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谷用手背抹去泪,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当郡守大人没有给过她馒头、她好歹还啃到一口馒头,比起那些连点馒头屑都没有沾到的饥民要好上许多。她抹干净泪,去把周大婶扶起来安慰道:“周大婶不哭了,一会儿还有粥。” 周大婶背靠石狮子坐在地上捶着地哭嚎道:“粥哪比得上白面馒头啊!这帮天杀的啊……白面馒头啊……” 包谷劝不住周大婶,又发现周大婶哭嚎得惊天动地却连一滴眼泪水都没有,索性由得周大婶哭嚎,安心地等着郡守夫人派粥。 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郡守府的府门再次打开,有两队护卫从郡守府的大门里走出来。包谷和人群里的饥民都伸长脖子看着从郡守府里走出来的护卫。郡守府的护卫走出来后并没有离去,而是在府门口散开维持秩序,跟在护卫后面走出来的是几个抬着长条桌案的家丁、以及抬着大锅、大木桶的家丁。 管家出来,扯长嗓子嚎了一句:“派粥了,排好队——” 人群“哗”地一声哄然簇动起来,纷纷往前挤去。 包谷刚要喊:“周大婶,派粥了”准备也学饥民往前挤,却发现哭嚎不止的周大婶在管家的这一嗓子嚎出来后戛然而止,且以无比迅猛的速度爬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以万夫莫开之势往前挤。包谷的手腕被周大婶抓得太紧,以至手腕发疼。周大婶拽住她拼命地在人群中往前挤,她身后的人又拼命地贴着她往前挤,前拉后涌令她连站都站不住,人更是被挤得像要压扁了,身上的骨头都似要散架。 包谷在那一瞬间只觉得自己没在这场罕见的大旱灾中饿死,却在这场大旱灾中被挤死!这种死法,让她有什么面目在九泉之下见她的老爹啊!她被挤得头晕眼花连气都喘不上的时候,听到有护卫大喝:“排队,都排队!往后走——”周大婶还拉着她的手往前挤,她实在没办法,只能奋力地一咬牙把用力挤她的饥民用臀部一屁股撞开,成功地挤在周大婶的身后贴着,有周大婶这个人盾挡在前面,又有护卫过来把挤在她左右的饥民往后赶,使得左右的人都少了许多,她才感到压力稍减,得以喘息。同时抬眼看去,只见一个长条桌案就摆在周大婶的前面,桌案上已经摆着满满的好几大锅雪白的……米汤? 包谷定睛一瞅,确实是米汤。她顿时双眼发直,叫了声:“说好的粥呢?怎么是米汤?”话音刚落就被周大婶用后肘撞了下,便听到周大婶对前面的人陪笑道:“孩子小不懂事……”包谷探头朝前面望去,见到一个穿着绫罗面料戴着金玉首饰的贵妇人腕着袖子用勺子盛了碗粥在周大婶面前的大陶碗里。她想,这就是郡守夫人吧。 周大婶连声感谢道:“谢谢郡守夫人,您真是活菩萨活神仙……” 管家不赖烦地冲周大婶挥手,扯开嗓子喊:“下一个!” 周大婶用后肘撞了下包谷,似乎是让包谷不要乱说话,然后端着近似米汤的粥走开了,排在周大婶身后的包谷便出现在施粥的长桌案前。 包谷看着这皮肤白皙的郡守夫人,为自己刚才那句可能会得罪郡守夫人的话感到抱歉,于是夸了句:“郡守夫人,您真漂亮。”说话间,见到郡守夫人抬头看着她。 包谷不明所以,眨眨眼看着郡守夫人,心说:“您别看我,你倒是给我米汤……粥啊!” 郡守夫人见包谷一脸茫然的样子,问了句:“小姑娘,你的碗呢?” 碗?包谷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她用来盛粥的沙锅被打碎了!她这是两手空空没有东西盛粥啊!那这是没她的份了?她费尽千辛万苦挤在队伍最前面居然分不到粥?包谷顿时悲从中来,眼里包着泪水花子、双嘴直颤,喉咙哽咽就差没哭出来! 管家不耐烦地冲包谷挥手:“没碗排什么队,去去去……郡守刚才不是才赏你五个白面馒头吗?还来排队,赶紧走——”大手一挥,两个护卫上前把包谷拽开了。 排到队没有盛到粥的包谷捂着饿得发疼的肚子走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下,眼巴巴地看着盛到粥的人喝粥,馋得她猛咽口水。 郡守夫人又盛了几碗粥,便把勺子给了旁边的小厮,扭头朝坐在一旁台阶上的显得无比可怜的包谷望了眼,问身旁的管家:“那小丫头是什么人?” 管家应道:“回夫人,那是东城巷包氏米粮铺包善人的独生女儿!” 郡守夫人“哦”了声,说:“你拿个碗给她盛碗粥过去。” 管家答应一声,抬手招来一个小厮,让小厮给包谷盛一碗粥送过去。 小厮端着粥来到包谷面前伸过去,说:“给,夫人赏你的。” 包谷抬起头看着面前那只漂着几粒煮开的陈年米粒粥,舔了舔嘴唇,抬起双手接过粥,她看了看那小厮,又朝一旁正在慰问灾民的夫人,轻轻说了声“谢谢”,她想了想,站起身,端着粥走到郡守夫人面前,跪下,把粥搁在地上,恭敬地叩了一个头,说:“谢谢夫人。” 郡守夫人见到包谷的衣裳整洁干净、模样清秀,不似别的灾民像活鬼、肮脏邋遢,微微一笑,满脸和蔼地俯下身去包谷,朱唇微启,说道:“不必客……”手伸到一半,伏地而跪的包谷却自己抬起身子,同时捧起放在面前的碗“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一碗温热的米汤粥下腹,顿时让包谷那饿得火燎般的五脏庙轻松不少,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跟着发现郡守夫人正半俯着身子将一双手伸到自己的面前,于是很识趣地把碗还到了郡守夫人手上,自己爬了起来,笑呵呵地看着手上拿着已经被喝得精光的粥碗、半俯着身子、笑容僵在脸上的郡守夫人。她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一脸愕然地问:“夫人,你怎么了?怎么……不动了?” 郡守夫人抿了抿嘴,把那些打好腹稿为自己宣扬功德的话全部咽回肚子里,将手里那还沾着米汤渍的碗往身旁的丫环怀里一塞,强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意,猛地扭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明情况的包谷一脸纳闷地瞅着那头也不回走进郡守府里的郡守夫人的背影。 周大婶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抬掌就在包谷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轻叱道:“死丫头,你作死啊!夫人这是屈尊降贵来扶你,你不感恩待德、感激涕零、哭痛一番表示夫人的仁厚恩德就算了,居然还把刚喝完粥的碗塞给夫人,你知道不知道粥现在有多贵重,喝完后还要舔干净,这多浪费啊……” 包谷“啊”地张大嘴,惊得半天没有合上嘴。好一会儿,她才叫道:“喝完粥还要把碗舔干净啊?那多难看啊!” 一旁的管家没好气地瞪了眼包谷,又冲周大婶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再不理会她俩这一方。 周大婶拉拉包谷的袖子说:“走啦!明天起早一点,早点来这里等着派粥。” 包谷应了声“嗯”,老老实实地跟在周大婶身后,说:“郡守和郡守夫人是好人。” 周大婶说道:“是啊,大家都在传咏郡守夫妇的恩德。”稍顿,她又很低弱地叹了句:“就是粥里的米少了点。” 包谷十分认同地用力点头。郡守府派施的粥喝起来和米汤一个味,比她家以前熬的米汤淡多了。当然,白喝别人的粥,包谷不好意思抱怨什么。 包谷跟在周大婶身后拐过人山人海的郡守府外的大街,走到空无人迹的小巷中,周大婶前后左右环顾一圈见到周围没有一个人,便把手伸进怀里,轻轻一掰,将一块约有两指宽的小块饼角塞到包谷的手中,说:“这是刚才我三丫头偷偷塞给我的。你快吃!” 包谷被抢过一次包子,真怕再被人抢走手里的这小角饼块,赶紧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两口便往下咽。因为吃得太急,差点被噎住,伸长脖子哽了好几下也没咽下去。脖子伸太长,眼皮上翻,视线瞅着天空,却意外地瞅见城外云岭山脉方向的天空仿似火烧般一片通红,而在那片通红的天空中赫然趴着一只簸箕大的蛤、蟆。那只簸箕大的蛤、蟆趴在天空中喷火! 包谷一下子惊得双眼瞪得溜圆,连自己正被饼哽住都给忘了! 周大婶见包谷被饼噎得脖子上青筋凸起、满脸通红、双目圆瞪都快鼓出眼眶,仿似要被噎得背过气去,抡起袖子猛地一巴掌拍在包谷的背后。 包谷被周大婶那劲道十足的巴掌“轰”地拍得身子猛地往前一倾,那哽在喉咙处的饼当即从嗓子眼飙出去落在地上。包谷一通剧烈咳嗽,泪汪汪地看着落在地上已经咽烂了沾满灰尘的饼,两颗泪珠子划过眼眶。 周大婶用力地一跺脚,气叹道:“你……你说你这不是浪费……唉……”恨不得掐死包谷。 包谷咳了好一会儿,回过气,叫道:“周大婶,蛤、蟆!” 周大婶气得嘴角都抽了,气骂道:“你才蛤、蟆!” 包谷抬手指向周大婶身后的天空,说道:“周大婶,真的是蛤、蟆!” 周大婶见包谷指着自己说自己是蛤、蟆气得想抬起巴掌抡包谷的身上,再一想,她还指望将来她家的大娃能够娶到从小就会打算盘持家过日子的包谷当媳妇,生生地忍下那口气,狠狠地瞪了眼,怒道:“你发什么失心疯你?好好的饼都糟蹋了!这可是我从我们全家活命的口粮上省给你的。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你你……你气死我了!” 包谷大声说道:“周大婶,天上有只会飞的大、蛤、蟆!” “什么?会飞的大、蛤、蟆!” “是呀,还在喷火!”包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在天上蹦跳喷火的大、蛤、蟆无比震惊,要不是亲眼所见,她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周大婶真觉得包谷是在讽刺她!她这会儿不正让包谷气得直喷火!包谷刚才就喊“周大婶真的是蛤、蟆”!周大婶气得实在不想理包谷,用力地“哼”了声,转身就走,那一扭头就看到城外的天空上方有一只巨大的蛤、蟆在空中蹦跳着不停地喷着火,她激动得一把抓住包骨的胳膊,嗷地扯开嗓子大吼一声:“包谷真的是只喷火的大蛤、蟆——” 包谷也激动地抓住周大婶的手叫道:“就是,就是!周大婶,你还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