时辰?你多卧床休息,要么就去院子里走走,不要老坐着。”顾念说。
他知道顾静的病是怎么回事,但能让她病好的办法偏偏是他最厌恶痛恨的,这是兄妹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们两人都知道,索性谁都不提这件事,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思思姐送了盒香膏给我,说这是她新做出来的东西,味道闻着很是不错,特意给我带来。只是我闻不得这东西,叫丫头放起来了。”顾静说。
正说着,就听外间传来“哎呀”一声,紧接着是器物落地破碎的声音。
顾静抬头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两个穿素的小丫头急忙进来,一脸惊慌。
其中一个急急地道:“姑娘,王姑娘送来的香膏,奴婢想将它放在百宝阁最上面的盒子里,结果刚拿下来,就和翠儿撞到了一起,香膏摔碎了。”
说着两人跪地请罪。
顾静不在意地道:“不过一盒香膏,收拾一下丢出去吧。”
因着二哥,她一点儿都不喜欢王娴雅。要不是还需要在王府里过日子,不能违背大哥的意思,她根本不想见那个女人的面。
丫头们撞碎了倒好,省了她去想理由。
顾念见她这样,知道她的心结是因为自己,不由皱了下眉头说:“毕竟是别人的好心,静儿你这样……”
话说到一半,闻到一股淡淡的香膏味道。
熟悉得很。
他一怔,站起身循着香气往外走,就见到地上散落的淡粉色的香膏。
熟悉的瓶子、色泽和香气让他不由有些恍惚。
他记得,第四个晚上他做的梦,王淑雅上香时,毁了容的顾恩为了杀死她,制造混乱,却没成功。
王淑雅反倒借着香膏的催情作用,故意跌进他的怀里,他本想推开对方,结果不知怎么碰到了对方的胸部。
等他醒来仔细想过,梦里他闻到王淑雅身上香气的时候,曾有过瞬间的失神,就是那个片刻王淑雅才有机会把胸部蹭到了他的手。
梦里的世子也一直有点儿疑心,特意让人查了香膏的成分,查出里面有几味能催人动情的药材。只是药性不猛,很容易让人忽略过去。
那个梦……到底真的假的?
顾念在心里暗笑自己太多疑,把一个梦翻来覆去想半天,却仍然弯下身子,用碎片挑了点儿香膏走了。
不如真的就叫影去查查,要是查出来和梦里不同,他也好早点儿甩脱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另一边,白桦正努力瞪大眼睛,试图用目光杀死顾九。
可顾九就像是没看到他的表情一样,先一勺勺把煎好的药喂给他喝,喂完后就把自己身上的伤药瓶取出来,撩开白桦的衣服,开始给他上药。
少年的身体在颤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
顾九看到那些横一道竖一道的伤口,不由皱起了眉头。
有些地方已经化脓,有的甚至腐烂化蛆,这些都要挑干净,不然对伤口没好处。
顾九犹豫半天,站起身低声说:“二少爷,您身上伤太重,我需要把腐肉清干净,可能有些疼,您千万忍忍。”
说着,他抽出了身上的匕首,点燃蜡烛,在火苗上慢慢烧着。
少年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视线几乎在他后背上瞪出两个窟窿。
顾九把匕首烧了一会儿,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深吸了口气,慢慢下刀。
其实,他骗少年了。清理腐肉不是有些疼,而是非常疼。
就算是腐肉,那也是肉,会有痛觉的。一刀刀割下去,连他们这些暗卫都觉得难以忍受,何况这个一向娇生惯养的少年呢?
这时他倒十分庆幸点了少年的穴,不然少年疼起来,满床乱滚,他就不好下刀了,一个不小心还会割伤少年。
可让他意外的是,整个过程少年虽然身子发抖,冷汗直冒,却一直一声不吭。
直到他把最后一点儿腐肉割掉,抬头看向少年,才发现白桦双眼紧闭,已经晕了过去。
这人竟然倔强到这个地步,就算生生疼晕,也绝不露出半点儿虚弱。
他无意中想起老王爷健在时,二少爷闯了祸,被老王爷责罚,鞭子还没落到身上就开始鬼哭狼嚎,叫得上气不接下气。
今天的少年和当时的二少爷,有天壤之别。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让系统屏蔽了一切感觉,自己装晕然后沉到意识海里和系统正聊天聊得开心的白桦郑重表示:“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没浪费我的苦心,知道让人把香膏拿去查。”白桦对系统说,“你看,就是要这么一点点地把梦渗透到现实里去,让顾念把现实里的疑点都抓出来,再顺着蛛丝马迹查证,最后自然就达到我们需要的效果。”
“宿主,莫名觉得顾念有点儿可怜是肿么回事?”
“那得分怎么看啊。难道我不可怜吗?一穿过来就被流放,一路吃不好睡不好不说,还得被那两个家伙折磨,今天……啊,不对,是昨天的事了,昨天我可是差点儿被逼着吃他们加了料的干粮呢。”
“当时我就想弄死他们了,还不是你拦着。”说到这里,系统还是忿忿地。
“得了,你杀了人,最后恶人值还不是算在我头上?第四世这辈子本来就恶贯满盈,我穿过来还没来得及干点儿什么呢,先杀两个人热热身?”白桦反问。
“他们太可恨。”
“放心吧,以后有他们哭的时候。这时候我们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不能忍也得忍。你放心,我不会真的吃亏的。”
那倒是,连它都没想到,白桦这一通折腾,不但没把自己折腾死,还成功获取了顾九的同情心,能专心在这养伤了。
就不知道顾九能顶多长时间?照顾念那边的反应看,还不知道要放多少夜的小电影才能让他回心转意。
希望这期间宿主别再弄什么夭蛾子,让顾九把他扔下不管。
“宿主,你让我盯着王娴雅,不管大事小情都得告诉你,就为了往她头上扣盆子?”系统问。
“想打败敌人,当然要先了解才行。既然她自己琢磨出香膏,我就干脆把她的东西放到梦里,打个提前量,让顾念有个印象。再说我可没黑她,你不是说那香膏确实有微弱的催情效果吗?”
“但王娴雅只以为那都是普通的花。”
“我管她知不知道呢,”白桦说,“当我躺在烂泥地里等死的时候,我的男人正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双宿双栖,你觉得我是眼睁睁看着,还是强颜欢笑对他们送上我的祝福?才不!我要一口口咬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