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包谷身旁的玉宓朝包谷微侧身子靠拢, 头微倾,两人低头轻语。那低缓的语调娓娓道来, 年少时的玉宓张扬凌厉,宛若浓烈火辣的烈酒, 经过五百多年的沉酿,凭添了几分醇厚悠转,那明媚的眉眼少了几分凌厉肃杀多了几分柔和,轻笑时,那如画的眉目宛若夏季初晴时乌云散尽后的晴朗苍穹。轻语浅笑间,包谷竟是看得痴了,心头簇跳, 连玉宓说些什么她都没听清, 周围的一切都似不存在一般,整个世界只剩下玉宓。
坐在不远处的花笙将两人举动全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好笑。五百多年了,包谷还是一点没变, 唔, 倒是懂得把那脸遮一遮。包谷的脸上没戴面具、面纱,素颜朝天的模样,待你凝神细看便会发现怎么也看不清楚她到底长什么模样,哪怕盯着那张脸,你都想不起她的脸长什么样。修仙界中,遮掩容颜的功法有许多种,最下乘的是戴面具面纱, 再是以灵力形成一片朦胧的光影罩住自己,再高深的便是包谷的这种,如临道境,仿似看得见又似看不见,仿似近在咫尺待你伸出手去却发现远在天边。人的脸可以遮,但眼睛却是怎么也遮不了的。
清潆坐在包谷旁边,见到下面的各种法术、剑术表演只觉无聊透顶,她见到有一个修仙者不停地朝包谷身上瞄,嘴角还扬起只有对着熟人时才有的亲近笑容,况且刚才还看到包谷和她说话来着,知道这可能又是包谷的故交好友。刚才包谷让她坐下,没她同意哪都不能去,于是她连身都是不起,连人带椅子一起滑到花笙身边,顺着花笙的视线朝自家师傅看去,饶有兴趣地小声说道:“快和我说说有什么好笑的?”
花笙见到魃突然坐到跟前,吓了一大跳,再看清潆没有丝毫凶相,一副好奇小朋友的模样,心头稍定。她连灭门风波都经历过两轮,什么风浪没有见识过?花笙惊了跳,回过神来后便又是一派淡定自若的模样。她没有旁人对着魃的那战栗恐惧,就把清潆当作玉剑鸣、包念回这些云海密林出来的小辈一样相处。
清潆见花笙和善,自家师傅又只盯着玉宓看都不搭理她,索性跟花笙扎堆聊“家常”,暗想通过花笙打探自家师傅的陈年老底。
包谷被清潆的动静惊动,见清潆没闹出什么事,便没过问,继续看表演,看着看着便又被自家师姐勾了魂,光顾着听她师姐说玄天宗各峰的事情去了。
当着玄天宗长老及各峰峰主,玉宓对于玄天宗的许多事情都不太好说,但包谷仍能从那隐约的三言两语里听出个端倪进而推测个七七八八出来。
包谷在回玄天宗以前,对玄天宗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当年离开时的状态,待刚才见到那奇云峰的人对玉剑鸣的态度便知道如今的玄天宗和当年的玄天宗已经大不一样。当着她的面就敢拿她的徒弟来下玉剑鸣的脸面,拿宗门规矩这顶大帽子去压玉剑鸣,她和玉宓不在的时候,不知道玉剑鸣怎么被为难呢!
想想也是,玉宓虽是少宗主,却又是砍帮执令使,这些年为着砍帮的乱局常年在外奔波,一年里没几天在玄天宗,几乎只是挂了个少宗主的名头而已。从刚才玉宓的话里,她便知道这些年她师公和风师伯、陈师伯他们都收了不少弟子,真传弟子都以百数论,这些弟子成长起来后许多已经是一峰之主,再不济也是一峰管事。当初只有几十个筑基期、金丹期弟子的玄天门已经变成一个人才济济的大宗门。玉剑鸣这个灵云峰峰主是少宗主的徒弟,可玄天宗有三十多个峰主都是掌门的真传弟子,还有十几个是刑堂长老风师伯的徒弟,再有二十多个峰主是跟她们当初一同从云城走出来的师兄师姐们。论辈份,玉剑鸣在他们中间只能算是个小辈,论身后的靠山,挂名少宗主真不如握有实权的长老牢靠,更别提宗主这么大的一个大靠山。玉宓不管事却占着少宗主的坑,她只是个宗主的徒孙,宗主后来收的那些真传弟子能乐意将来让一个常年不在玄天宗没实权的师侄坐上宗主的位置?旁的不说,当年包谷刚进玄天门时,陈师伯还是代理掌门呢!包谷不知道陈师伯还有没有心思来争这宗主之位,但她知道有意玉宓坐的这少宗主位置的肯定不少。玉剑鸣有这么一个在玄天宗没多少实权却又格外招人眼的师傅,平日里铁定少不了被别的峰明里暗里地打压和排挤。
包谷自从看出紫天君看重掌门之位不愿让权的心思后便不愿插手玄天宗的内务,将心思用在培植砍帮势力上。她有砍帮这份基业自然不把玄天宗这份基业看在眼里,玄天宗对她来说就像是个家,又有玄天祖师爷的道统这么个身份,一直以来她都想要重振玄天门,所以能够照拂的她都照拂着,在对壮大玄天宗的事情上一直都是不遗余力地相帮。玄天宗能有今天的局面不是她一个人功劳,但她也算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如今玄天宗壮大了,自家师侄、自己出身的灵云峰却没享受到多少尊重,反而受到排挤打压,在这一百零九峰中,算是最老牌的宗脉却处在式微状态,连前十都进不了,包谷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再细一想,发现今天奇云峰的人打的不止是玉剑鸣的脸,指名道姓地打她的脸!
被打了脸不还手不是包谷的作风。
正式比拼要明天才开始。
包谷在表演结束后没回云海密林,而是回到灵云峰主峰主的灵云殿中,让玉剑鸣把年考大比拼要出战的九十个弟子给她找过来。
玉剑鸣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抱拳道了声:“是!”吩咐随侍弟子去把那备战的九十人叫到跟前。
不多时,三十个外门弟子、二十九个内门弟子、三十个真传弟子依次来到灵云殿中,见到包谷和峰主立在殿中,顿时心脏狂跳,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激动的。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外门弟子、内门弟子、真传弟子的身份不一样,地位不一样,待遇和能够获得的修仙资源那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瞧他们的气质、年岁、穿戴就能看出来。
包谷抬眼扫视一圈,见到内门弟子只有二十九个,又让玉剑鸣把清潆占了的那个名额再添个人进去。
玉剑鸣点头应下,便又吩咐身旁的随侍弟子去唤了一个弟子进来。
如此九十个人便齐了!
包谷在今天宣布年考大比规则时听得清清楚楚,上场比试时,所有人除了自己用于战斗的兵器法宝外,什么都不能带,不管是用隐匿功法藏到最后还是靠着拳脚兵器打到最后,那都得凭自身实力说话,唯一能够借助到的外力就是手里的法宝和兵器。她问玉剑鸣:“是否各峰弟子在比试前,各自的师长都会赐下法宝兵器?”
玉剑鸣笑道:“回小师叔,玄天宗每次大考参加比拼的足有近万名弟子,哪有那么多的法宝兵器赐下?且不是每个弟子都有师傅的。若要赏赐法宝兵器,那也是在获得比拼名次后。”他的话音一顿,直言道:“不过若是自己的弟子下场,师傅比较看中,赐一两件法宝的倒是常事,因此几乎所有真传弟子在下场大比拼时,师傅都会在背后相助一二。”
包谷知道外门弟子是没有拜师资格的,只是挂靠在某个脉宗打杂干活。她问道:“内门弟子也没有师傅?”
玉剑鸣应道:“内门弟子的修行都是由首席大弟子指点,只有真传弟子才由各自的师傅教导。”至于外门弟子,只能得到几卷供外门弟子修炼的功法、法门,能学多少看各自的机缘,不少外门弟子连修仙的门坎都摸不到,修习几年便下山回去了。学的那点本领,放到凡间,也算是个武林高手,不愁没一碗饭吃。外门弟子也不是全无前途,还是有许多方法和途径成为内门弟子的,表现出色的外门弟子被提拔为内门弟子,甚至有成为真传弟子的。最显著的例子就在跟前,例如他的这个小师叔,这可是如今修仙界各宗派外门弟子的励志典范。
包谷轻轻点了点头,对这九十名弟子说道:“把你们的法宝兵器都拿出来给我看看。”
这些弟子听到包谷刚才的那番话便想到了包谷的用意,顿时一个个难掩激动,赶紧把自己的法宝兵器拿了出来。
真传弟子倒是个个都有自己的本命法宝,还是能够收纳进丹田中的金丹期法宝,待包谷的说完便都祭了出来。内门弟子则稍差一点,三十个里面只有四个有本命法宝,其余的人都是从随身携带的储物戒指或储物袋里取出来的兵器。
包谷抬眼一看他们的法宝兵器,简直不忍直视。不说拿她的那支金甲军比,就连砍帮各堂都比不上,她再一想也是,玄天宗修炼到元婴期能够出师的也未必比得过砍帮的正规军,何况是这些还在学艺当弟子阶段的金丹期弟子!
这些弟子的法宝兵器都是剑,但剑的品质、材质却是千差万别。最好的是玉质的,再有一把是玄铁的,也有用妖兽骨祭炼的,更多的则是门派派发的最普通的精金剑。
用玉质剑的是一个少年,约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当包谷将他的剑拿过来握在手里时,玉剑鸣轻笑道:“这是小徒,我最小的弟子,五年前刚收进门,资质很是不错,今年刚踏进金丹初期,但遇到中后期的战斗力稍弱的都能打。”
包谷淡淡地说了句:“你师傅当年在筑基末期时就能与金丹期硬拼。”她打量着手里的剑,说:“玉质不错,但就是脆。”说话,手掌一翻,摸出一块大罗赤金以灵力化成大罗赤金水融进了玉质小剑中,她见这把剑蕴含水灵力,问那弟子:“你是水灵根?”
那弟子应道:“是!”
包谷又烙了几道水系的符纹烙印及一道聚灵符在赤金玉剑中,然后将剑还给了那名弟子。那弟子大喜过望地抱拳道:“谢小师叔祖。”
包谷摘过站在第二位的那名弟子手里的本命法宝,这是妖兽骨制的剑,是以元婴期的妖兽骨为主材炼制的。她说道:“以元婴期妖兽骨为主材炼制的本命法宝,以你现在的实力够用,将来便会受到肘制。本命法宝材质的好坏直接影响到你将来的修行,得证大道者通常都有一件证道法器,这件证道法器便是本命法宝,若是差了,在证道上会缺一大助力。有时候一缕差异便决定了成败得失。”
那名弟子恭敬地应道:“谢师叔祖指点。”一脸感激,然后又说道:“弟子是木火双灵根资质,主修火系功法。”说完,又很忐忑地看了眼包谷,赶紧低下头。
包谷莞尔,说:“你倒是上道!”比起今天那二愣子有眼力多了。对于自己宗脉的弟子,她自有一股亲近,也明白他们平时很难获得好的修仙资源,如今难得见到有机会自然想好好把握,她对于这些有上进心的,乐得提拔。缺少本命法宝,宁肯先弄块妖兽骨也不愿拿着师门备配的剑凑合,看得出还是个肯用心的。她说道:“你是木火双灵根,这块妖兽骨便不太适合你。”刚好她最近大发了一笔,超大储物袋中有各路势力送来的大量修仙资源,包括大量的法宝。她一通翻找,摸出一把元婴期的火灵力宝剑,将里面的烙印抹除,递给那名弟子,说道:“虽只在元婴期,但这把剑的材质、铸工都不错,是件难得的可成长宝剑,可作本命法宝,你将来若有好的炼材,可融进去再行铸炼提升。这把剑本身拥有很足的灵气,若养得好是有机会成长为灵剑的。我已经将原主在上面烙下的气拂抹除,你滴血认主烙进你的气息便可使用。”
那名弟子激动地跪拜道:“弟子叩谢师叔祖!”
包谷缓缓抬手,示意他起来,又走向下一个。九十多个弟子,一一见下来,这些弟子的法宝兵器就没有一个的能让她看得上来,不知不觉地竟全部给换了一茬。她不好意思给修行境界太高的,也不好意思给金丹期的太差,结果竟全都给了元婴期的法宝,且能够让她看得上眼的必然都是上品或者是极品法宝。这些法宝她也有些看不上眼,又根据这些弟子的灵根资质及修行功法在法宝中烙上了相应的符纹增加其威力,再考虑到要大比拼还不给啃还灵药喝灵酒之类的,又把这些法宝中一一给烙进了聚灵符,这样法宝无时无刻地吸纳着天地灵力作为补充,细水长流,时间一长,能够补充的灵力相当的足。
玉剑鸣有玉宓这个师傅、如今又是一峰之主自然不缺修仙资,可是见到自家小师叔一出手就是整整九十件极品元婴期法宝,亲传、内外门弟子一视同仁,这豪气到堪称败家的手笔令他瞠目!
原以为给了极品法宝就算完了,结果这还没完!他这小师叔居然还亲自传了两门功法给他们,虚空隐遁术以及匿气藏身术。
玉剑鸣坐在旁边听完一琢磨,发现比自己修习的还要高深点,赶紧记下,回头再琢磨改进。
包谷见给他们把法宝兵器都换了一茬,又传下两门功法给他们增强战力,临时抱佛脚能够使得上力的也就只有这么点,便再许下重赏,说道:“若能进前十名的名次,一瓶完美品质元婴丹,一葫芦五阶猴儿酒;若能拿到第一名者……”她的话音一顿,抬眼朝那一张张充满激动和战意的众人一扫,又说道:“玄天宗,最高深的镇派功法一卷。”
玄天宗最高深的功法是什么?玄天功法!目前玄天宗里除了玄天祖师爷那位五百年没回过玄天门的女儿就只有包谷修习有最全的功法。到目前为止,玄天宗里除包谷以外没有一人能够修习这最全的功法——因为修炼这门功法要五灵根资质以及大量的修仙资源作后盾,所以现在修炼的都是包谷给出来的从玄天功法里拆成五条修炼分支的修行功法。这些修行功法由包谷传给紫天君,再给紫天君传到各峰,又有各峰传给下面的弟子,一辈一辈传下来,有些师傅又要讲究个藏拙什么的,到后面能够从师傅那里得到的功法多少都有点残缺了。如今包谷亲口说给最高深的镇派功法,那就是不打丝毫折扣的,从玄天功法里拆出来的适合他们修习的功法,玄天宗至高无上的修炼功法,这能不激动?拼了命也得去抢这个第一名!
包谷见到这一通又是赐法宝又是传功法,一不留神就一整夜都过去了,天都亮了,她看了眼时辰,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大比拼时间,便让他们下去准备。
待他们走后,包谷一回头,见到玉剑鸣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表情看着她。她淡声道:“有些人,你低调他当你好欺负,抽他几个耳光,他倒老实了。剑鸣,你的师傅是少宗主,你所在的灵云峰是玄天宗真正的绝承所在的宗脉,你的实力在玄天宗里也算有数的高手,谁打你的脸你就该好好地抽回去,因为这打的不止是你的脸,更是你师傅的脸,更是我的脸!”
玉剑鸣应了声:“是!”他低下头,不吭声。
包谷知道如果那些人的身后没有人撑腰,他们是不敢打玉剑鸣的脸,她又说道:“你很清楚玄天宗是怎么发家的,难道你不该比其他各峰的人更有底气?你身后有玉宓、有紫云姝,你怕什么?我虽不喜欢内斗,但竞争和内斗是在哪都免不了的,不是退让就能够相安无事的,你只有把敢于叫板、敢争敢斗的人打服了,这才是真正能避免内斗。不是你的不能去抢,是你的就不能让别人来觊觎。”
玉剑鸣没吱声。他的师傅常年不在,小师叔一走五百多年,小师叔祖是个不理事的,虽说平时有丰梦龙和花笙师叔他们在护上他一护,但也不可能大事小事都跳出来为他出头。他的师傅就只有他一个嫡传弟子,加上包念回也才勉强算一个半,包念回还是个得靠他时时看护住的,比不起他们三十多个嫡亲师兄弟或那一团团好几个嫡亲师兄弟抱团的力量,所以有时候吃点小亏是必然的。当然,大亏是吃不了的!他和他师傅又不是吃素的,只是懒得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搭理他们。他知道自己小师叔素来霸道,敢在她跟前叫板,那不是找抽么?掌门师公、刑堂的风师伯在她小师叔跟前都得好声好气的,奇云峰那没脑子的仗着自己修行天资高、进阶快,又得掌门师公看重赐的好东西多,平时蹦q也就算了,到他小师叔跟前还蹦q一副掌门第一、老子天下第二的派头,这回铁定是要被小师叔打个鼻青脸肿!
当然玉剑鸣绝对不会向小师叔表示自己不是个挨打不还手的包子,他埋头不吱声地做出委屈十足的样子,争取小师叔多给撑几回腰,最好再给提拔指点一番也不错啊,修行境界十年没长进也很心塞的。他很想向小师叔求教,知道他若开口,小师叔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指点。偏偏这样他反倒有些张不开口,会有点蹬鼻子上脸的嫌疑。玉剑鸣想着,得回头出门游历一番或许会有突破,又再一想,他师傅这个不管事的把灵云峰交给他打理,他出门几个月还好说,若是几年不在,灵云峰没了他撑着,那灵云峰在那帮家伙的虎视眈眈下还不知道得成什么样!洞玄期冲击境界闭关,几十上百年都不算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