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博宇答应了, 这拜师就算是口头成立了。骆元白叹了两口气,似乎是拿周祺然没办法, 便慢慢道,“此子天资聪颖, 资质优良,天枢你放弃了可不要后悔啊。”
前弟子的事情确实是梗在骆元白心口上的一根刺,他看到天枢带个小孩来的时候,虽然欣赏这孩子的天资,但到底想起了那不肖弟子而有所迟疑。更别说这孩子天资如此之佳,说不得就是天枢留着传承衣钵的弟子。如果天枢真的要收这孩子为徒的话,他还打算规劝两声, 让天枢收敛一下他放浪不羁的性子, 专心养一养徒弟,免得如他这般。
但是发现天枢根本不想收这弟子为徒的时候,看到这少年脸上的震惊和委屈,骆元白就感觉有些于心不忍。大约他真的是与这少年有缘吧, 一见面他就欣赏得紧, 现在也顾不上原本的不肖弟子了,赶紧把人收下了。
一般来说想要成为丹师,怎么也得能掌握火属灵力,可是这个少年是金水双灵根,并无火灵根,掌握火属灵气必然会受到一定的限制。但是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只需寻到天地异火的火种入他的体内, 便能让他也能如火属修士一般御火。这对骆元白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后悔什么?”周祺然呵呵两声,一派闲适,玄色长袍舒适地贴在身上,勾勒其形体。而他看向了殿外,声音淡然,“我这条路,可没第二个人走得出来。”
系统这玩意,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而骆元白将其理解成了周祺然接收的传承有一定限制,让他无法传授给其他人。虽然这样的要求是挺奇怪的,因为留下传承的人多半是想要自己这一脉传承不断,如果对传承分享有限制,那到底是想传还是不想传啊!
但是修真界走奇路的修士从来就不止天枢一人——当然,走奇路走到这份上的,天枢还是独一份。也有些修士认为非天赋过人之辈没资格接受自己的传承,哪怕是遇上有人触发了传承也不会让其接收。但是这样又和秋博宇的情况对不上,除了灵根破碎外,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个极好的苗子。
“端看你自己的选择。”骆元白轻道,继而低头,看着面前的半大少年,“老夫道号清元,乃中州无华谷谷主,今日你应下了,老夫便是你的师尊了。有鉴于你的身体状态,拜师礼随后再……”
却见秋博宇退了一步,结结实实地跪了下来,跪拜叩头,一下一下,是修真界里最为标准也是最显敬重的拜师礼。秋博宇没有半分偷懒,而将这跪拜之礼原原本本地执行了。
“晚辈秋博宇,见过师尊。”
“这……”骆元白也没想到秋博宇会这么耿直,在他刚提到拜师礼的时候,迅速就拜了。他并不讨厌这样的性子,不如说正相反,他颇为欣赏这个少年如此这般的行动,因为他从这样的行动之中,看到了少年的上进之心。
上进可不是那些野心和妄想,不是尚未达到目标就对之后进行畅想,而是拥有一步步往上爬的毅力和冲劲,宛若初升朝阳。在骆元白度过的这么些个年头,这样的苗子,长势总是最好的。
“唉,你这孩子,这么就拜了,万一后悔了怎么办?”骆元白与周祺然相交,加之修为高深,性子受到了些许影响,也对修真界大多的规矩不太上心。毕竟以他的身份的地位,他是制定规则的那批人,而不是被那些礼仪规则管着的那批人。他看向周祺然,眼中的欣赏怎么压都压不住,似乎是在感叹,周祺然到底是去哪里扒拉出来的好苗子。
而周祺然反应平淡,看着这边的拜师礼。
多好啊。
他想。
这样就能稍微上点正轨了吧。该收徒的人收徒,该拜师的人拜师,各得其所。
周祺然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收小球为徒弟,这不是因为什么剧情,也不是因为其他杂七杂八的原因。单纯只是他不想收罢了。在修真界,师徒关系与父子除了没血缘关系外也差不离了。
抚养,长大,而后小辈传承长辈的衣钵,甚至在出去的闯荡的时候,人们都要谈到长辈的名头。说那小辈有个怎么怎么样的师尊。或是名师出高徒,或是歹竹出好笋,和现实世界的父子关系,有什么区别吗?
周祺然没想过自己的伴侣,更没想过要有个后代进行生理上的传承,把他身上的部分染色体和别人的搅巴搅巴在一起跟传火炬似的一代代传下去。
一想到自己身上还流着那个男人的血,他便对这些事没有半分兴趣。
看着秋博宇虽然惊讶他不收徒,但马上就拜了骆元白为师的行动,周祺然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安心。
这样就好了。
骆元白本来就该是小球的师傅。而小球也注定要接收骆元白的传承。而自己不过是个过路人,遇上有趣的状况便来凑个热闹罢了。系统不也说了吗,这世界是以一本小说为构架的,自己是这期间根本没有的人。
就像是侵入系统的病毒,将系统搞得一团糟。
这样就好了。
没有得到,就没有失去了。不必付出,也不必回报,维持现状就行了。
周祺然还没安心多久,那秋博宇行完拜师礼,便起身,对着骆元白道,“师尊,弟子对天枢真君有话要说。”
“哦?”骆元白一听,右手作势一送,秋博宇便被带到了周祺然的座椅前边,力度轻柔,显然是考虑到了秋博宇是个凡人。
但是秋博宇却莫名想起了那个洞穴内,真君带着玩心指的路。虽然那风卷过后自己基本是狼狈地摔在地上,但是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重伤。
看着眼前似乎对自己突然过来有些惊讶的元婴真君,秋博宇眼神定了定,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那般,将其余的乾坤袋都给了出来,摆在周祺然的面前。
“里边种种,都是我在寻找修复灵根材料的途中找到的其他灵植。”
灵植的分装自然是秋博宇委托周祺然动的手。当时周祺然觉得这就是小事一桩也就压根没去在意,将黑手环里的所有东西除了最初自己塞进去的一堆兽尸,都给拿了出来,装进了乾坤袋。当时他还有点好奇除了要把材料拿出来修复灵根,这小子还有什么地方让他用得到这些灵植。现在答案出来了,感情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要给我?”周祺然道。
“是的。”秋博宇恭恭敬敬。“依我的实力,目前只拿得到这些东西了。”
周祺然本来想拒绝的,这么些灵植他根本没兴趣,正待开口,就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根据数据,你的积分正在猛烈上涨中。】
“啊?”周祺然没想到这一遭,当即有些愣神。原本想要拒绝的话也被卡住了。
【根据数据,小球决定赠送你的灵植,被算入了你取到的灵植中,完成了你放置了许久的支线任务。支线任务时间过于久远,奖励已经换算成了积分存入了你的账户中。】
“……”
周祺然一阵无言,还没细想,就见秋博宇似乎有什么小动作。
他突然跪了下来。
“真君救了我的命,让我能接触到那浩如烟海的资料,也在各个地方给了珍贵的指导……”
声音洪亮,响彻整个丹阳殿。秋博宇将周祺然两年前至今,有意无意的保护与传授都念了出来,引得骆元白有些侧目。
这除了没有冠以师徒之名,根本就是师徒之间的互动了吧?传授功法,提供保护,指点修行,除了因为天枢性子非同常人而与传统的师徒有些区别,但是哪样不是师徒之间才有的交流?
“种种大恩,无以为报。在此,秋博宇愿立下心魔誓言,天地为证,虽无师徒之名,但是但凡周祺然对秋博宇有任何要求,秋……”
一声闷响。
少年被击飞出去。
事发突然,骆元白也没想到少年立誓的过程会这么被打断,赶紧将倒飞出去的秋博宇拢住,带到身前仔细查看。虽然周祺然并没有下杀手,但是一个元婴真君的随意一击哪是一个凡人受得住的!秋博宇此时已是面色苍白,嘴角鲜血沁出,神智已经不知道还清不清醒了。
再看周祺然,面容精致的青年此时有些神色不定,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惊恐?他似乎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慢慢消化发生了什么事。几番神色变换后,终究还是定格在了鄙夷上。
“多余。”周祺然道,并不去看受伤的少年,而是将目光投向殿外,“这种誓言是能随便乱立的吗?我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哪天觉得好玩让你自刎你也提刀就上吗?”
“我早说过了,你这些什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听烦了,听腻了,不需要!”
“天枢小友,你过激了。”骆元白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先治疗秋博宇,免得刚收的徒弟就这么没了。
那就太冤了。
“哦。”
周祺然应了一声,随即道,“总之这小子你收了,就给你负责了。告诉这小子,我不需要他报恩也不需要他的什么承诺。我之前愿意救他带着他,是我乐意。”
他顿了顿。
“而现在,我不乐意了。”
青年转身拂袖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而骆元白捋捋胡子,看了看离去的天枢,又看了看再呕出一口血的秋博宇。
这叫个什么烂账哦!
【小球生命数据开始波动。】
“骆元白那老爷子在那,一个八品丹师连那种小伤都救不回来的话,趁早宣布隐退吧。”
因为离开得很急,周祺然甚至连小舟都没拿出来,踏空而行,不断往前拂去,也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就是茫茫然地前进。
等他终于愿意停下的时候,已经离丹阳有一段距离了。
某种令他厌恶的甜香味传来。他往那一瞥,岩壁之间有个洞口,咕嘟向外冒着液体,汇聚成了一道水流,又成了泉。
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碍眼!碍眼!!
那泉水旁边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似乎在那岩口的泉眼处布置什么东西。周祺然冷哼一声,手中灵气震荡,袍袖随风鼓动。
在周祺然的控制下,那人被周围突然生长出的强韧藤木捆住了吊起来,然后地动山摇,阵阵火光犹如流星陨落,将这里的地面都给炸沉了一尺。碎石嶙峋,液体也蒸发了个干净。而那人影不知为何突然惨叫,浑身抽搐。
周祺然也看出来了,这酒泉怕是被下了毒,自己刚刚举动让那些酒蒸发了,毒也跟着蒸发了,那人可不就惨叫抽搐了么。
看吧,这种东西果然是祸害。
下方渐渐有嘶嘶的声音传来,似乎是什么下肢极多的动物在爬行。周祺然往下一看,土层突然被破坏,冲出了一只蜈蚣状的妖兽。它的身体足有百余尺长,身体一节一节的,描着鲜红色的边,足肢强劲,破土后直冲空中的周祺然,张开了口器,似乎是想要将这个搅事的青年一口吞下。
“呵呵”
而周祺然只有这个评价。
若是平时,周祺然或许会用阵法将其戏弄至死,又或是用自己掌握的功法将这只大蜈蚣砍成一节一节的。
但不巧的是,他此时,很烦躁。
特别特别烦躁。
他这次没有丢爆炸符,反而是甩出了一个黑色小球。那小球黑黝黝的,并无光华闪过,往蜈蚣丢去的时候甚至都看不到它的轨迹,但是当它接触到蜈蚣的那一刻,天地变色。那蜈蚣被电光缠绕了满身,电得浑身发颤发出诡异的焦味——这小球里面蕴含了天雷之力!
周祺然满意地看着焦黑成一片的大蜈蚣砸在那酒泉的废墟上,此时才觉得畅快些,挥袖走人。
丹阳殿内,秋博宇被骆元白喂了丹药救了回来。
此时老人坐在地上,托着少年的身体道。“我说你这小子怎么那么莽,那天枢是能随意起誓的人吗?”
他的话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之威。
“好歹算你师尊了,可别怪我没告诉你,那天枢是个非同寻常之辈,性格也非同寻常。你若是送些东西给他那便罢了,最多他会把东西丢回给你。但是你怎么能贸然和他拉进关系呢?”
此时的老人似乎是因为无奈,也似乎是被那情景弄得有些想笑,完全没了在丹阳派掌门前的高冷出尘,倒像是个邻家老爷爷,一点点给带着期盼目光的后辈讲述着过去的老故事。
“老夫与天枢相交这么些年,那小子从来是个独来独往之人,连个契约的灵兽也没有,你突然要跟他起誓,人可不就要打你吗?这次要不是有老夫在,你这条小命说不定就要归西了。”
秋博宇急促地呼吸,还是一副虚弱的模样。
骆元白叹口气,“这天枢下手也是重,要是把我这新徒弟给打坏了,可怎么办哟!”
在此时,什么旧徒弟的纷纷扰扰恩恩怨怨,都被抛在了脑后。骆元白此时整颗心都在秋博宇身上,要是他刚看好的小徒弟就这么被打傻了,那就亏大了!
“不过也是奇事,老夫还在想怎么就有个人突然能和天枢走得这么近。你这小子也是傻,天枢自己都没意识到你离他很近了,你自己给点出来了,现在估计天枢要拒绝和你往来了,悔不死你!”
秋博宇沉默地听着骆元白的数落。
他知道自己有些莽。
完全是周祺然表示完全没有收徒之心让他有些乱了方寸。在来丹阳之前他仅仅只是隐隐有些感觉,但是听到真君真的说出不想收他为徒的时候,他有些慌了。如果他拜了师之后,就与真君断了联系怎么办。
他不想要那样的结果。
献出修灵根以外的材料是他一开始就有的想法,是他目前能回报周祺然恩情的唯一方式。但是那个誓言,却是灵光一闪出来的结果。他知道自己有些卑鄙,强行和真君建立起联系。立了那样的誓言,就算是真君,也无法就那么断了和自己的联系吧。
而且他说出口的话,都是他的真情实感。他的这条命,约等于是真君赋予的,那么这样的他,有什么理由去伤害真君,有什么理由不去做真君要求的事。
却没想到,真君的反应会那么大,强行打断了他的起誓,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儿,张牙舞爪,从喉间发出低吼以示威胁。而后躲得远远的。
他果然有些卑鄙啊。
似乎是发现秋博宇醒了,骆元白的数落也停了下来,他顿了顿,对着秋博宇道。“你有报恩的心,那是好的,但是报恩,也要讲对方法。”
“天枢的性格,不适合开门见山。他只会干脆利落把山给轰了。”老人感叹两声,“要是你这小子能解决天枢的心结,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心结?”秋博宇喃喃道,“真君……有心结?”
“说是心结,其实该算是心魔吧。”骆元白摇摇头,低叹一声,“也不知道天枢用了什么秘法,修行之时从未受到心魔影响,但是他平时,还是受心魔影响颇深。”
“那小子,大约是过去受了什么刺激吧。明明不排斥与人相交,却一直抗拒与他人有亲密的关系。也一直在强行将自己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里。”说到这里,他还看了眼秋博宇,“你看看你,和天枢基本是师徒之实了,你一点穿要起誓报恩,他马上就出手打人了。”
“……为什么师尊你会知道这么多?”秋博宇面露虚弱,但是似乎被骆元白的话所点拨,渐渐陷入了思考。
“呵呵。”骆元白轻笑一声,捋了一下胡子,“老头子我都活了多少个年头了,什么事情没见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