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习惯性地在身上找伤痕, 却根本没发现,记忆里被诺伊亲王手下打伤的地方, 都光洁一片。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自愈能力虽然强大, 还没到这种睡一觉就好的地步。
他想了想,转头问陶炽:“我昏迷了几天?”
在他看来,如果不是身体出了问题,就是他昏迷的时间有点儿长了。
也是,以前虽然有时也会受伤,但数这次伤得最厉害。
陶炽犹豫了一下,说:“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白桦问。
“你在这里已经住了很长时间, 中间清醒过。”陶炽故意模糊了话里的意思。
面对这种记忆混乱的人,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他自己慢慢把记忆输理顺畅,而不是生硬地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然越塞越多的讯息只能让他的病情加重。
白桦果然被误导了,还以为自己是受伤后清醒,苦笑了一声:“不好意思, 我有些不太记得了。”
“没关系, 失忆有时是一种新体验。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先在这里住着,等恢复记忆再离开。”陶炽说。
白桦笑了起来,嘴唇微微抿着,露出脸颊上深深的酒窝和可爱的小虎牙:“那就谢谢陶亲王了,以前常听到陶亲王的大名,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
这就是答应了他。
陶炽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还真有点儿担心此时的白桦会怀疑他, 不顾一切地离开。
他不能放这种状态的白桦离开,可又没什么好的拦截理由,总不能跟对方说,我看上你了,想和你睡觉吧?
真要那样,估计白桦巴不得老死不和他往来。
白桦答应住下来后,陶炽开始安排他的衣食住行。既然他已经恢复了血族亲王的身份,那一应待遇总要按照血族的来。
但很快,陶炽就发现了白桦不对劲的地方。
身为血族,都是要定期喝血的。虽然不至于每顿都要喝的程度,但就算是亲王,超过一个月不饮血的话,身体机能都会急速衰败下去。
更别说那些等级还没达到亲王的,喝血频率更加频繁。
甚至像波若拉这种喜欢事事摆谱的,哪怕不是出于身体需要,每天也都要至少喝一次血,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奢华高贵。
以前陶炽以为白桦是人类,单独叫人每天送来人类的食材,还特意叫手下人跟人类厨师学了厨艺,做饭给他吃。
这时候知道白桦是同族,当然就让厨房做了血食给他。
在血族看来,那是相当豪华的大餐。
但白桦却皱起了眉头,微微掩着鼻子,表情控制得很好,眼神深处仍然透露出一丝不情愿。
陶炽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试探地问:“是不是吃不惯c式血食,不然我叫人重新做一份出来吧。你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中间一直没有吃过血食,我怕你身体受不住。”
总得让爱人吃得尽兴才好。
白桦放下掩鼻子的手,脸上有些抱歉,看到厅里没有闲人,这才不太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不是你做得不对,是我……我吃不惯这些。我一向吃人类食物的。”
陶炽手里的筷子慢慢放到桌子上。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幻听。
白桦说的不是“不喜欢吃”,也不是“还能挺住”,而是“一向吃人类食物”。
一向是多长时间?
至少要比一个月长得多。
他下意识地看向白桦。
想杀死一个血族,很难,也很容易。如果把一个血族关到与世隔绝的地方,超过一个月不给他人血喝,必死无疑。
不是血族个个都是嗜喝人血的魔鬼,而是他们如果不喝,自己就会死。
但白桦说什么?
“你……”陶炽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
或许他理解的不对吧?
白桦脸上抱歉的神色更浓了:“其他人都不知道,大概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我……并不喝人血,也不进食人类食物。”
陶炽的手抖了一下。
“从没喝过?”
“那倒不是,”白桦迟疑着说,“最初的时候还是喝过的,但后来因为有了些变故,有大半年没能喝到人血,身体并没什么异常。我这才知道自己的情况,之后就再没喝过了。”
不喝血的血族!
这真是一个惊天大秘密!要知道,血族之所以被人这么称呼,就是因为不管他们强还是弱,共通点就是隔一段时间就得喝一次人血。
这世上还有血族不喝人血的?
“那你喝其他动物的血吗?”陶炽直觉这个消息的重要性,万一被其他血族知道的话……他的瞳孔不由缩了起来。
那些血族会想尽办法把白桦搞到手,然后分割成一片片地进行研究。
毕竟,喝血是血族最大的弱点,一旦这个弱点不存在,那血族在世间就是无敌了。
白桦有点儿羞涩地笑了笑,低声说:“也……不怎么爱吃,其实别说动物的血,我基本连内脏都很少碰的,顶多吃点儿肉。”
陶炽的呼吸急促起来,一把抓住白桦的手,沉声问:“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万一让别人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
竟然就这么轻易对他说了出来。
白桦点点头:“知道啊,所以我才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
“那你还对我说?”
“我们是朋友啊,”白桦理所当然地说,“你帮了我,还收留我在你这里养了这么长时间的伤。就算我失忆了,可能在你这里呆这么多天,显然很信任你。”
看着陶炽的目光,他指了指脑袋:“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的,我的直觉告诉我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但对我来说,你是好人,可以完全信任。”
是吗?能完全信任呢。
陶炽抓着他手的手指用力缩紧,几乎不想放开。
男人的心里炽热一片,他从来不知道,白桦的几句好话,就能让他激动到这个地步。
“你怎么了?”白桦问。
“这事别再告诉任何人了。”陶炽吐了口气,勉强平静下心情,这才说。
怎么傻成这样,他随便问了一下,竟然就毫不隐瞒地告诉了他。
能对他信任到这个地步,是不是意味着多少也会有些感情?陶炽的心里慢慢升起了一丝侥幸。
他把血食撤到自己面前,把为数不多的两样人类食物放到白桦那边,有点儿抱歉地说:“本来想让你好好补补身体的,可这次只能吃得这么简陋了。下次我让厨房多做点儿好吃的出来。”
好吃的,自然是好吃的人类食物。
幸好血族除了每月必须的血食外,平时对人类食物也能接受,不然他还真要好好想办法帮白桦遮掩了。
两人吃完饭,下人把食盘撤下去,意外地发现血食用得并不多,剩了一大半。
“是不是你的手艺不行啊?亲王大人好像不喜欢呢。”老厨师笑着对另外一个专门负责血食的说。
被说的那个紧紧皱着眉头,好半天才说:“我下次换几样做,可能是刚好亲王大人不喜欢这几样吧。”
吃完饭,陶炽带着白桦出去散步。
微风习习,蓝天白云,绿树红花,到处鸟语花香。不得不说,景色真的很美。
白桦的脚踩在软软的草地上,深深吸了口气,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起来特别惬意。
陶炽走在他身边,时不时看他两眼。
很多话堆积在男人心里,让他觉得不吐不快。刚刚白桦说最信任他,甚至连自己那么重要的秘密都告诉了他,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能略微把两人的关系再往近了拉一拉?
“咳,”男人清了清嗓子,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智……”
白桦猛地转头看他:“别叫我那个名字!”
陶炽一愣。
不叫他血族的名字,那叫什么?
“叫我白桦,”白桦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这是我还是人类时的名字,也是我唯一承认的名字。至于你刚刚说的那个,是我还很弱小时其他血族强加给我的,我的内心并不承认。”
这样吗?
怪不得他失忆之后就叫了白桦,原来这是他还没成为血族时真正的名字啊。
一时间,陶炽觉得两人间的秘密又多了一些,内心有些窃喜。
“小白?”
“为什么加个小字?”
“表示亲近啊,这是c国的传统。我们这里熟人之间叫全名的话会让人觉得比较奇怪,一般都是叫单字的。”陶炽说。
“哦,这样啊。”白桦不疑有他,点点头,“那叫你小陶?”
“大陶!”陶炽一本正经地纠正。
白桦噗地一下笑出声来:“呆子!”
陶炽想了想,莫名觉得这个称呼比大小陶更让他觉得顺耳。
“你刚刚想问我什么?”白桦转过头,继续往前走,顺手还摸了摸路边树上开着的花朵。
花很漂亮,淡黄色的花瓣,金黄的花蕊,在花托那里还镶着一层青色,别致得很。
“也不是刻意想问什么,就是闲聊。”陶炽很紧张,偏偏嘴上还要逞强。
“哦。”白桦信了,不多追问一句。
“这是什么花?真漂亮!”
“不太清楚,园丁移栽过来的,说是对空气有好处。我叫人来问问。”
“不用了,我也是随便问的。”白桦说。
陶炽跟着他走了一会儿,终究心里放不下,还是鼓起勇气问:“小白,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白桦有点吃惊地扭头看他:“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只是闲聊啊。”陶炽轻轻地说,心里却十分不平静,说不清自己盼着什么样的答案。
“没有。”白桦干脆地说。
不是没想过,而是没有。
陶炽掩饰地转头,装出欣赏路边美景的样子,心里却在飞快地寻思着。
没有,是因为没遇到吧?
还是说,他不吃血食,不承认血族名字,是因为从心里排斥血族,更别说让他接受血族的女性。
毕竟,血族对他的态度太不友好,让他厌世了也不足为奇。
想到这个可能,男人的眼睛里开始凝聚起了黑色风暴。
那些欺负了白桦的家伙,都该下地狱。
“为什么没有?”陶况努力装出轻松的语调,“那总该想过吧?”
“没想过,”白桦淡淡地说,并没把自己的事当成什么多重要的秘密,或者说,因为他已经把陶炽当成了自己的朋友,就没有刻意隐瞒,“我不喜欢女的啊。”
“……”
不,喜,欢,女,的。
陶炽从不知道,有一天这五个简简单单的字组合到一起,从某个人嘴里说出来,会让他觉得如同天籁一般。
不喜欢女的。那是什么意思,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你……不喜欢女性?还是不喜欢女性血族,只喜欢女人?”
白桦看他一眼:“如果你说的喜欢是我所理解的那种喜欢的话,我不喜欢所有女的,不管她的种族是哪类。我是天生的g。”他最后加了一句。
恍惚间,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轻飘飘地,慢慢升到半空中,像烟花那样炸开,四散,美景让陶炽的整个人都如同喝了仙酿一般。
天生的g啊……
“那你有喜欢的吗?”陶炽一忽儿紧张,一忽儿荡漾,声音都没了着力点,“喜欢什么样的?”
白桦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在男人期待的目光里张开口:“没喜欢过。如果非要问我喜欢什么样的,最起码他也得跟我一样是个g吧,”他笑了笑,“总不能我喜欢他,他却喜欢女的,那我不是自虐吗?”
“除了这点呢?”陶炽追问,“比如说,外貌,种族,性格一类。”
“这些倒并不重要,我其实并不看重那些外在的东西,只要符合一点就行了。”白桦最后肯定地说。
“哪一点?”陶炽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个充满了气的气球,随时都要炸开。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啊,”白桦理所当然地说,“互相喜欢就行,这是唯一的要求。如果光是我喜欢他,那我太惨了,如果他喜欢我,我却不喜欢他,他也挺惨的。”
“那……那你喜欢我吗?”陶炽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那句。
白桦意外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陶亲王,如果我没误会的话,你这是在向我表白吗?”
“是的。”陶炽说。
白桦想了想,就在陶炽紧张得想不管不顾把眼前的人直接掳回到别墅里再也不放出来时,他终于说:“你别动。”
陶炽赶紧小学生一样立定站好,就见白桦转过来朝他走了一步,接着踮起脚,扶着他的肩,头离他越来越近。
陶炽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两人现在的距离近得几乎连对方的呼吸都能听到。
白桦的唇最后的落点是男人的唇,蜻蜓点水一样在上面碰了碰,很快离开。
男人觉得腿发软,眼前绚烂的烟火又在拼命地炸开。
漫天烟花中,白桦的声音却很清晰,他歪着脑袋,回味般地伸手在自己唇上摸了摸,慢慢地说:“喜欢还说不上吧,但至少对这个吻,我好像……并不讨厌呢。”
真的吗?陶炽狂喜地伸手紧紧抱住白桦。
天知道他想做这个动作想多少年了,却都只能是想想,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
相对于他的激动,白桦却很冷静,抬头问:“陶亲王,你想看看我们合不合适,是吗?”
“是的。”陶炽说。如果合适,那就再也不分开。如果不合适……他绝对会把结果变成合适!
“也行,”白桦说,“毕竟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回记忆,就这种情况出去也挺危险的,对你也不讨厌,在我离开前我们可以试试。”
那意思好像是在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谈个恋爱打发一下时间。
换个人站在这儿,估计都会气得爆炸,偏偏陶炽不觉得怎样,反而不停地点头。
他从来没想到,试探性的一次询问,最后竟然能得到这么大的惊喜。
早知道这样,当年他为什么要犹豫那么久呢?不如直接出手把对方牢牢抓在手里,那样两人也不至于分开那么多年,还让怀里的人连儿子都生了。
一想到这事,陶炽的眼神又黯了一下。
他没忘记,现在的白桦只是记忆出现了混淆,有了断层,一心以为两人第一次见面,这才会跟他像朋友似的聊天,甚至能接受他的表白。
但如果哪天白桦记忆理顺了,知道两人几年前的事,知道曾经有个儿子,这人还会再接受自己,答应自己当他的爱人吗?
不行!那种情况绝对不能出现!
陶炽猛地低下头,焦急地寻找着怀里人的嘴唇,急切地含在嘴里吻了起来。
白桦开始并没在意,只以为男人是太高兴了,兴奋之下的举动,等到嘴唇都被他咬疼了,整个人都喘不过气,这才感觉有点不对,伸手推着对方。
陶炽的嘴唇略微离开了一点,手却仍然紧紧抱着他,眼珠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白桦甚至有点儿尴尬地感觉到,男人正顶着他。
这是……一个吻就起了冲动?
“你这也太热情了吧?”白桦努力想用玩笑来冲淡自己的不自在。
陶炽低声说:“只是太想你了。”
想得现在就想把他抱到床上去,想让他成为自己的,永永远远只属于自己,别人谁也看不到,谁也摸不到。
最好……最好连记忆也不要恢复了!
想到这里,陶炽突然惊了一下,清醒过来,慢慢松开了胳膊。
他的确爱着白桦,爱得不顾一切想把对方留在身边,可他爱着的是整个的白桦,而不是被强制禁锢在他身边的那个。
哪怕对方躲起来,哪怕对方和人类女性生了孩子。
所有的一切,都没办法磨灭他的爱。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自私到非要白桦受困于从前的记忆呢?
还是让对方恢复了记忆自己选择吧,那时候选择了他的白桦,才是真正爱他的那个。
陶炽毕竟是血族的亲王,身份摆在那里,虽然有强烈的独占欲,但更骄傲。
想得到一个人,就要完整的,他绝不屑于用虚伪的假象来欺骗自己。
当然,这不代表他不会为了爱情用一些小手段。
骄傲和愚蠢是两回事。
外面逛完,两人回了别墅。白桦楼上楼下走了一圈,很轻易就发现了那间放满人类医书的房间。
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没想到你也对这些感兴趣。”白桦笑眯眯地说,伸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打开封面翻了起来。
“其实……我看不懂的。”陶炽说。
“看不懂你还买这么多?”白桦扫了一眼四壁的书架,很轻易就发现许多书都是这世上的珍本,甚至有些泛黄的书籍还是孤本,不由啧啧叹息,“看看看,这就是寄生虫的可恶之处啊,明明不喜欢,为了装面子也要弄这么多。”
陶炽轻轻笑了一声,慢慢走到他身后,从后面伸手拥住他,在他耳边轻轻说:“你有看到哪个人为了装面子去弄医学书吗?”
这倒是。在血族里哪个家伙真要抱着这种目的去做的话,估计会笑掉其他同族的大牙。
毕竟,血族根本不需要医生,医学书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堆废纸。
“听说你很喜欢这些,我就叫人注意着,只要有合适的,就买下来,不知不觉地,也就积了这么多了。”陶炽说,话里很有些感慨。
这些书里面,有很多是有钱也弄不到的珍品,他为了交换到书籍,费了不少力气,也做过不少交易。
不过这些都不必对方知道。
白桦拿书的手垂了下来,他的声音有点儿异样:“我能不能问问,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两个人只是初见,就算陶炽对他一见钟情,他养伤的这段时间根本不够男人搜罗到这么多孤本的。
如果男人的话是真的,只能说明他多少年前就喜欢上了自己。
可是,这怎么可能?
这个世界上会有只听了名字就爱上对方的事情么?
“很久,很久很久,”陶炽的唇慢慢贴上他的耳垂,并且一路向下吻去,“或许你觉得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对我来说不是。我爱了你那么多年,虽然你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