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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坊间这一日迎来了又一个八卦小高峰,草根群众对于遥不可及的贵族狗血相爱相杀剧码向来充满了热情与激情,纷纷嗑着瓜子喝着凉茶听自称是“侯府、王府、大内x管家的远房亲戚”唠上两句。这几日风头最盛的要数本朝新贵穆宁侯府和老牌世家孟子后人的爱恨情仇。从范老太君钦点鸳鸯到孟大姑娘含恨远嫁,从小人当道刻薄继子的范夫人到红颜薄命魂断侯府的孟二姑娘,八卦事业开展得如火如荼,生生不息。是以,范世子一人一骑轻装入城,瞬时就引起了广大群众的高度关注。

再看孟家后宅,宜珈这一日倒是醒得颇早,或许说她这一夜压根就没睡着更为恰当,顶着两枚硕大无比的黑眼圈,蔫哒哒的坐到梳妆台前任杭白收拾。

长久以来她一直秉持着穿越前辈代代相传的良好心态——随遇而安——过活,说白了就是在自己身无长物没一点技能的情况下,有吃就吃有喝就喝,坚信作者是亲妈,哪怕路途曲折中间有虐,最后也会拐个美男or酷男找个山明水秀的世外桃源幸福美满下半辈子!本着这一乐观精神,外加大神般强悍的谢氏压阵,宜珈越发活得没理想没前途,除了勤修古代淑女必修课程外,她的小日子过得简直就像保完研的大四下学期。不得不说,人安逸惯了智商就会下降,居安思危这句古话咱六姑娘潜意识里把它扔墙角了,直到二姑娘的死讯传来,才让宜珈一片混沌的脑子刹那间恢复到高考当天的状态——亢奋的清晰!

这是一个人均寿命四十不到的年代,这是一个妇女生产死亡率高达20%的时空,这是一个哪怕孩子生出来夭折率还接近50%的坑爹地方。长期活在父母羽翼下,穿过来还有谢氏罩着的宜珈头一回生出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感。宜琬的死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警钟,将她脆弱的乌龟壳敲了个粉碎,柔软的身子被人拖出来狠狠拉到烈日底下暴晒,悲凉的无力感盘踞了她的整颗心。她不是谢氏,她没有雷霆万钧的手段,应付不了难伺候的婆母,管不住底下心思各异的姨娘仆从。她没谈过恋爱,自认不过清秀之姿,她没本事哄得男人一颗心向着她,将外头的莺莺燕燕抛个精光。上辈子她不过是千千万万大学生中的一个,普通到再不能普通,这辈子她也只是无数贵族小姐中的一个,未来由一道道鬼门关把守,深宅倾轧、难产早亡、疾病缠身、弄得不好抄家灭族也未可知,想要混吃等死竟也成了奢望。

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堂姐宜琬,出嫁短短三年便撒手人寰。宜珈还清晰的记得当年那个骄傲倔强的女孩儿,那样的鲜活,那样的朝气,可日复一日的深宅生活剥去了她的活力,夺走了她的骄傲,只留下一个面带哀色,憔悴不堪的妇人,不停为了夫君为了子嗣焦虑,如今竟连生命也失去了。还有她的亲姐姐宜琼,那个鹅蛋脸笑容温暖的女孩儿,历经变故远嫁边关,除了寥寥几封书信证明她还健在,旁的竟一无所知,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亲姐妹之间这辈子能否再见都得听天由命。宜珈害怕了,她怕死、怕痛、怕骨肉分离、怕极了不可预知的未来,谢氏能护她几日?孟家能保她几时?即使再不愿,她也终将离开这避风港,一人面对腥风血雨,一人挑起担子活下去。

宜珈想了一整晚,直到鸡鸣天亮都没想出个所以然,反倒把自己折磨得面露憔悴,眼里血丝条条,杭白看宜珈精神萎靡,很是好心的安慰宜珈,“生死有命,姑娘别太伤心了。”

这真是个美好的误会,宜珈也不解释,耷拉着眼皮随杭白她们折腾。

虽然死的是亲堂姐,可出嫁了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宜琬生是范家人死是范家鬼,宜珈等孟家姑娘无需全身缟素为她带孝,也就是配合着穿了素色衣衫尽尽心意。朱瑾打扮起人来那是一等一的好手,放现代绝对是一流设计师,三下五除二,素白坎肩配浅紫色银花外衫,六姑娘看上去素净端庄拿得出手。

内宅女眷由二重门上马车,太太们和各自儿媳做一辆车,宜珈几个姑娘拼一块儿。宜珈上车时五姑娘宜璐和七姑娘宜珞早在车上坐着了,八姑娘因为年纪小,怕在丧礼上被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因而没带着一道去。宜珈挨着宜璐身边坐下,对对面的宜珞点头示意。前头几辆马车人齐了已然动身,府里头就剩下宜珈坐着的这一辆停滞不动,五姑娘宜璐皱皱眉,有些不耐烦的嘟囔,“丑人多作怪……”

宜珈嘴角一抽,当做没听到。

忽然马车帘子掀起,一股淡淡的清香迎面而来,宜珈眼前一花,隐隐只见一片白色,帘子复又放下。宜珈定睛一看,这白影竟是她四姐宜珂。

俗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四姑娘宜珂穿一身雪白长裙,上身着一件月白缎面夹袄,领子与袖口处装点着细白兔毛,一头云丝松松挽了个髻垂在左肩,用一根素色浅蓝丝带扎着。蛾眉螓首,皓齿朱唇,宜珂本就姿色颇佳,这么一打扮更是显得她云鬓花颜,清秀可人。宜珂上了马车,静静坐在七姑娘宜珞身边,低着头露出一截如雪脖颈。

坐在对面的宜璐和宜珈正大光明的盯着她看了又看,宜璐不服气的哼了哼,撇过头去不看她,宜珈心里一咯噔,不知为何涌起一股不安感,可除了她打扮的太素净外也挑不出任何差错。刚探索了一晚上未来道路如何走的宜珈暗暗打起精神,注意着宜珂的一举一动。

马车很快到了侯府,四个姑娘跟着丫鬟鱼贯而入,灵堂里供奉着宜琬的牌位,闵氏抱着孩子站在右侧,谢氏和沈氏在她身后帮着烧纸。范侯爷和范夫人站在另一侧,范夫人捏着帕子泪流不止,范侯爷沉着脸面色凝重。

宜珂打头,四人进了屋子给宜琬磕了头,随后退到闵氏一侧,宜珈留神关注宜珂,只见宜珂红了眼眶,柔柔弱弱跪到闵氏身旁,从一旁拿了纸钱放到火盆里。

“二姐姐,你一路走好。”宜珂泪如雨下,抿了抿唇忍住哭意,反叫人看得心声怜意。

谢氏皱皱眉,正想说她,却叫外头一声“世子到”止住了话头。

穆宁侯世子范钦舟骑马飞驰而来,到了侯府前一个翻身下马,箭步直往屋内冲去。多日赶路,范钦舟下巴上布满了青色胡渣,双眼通红,鬓角雪丝若隐若现,外衫上沾满了灰尘泥渍。

范钦舟大步走进灵堂,只见长桌上供着一块牌位,白幡纷飞,哭声伶伶。范钦舟一步一步走到堂前,脚步沉重,神色哀戚,灵堂内的哭声减息,众人屏住呼吸看向世子,连跪在一旁的宜珂也止住了泪意,睁大了明眸抬头望向世子。

范钦舟终于走到长桌前,眼圈通红盯着牌位一眨不眨,半响,喉咙里哽咽着低诉了一声,“我回来晚了……”

大太太闵氏怀里抱着孩子,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木然的站在侧边一声不吭,谢氏和沈氏心底俱是叹气。范夫人本哭的伤心欲绝,此刻见范钦舟回来了,不由止住了哭声,透过帕子小心翼翼看向继子,范侯爷站在妻子身后不作声响。

范钦舟盯着牌位看了很久,一路舟车劳顿日夜兼程,他本就十分劳累,如今见着妻子的牌位,心力交瘁,步子都有些虚。只见他转过身,定定看向父亲,嘶哑着嗓子问道,“孩子呢?”

范侯爷这一刻忽然心里有些不忍,默默将视线投到大太太闵氏身上。

范钦舟的视线随着他移到闵氏处,当看到闵氏怀里的素色襁褓,目光不由一软,虚着步子迈到闵氏身边。闵氏这几天一直像个刺猬,任何接近孩子的人她都狠狠的顶回去,可如今她却没拒绝范钦舟,只是默默的拍着孩子嘴里喃喃自语。范钦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伸出手想摸一摸女儿小小的脸颊,可他看着自己略显粗粝的手指,再看看女儿柔嫩的肌肤,顿了顿,收回了手掌。

“孩子还好么?”范钦舟将目光移到闵氏脸上,眼里俱是关切。

闵氏嚅了嚅嘴,低着声音“嗯”了一下。

又看了孩子几眼,范钦舟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范夫人,眼神里没了温柔,却带上了肃杀之色,生生将范夫人看得心里一震。

范侯爷见状,侧身挡住了儿子的视线,咳嗽一声,开口说道,“钦舟,你刚回来,先下去换身衣服歇息一下,媳妇的丧事……还得靠你撑着。”

范钦舟冷笑一声,开口想辩,却不料脚下一晃,几要摔倒。跪在一旁的宜珂眼明手快,一下子站起身子双手扶住世子,范钦舟借着宜珂的力道站稳脚,却没看宜珂一眼,只挥了挥手甩开她,想要自己立住。

宜珂讪讪的收回手,一张俏脸刹那间一片通红,悄悄低□子又跪了回去,背后直觉两道辣的眼刀狠狠刺着她的脊梁。可想到远在山东的栗姨娘,又忆起俊逸倜傥的翩翩世子,宜珂咬了咬朱唇,忍下羞耻继续慢慢往火盆里添纸钱。

“你看看你自己,还要逞强,你这是想让儿媳妇走也走的不踏实么!”范侯爷怒斥道,范钦舟死死握住双拳,半响,别过身子往后院走去,留下干瞪眼的侯爷站在堂内。

灵堂里一时间肃穆一片,零星几声抽泣声显得尤为落寞。

范夫人擦了擦眼泪,站出来对诸人说,“大殓还需片刻,诸位可稍作歇息。”

宜珈本依偎在谢氏身边,余光却见四姐宜珂颤巍巍的站起身,掀起飘飘衣裙,往后院走去。宜珈心生疑惑,不由脚下也往那个方向走去,宜璐见一个两个都走了,挠了挠后脑勺,也跟上宜珈的步伐。宜璐步子大,三下两下就跟上了宜珈,抓住她的手问,“你这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嘘!我跟着四姐姐呢!”宜珈急急捂住宜璐的大嗓门,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

宜璐顿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宣布加入宜珈一起玩起了跟踪游戏。

古代宅院布局大致相似,只见宜珂左弯右绕,竟是熟门熟路,宜珈隐隐记起这个方向是通往世子的屋子,心下瞬间明了,宜珂这是要去见二姐夫?宜珈心里一咯噔,四姐这是要拿孟家所有姑娘的名声做赌注,博她一个人的翻身机会?!

“五姐,四姐要坏事,你先去拦住她,我随后就到。”宜珈急着和宜璐说了一句,不等宜璐有所反应就一溜烟没了身影。

宜璐听得莫名其妙的,再一转眼竟没了六妹的身影,她转头看了看走在前头那个娉娉婷婷的那个身影,心里半信半疑的,可宜珈从没骗过自己,宜璐略想片刻,就冲出去追上宜珂。

“四姐姐,你这是去哪儿呢?”宜珂张开胖手臂,有些气喘,拦住了宜珂的去路。

宜珂叫人拦住了,一个紧张,白皙的小脸涌上两片红晕,倒是白里透红,霎时娇俏。

“我心下难过,想随处走走散散心。”宜珂蹩脚的撒着慌,心里直盼着这小魔星快些走开。

“哦,这样啊,”宜璐转转眼珠,顺口接道,“那我和你一起,我看那边的风景还不错,不如我们上那儿看看?”宜璐随手指了个相反的方向。

宜珂一急,“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好。”说罢,宜珂绕开宜璐,直往世子的院子走去。

“砰!”随着一记闷声,飘然似仙的四姑娘幽幽倒下,裙裾翩跹,美人如花,可惜一头栽倒的是青石板上,而不是某位翩翩公子的怀中。

宜璐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罪魁祸首——以诡异姿势站在背后台阶上的宜珈。宜珈讪讪放下手中高举的花瓶,扔到墙脚毁尸灭迹,拍拍手,六姑娘淡定的说道,“这样比较干脆,省的拖泥带水。”

五姑娘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一颗小心脏直扑通,原来……六妹一直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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