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故去的妻子和女儿,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安国候,神情突然暗淡了下来,安国候苦笑着叹气,掩不住的内疚。他常年征战在外,与妻子女儿聚少离多。安国候夫人去世前几年,身体状况一直就很差,可安国候却不得去去战场厮杀,不仅不能陪伴着妻子,还连累的妻子终日为他的安危而担惊受怕。在妻子病危之时,终于才抽身回了京城,得以陪伴妻子走过最后一程。
待到安国候的嫡亲女儿候婉心去世,他都不在身边,待到赶回京城,看见的只有女儿冰凉的尸身,才知道女儿已经久病未愈,病体缠绵的拖了好几年,到最后也没挨到父亲和兄长归家,临死都没见亲人最后一面。
安国候对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嫡亲女儿,很是愧疚。他虽然是个好臣子,好将军,但却不是个好父亲。女儿候婉心病重的那几年,恰好是边疆战事最吃紧的几年,候婉心孝顺懂事,怕父兄因自己的病情而分神,耽误了战事,所以一直报喜不报忧。对女儿的懂事,安国候一边是欣慰,一边是心酸。他堂堂七尺男儿,武艺高强,是在万军之取人首级的厉害人物,可却连最疼爱的妻子女儿都守护不了,这是安国候一生之痛。
姜恒平静的看着安国候,宽慰几句,又道:“我亦深知丧妻之痛,对侯爷之痛感同身受。而如今欣慰的事,侯爷还有个孝顺懂事的好女儿候婉云。”姜恒这话,指的自然是候婉云。
安国候嘴角扯出一抹笑,他沉浸在追思妻女的悲痛,听见姜恒提到“候婉云”的名字,也是轻轻扯了扯嘴角,脸色并未流露出更多的神色。当年在候家,候婉云一直表现的温婉恭顺,侍奉嫡母嫡姐都挑不出错来。可是安国候这个军营出身的武将却不喜欢候婉云那秀秀气气的脾气。嫡长女候婉心自小就跟在安国候身边,还在军营生活过,即有名门贵女的优雅举止,又带了三分军人坚毅的性格,还从小跟随安国候和小侯爷习武,会些拳脚功夫。这个女儿的秉性很对安国候的胃口,又加上是宠爱的嫡妻所出的女儿,所以安国候对候婉心格外的看,可对这个庶出的女儿候婉云,却不怎么上心。
安国候与候婉云相处的少,父女之情并不深厚,无非是看着妻女的面子,才对候婉云另眼相看。
安国候的神色自然是被姜恒尽收眼底,这位当朝第一权臣看人读心的本事,立刻就推测出了候婉云在安国候心的地位。
姜恒叹了口,道:“昔年我与尊夫人、令爱有过一面之缘,尊夫人和侯小姐都是懂得保养之人。尊夫人那时年轻体健,令爱刚满周岁,长的红润康健,玉雪聪明。没想到年纪轻轻就……侯爷也要保重身体啊!”
安国候眼浮出一抹晦暗不清的神色,而后叹了口气,道:“多谢王爷关心。许是她们常年心系着我与犬子,提心吊胆,寝食难安,才年纪轻轻就病重,唉……王爷终日操劳朝堂之事,为圣上分忧,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两人又坐着喝茶谈心,而后有传旨的公公进来,告之大臣们去前殿,皇帝要封赏候家。前朝议事,自然是没有妇人们什么事。妇人们都聚集在偏厅里喝茶聊天,等着封赏完了后的宴席。
“你们说,这次圣上会赏给安国候些什么呀?”左相夫人来的迟了些,而后寻了顾晚晴来,几个相熟的贵妇聚在一块。
这些贵妇大多都与左相夫人年纪相渀,三四十岁的样子。顾晚晴与她们在一块,几乎是小了一轮。不过她嫁的是平亲王,身份辈分在那摆着呢,加之举止稳重,待人接物得体大方,也无人轻视她年纪小。可是毕竟左相夫人之流,年龄上都能当顾晚晴的娘了,所以众位贵妇对这个小姑娘,不由的都多了三分疼爱。
顾晚晴掩口笑了笑,道:“我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呢。”
左相夫人喝了口茶,笑着看了看顾晚晴,又瞧了瞧规规矩矩立在顾晚晴身旁的候婉云,道:“晚晴,你不着急知道,怕是你儿媳妇心里急的不行吧。”
候婉云自然是着急知道圣上的封赏的,因为这关系着她的荣辱。不过心里虽然这么想的,面子上却不能表现出现,免得叫人以为她眼皮子浅,候婉云垂头温柔笑着,道:“云儿也是不急的,圣上自会论功行赏。”
顾晚晴呵呵一笑,道:“我方才还想差个小太监去打听打听呢,既然云儿不急,那就罢了。”
候婉云轻咬嘴唇,朝外头往了一眼,见还没有来报信的小太监进来,不由的绞着手帕。待到快入夜了,前头才传来消息,说圣上封安国候为安国公,世袭三代降爵,封安国公世子侯瑞峰为从二品振军大将军,除了犒赏三军之外,还赏给候家良田千顷,黄金万两,珠宝无数,又将京城南郊一处皇家别院赏给候家。
“呀,这赏赐怪丰厚的。”左相夫人咂舌。
顾晚晴从怀掏出一个绣金的红锦囊来,递给来传消息的小太监,笑道:“辛苦公公了”。
小太监掂了掂分量,笑的嘴巴都快咧道耳朵根了。本这消息就是来告诉姜家大奶奶的,这王妃还真是个会来事的人。小太监将银子揣进怀里,又道:“安国公和振军大将军领了赏,而后安国公说自己年事已高,交了虎符和兵权,说要颐养天年。圣上再三挽留,安国公一再坚持,最后交了兵权,只加官进爵领了赏赐。”
候家立下奇功,风头无双,可是如今边疆至少十年无战事。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既不打仗,那手握重兵威望极高的大将军留在京城,皇帝怕是连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如今安国公将皇帝给的封赏全数收入囊,保全了皇家的面子,省的有人说他不识抬举,连加官进爵金银珠宝都填不了安国公的胃口。而后找个由头交了兵权,让皇帝安心。
顾晚晴笑了笑,这才放下心来。父亲是个聪明人,并不贪恋权势,急流勇退方是长久之策。如今兄长在军,年纪轻轻已经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又是从二品的振军大将军。武将不立军功,就很难再晋升。可是侯瑞峰不同,他将来袭爵,前途不可限量,却又因为军职位并非最高,上头还有几个更显赫的将军压着一头,所以圣上不会太忌惮侯瑞峰,导致候家陷入危机。
这个道理顾晚晴懂,左相夫人那人精一般的人物,更是一听就明白了,对安国公露出几分钦佩之色。毕竟这份荣耀是安国公拼杀战场得来的,并非每个人都有这份魄力,说放下就毫不留恋的将几十年的功勋放下。
候婉云脸色露出隐隐得意之色,这下她的靠山可是又稳又大了。
前朝封赏完毕,后头的宴席也摆好了。天家的宴席自然不同于普通的家宴,里头规矩甚多。官员和命妇们按照等级落座,按照顾晚晴的身份,她恰巧与左相夫人挨着坐。而候婉云则在她身旁伺候。
皇帝携着太后、皇后落座,宴席开始。
天家的宴席虽然菜色繁多,都是御厨精心烹饪的珍馐佳肴。不过在场的各位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是为了美食而来。大家吃的都很矜持,时不时举杯敬酒。顾晚晴很安静低调的坐着,左相夫人知道这位庶出的王妃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宴席,好心的在一旁善意的提点她。
顾晚晴冲左相夫人感激的笑笑,乖巧的照着左相夫人的提点来做。她前世参与过不少次这样的宴席,对此可谓是轻车熟路,可是左相夫人这份关心,她是记在心上的。
酒过三巡,观看歌舞表演,圣上兴致极高,宴会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顾晚晴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太后皇后那边。昭和公主也来参与宴会了。昭和公主已经出嫁,褪去少女的青涩,多了几份成熟的韵味,许是婚后生活甜蜜,昭和公主气色极好,面色红润,整个人容光焕发。
只见昭和公主对太后耳语几句,太后先是皱了皱眉,而后昭和公主嘟着嘴说了几句,太后无奈的笑了,而后冲候婉云摆摆手,道:“婉云,过来来哀家身边坐着。许久不见,哀家怪想你的。”
太后的话,让众位女宾的目光都聚集在候婉云身上。按照候婉云的身份,本是不该轮到她去太后和昭和公主身旁的。太后此举,明明白白告诉众人,在太后的心里,候家这位女儿是受重视的。本次庆功宴本就是为候家父子所办,如今候家之女又得了太后的特别关注,候家的荣宠之盛自不必说。
候婉云面色微微泛红,乖巧的走了过去。太后和昭和公主一人拉着她一只手,亲切的说着话,而后叫人加了椅子,让她坐在旁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天朝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当众施恩,候婉云觉得脊梁挺得更直了。
太后这边的动静,姜恒自然也是看见了。他朝候婉云的方向望了一眼,并未对此事太过放在心上。宫里的人,各个都是人精,自那次候婉云将姜家后宅之事闹到太后那之后,以太后的精明,不可能看不穿其的门道,否则太后也就坐不到太后的位置,早就被后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闱争斗倾轧成失败者了。太后此举,多半是做做样子,为了拉拢安国公罢了。
酒宴进行的差不多了,官员们同圣上一起去看歌舞表演,女宾们则同太后和昭和公主游园。此时已经入冬,可太液池专门辟了一块院子,引入南山的温泉,养了些画儿。奇巧的工匠算着时间,正好让花儿在宴会当晚开放。
满院子的花朵争奇斗艳,看花了人眼。女宾们三三两两的各自游园赏花。
有候婉云在太后面前待着,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事,所以顾晚晴本不想在太后和昭和公主面前晃悠,便约了左相夫人一道同行,可刚走了几步,就见太后面前的芳姑姑来,道:“给相爷夫人、平亲王妃请安,太后请王妃陪着去赏花呢。”
看来该来的还是躲不掉。顾晚晴抱歉的对左相夫人道:“看来得改日再陪夫人游园了。”
左相夫人也和善的笑笑:“快去吧,莫让太后久等。”
顾晚晴告别左相夫人,跟着芳姑姑一路往太液池方向走去。芳姑姑怕顾晚晴紧张,一路上与她亲切说话,又交代了几条需要注意的地方。
太后和昭和公主所在的地方,在太液池间的宫殿里,需要乘坐小船过去。芳姑姑同顾晚晴上了船,船行了一会,穿过层层荷叶。有清秀的宫女接船,扶了顾晚晴上岸,对顾晚晴行礼道:“奴婢给王妃请安,王妃请随奴婢这边来。”
顾晚晴跟着宫女走,进了宫殿。
太液池间的宫殿,说是宫殿,不如说是半个露台的贴切,只是四周都挂着纱帐,在夜风影影绰绰。宫殿里面传出美妙的乐曲声,夹杂着女子的嬉笑声。
顾晚晴进了宫殿,正襟跪下,道:“臣妾给太后、公主请安。”
太后温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在头顶飘荡:“平身,给平亲王妃赐坐。”
芳姑姑扶着顾晚晴起来,顾晚晴一抬头,就瞧见候婉云亲昵的依偎在太后身边。候婉云看见顾晚晴朝自己看来,眼圈立马就红了。用她那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太后,似是委屈,却不敢求助,而后垂下头,吸了吸鼻子,再抬头,已经露出略带勉强的温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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