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针锋相对】
“——一直以来知道真相却始终没有告诉幸,您说我现在来下通牒只是想为自己讨个心安也好,被认为很自私也没有关系,现在的我即使什么也不说,也会被认为是得过且过的自私。既然注定背负着‘自私’,至少要更自私一点公布真相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不是吗——我已经为您接下来的反论找到了最好的论点,请不要留情地批判我。”
少女拿起面前的塑料杯,里面是泛着鲜亮绿色的苹果汽水。这杯汽水与整个咖啡厅的气氛非常不搭调,是少女来时的路上从街边冷饮店买来的垃圾饮品。尽管天气已近严冬,少女仍然要求贩卖饮料的可爱女服务生在汽水中加了厚厚一层冰,现在,这层冰正在开着接近三十摄氏度空凋的咖啡厅里慢慢融化,水珠滴滴答答流到桌面上。
在明显并不是这家咖啡店所贩售的饮品的旁边,还放着一杯滚烫的黑咖啡。冷饮与热饮同时摆在少女的面前,但她在咖啡端上来之后一直对其视若无物,只是很满意地不停喝着绿色的苹果汽水。
说着“干我屁事”的女孩镇定自若地啜饮着苹果汽水,脸上的表情——是很接近于面无表情,却又隐约散发出自信的神情。正如她与折原临也此前的对话一般,她拜托临也调查的男人,确实“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告诉幸丈夫劈腿的事情,并不需要考虑诚会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说千绘认为松尾诚应该从这件事中得到什么的话,就只有“惩罚”而已。
少女对诚的态度此刻倒是不容置疑的清楚,该说幸好方才的一瞬迷惑中没有捎带着同情面前的男人。
她明白,即便是对幸和弥生,也不容她迷惑了。只要有任何偏离本意的念头产生,就会被旁边的平和岛静雄立刻敲碎并再次重复现实。
因此,此刻的代田千绘虽然身处东京,却有着与在日高老家时相似的作风,几乎是换了一个人。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疏离感,正毫不间断地向四周发散开来,使得平和岛静雄有些无法自处。他不知道这种时候究竟该用什么态度坐在看似恭敬礼貌却句句话中带刺的少女身边才好。
非要说的话,现在的她和跳蚤有几分像了,但倒也并不是厌恶,只是不习惯。
“代田小姐说的请求真令人困扰,”
男人苦笑着说。“本来就是我有错,还被你提供了口实,好像在说‘快来骂我呀你看我就是这么损人不利己的家伙’……那我不成了最差劲的人了吗。”
“本来就已经很差劲了不用在意。”少女自然地咽下含在嘴里的汽水,然后才接话:“况且我本就是个很丑陋的人。如果不是我身边的这位先生,恐怕会丑陋到腐烂掉也说不定。”
少女微微转头看向静雄。
因遗传的疾病而被禁止爱人,限制交流,生活在自闭,谎言与被害妄想之中,对少女来说自己绝对不敢被称为静雄的拯救者,反而该说静雄是拯救了自己的人才对。
松尾诚顺着千绘的目光将视线转移到静雄身上,“这位先生没见过呢。婚礼时和你一起来的那个青年呢?啊,我听内人说过,她的青梅竹马似乎是喜欢你?”
千绘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静雄,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才回应道:“是有此事。不过被我拒绝了。偏偏在我介绍平和岛先生之后提到曾经追求过我的小林,不是您对我和平和岛先生的关系有什么误会,就是您的心中充满了无意识的恶意。您不要忘了,毕竟现在的立场是我在‘威胁’您,任何绕开劈腿主旨对我个人转弯抹角的攻击都是站不住脚的。”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男人认输似的摆摆手作投降状,“那么最后,你希望内人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反应吗?弄得不欢而散是你的希望吗?你所谓的能够得到‘爱’,又要如何判定呢?”
“那些事情,我不清楚,”少女的手从苹果汽水的塑料杯若无其事地移向旁边的黑咖啡杯,“我只是想让幸知道而已,而究竟我对她付出的‘爱’能不能得到回应,又或是我所谓的‘爱’终究只是我的自我满足,也就是自私心而已,到时候才能回答。”
少女轻轻捏住咖啡杯纤细的耳朵。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对话持续下去的最终,我身边的平和岛先生一定会发飙。为了不至于让他宰了我们俩,我很可能会在那之前将咖啡泼到您的脸上。”
松尾盯着她颤抖地捏着瓷把儿的右手和杯中散发的腾腾热气,拿起身边的公事包和桌上的账单,满脸庆幸地起身。
“如果我说这杯咖啡我不请的话,马上就要被浇个狗血淋头了吧。”
他举起账单笑笑:
“虽然我还没有考虑好,但究竟孰是孰非,一周之后就会见分晓了吧。若是到时候我还是没能说出来的话,就麻烦你咯。”
“正是,求之不得。”
始终保持着锐利眼神的少女勾起笑容目送着男人离开。
但是下一秒,左手仍在坐席上被静雄压住的少女便单手将咖啡杯推得老远,仰起头长舒一口气,闭着眼睛全身失了气力,瘫倒在桌面上。刚才的千钧一发就像是一场梦。
少女感觉到心脏的位置特别疲劳,正是他人所谓的“心累”吧。
“每次那样说话后就特别心累,我啊,果然做不了家主吧……”
千绘脑袋背对着静雄,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声音,立刻弹起上身道歉:“抱歉我又自言自语……诶?”
她看见的是静雄单手托腮呆呆瞅着她的眼神。
“……那个……我脸上有东西?”
“没。”他依然呆呆地应,“我在想象你把咖啡泼出去的场景。”
“…………诶?”
——端着架子以日高的姿态把滚烫的咖啡泼出去,真的是非常难以想象的情景。那种状况真的发生的话,完全就只能称为“悍妇”了吧。
千绘的脸立刻变成了被戏谑后的气鼓鼓的样子。
“谢了啊,”把手从脸颊下面抽出来表示了下谢意,男人抬头望望天花板上的复古吊灯。
——这算是为了我而早有准备地点了咖啡吗。
他轻咳一声。
“咳——所以作为犒劳,肩膀借你歇会儿。‘今天表现得很好,辛苦你了’——切,这种台词真不适合我。”
在好不容易学着别人的样子说出了表扬话又立即加以否定之后,男人重新回到了单手托腮的姿势看着窗外街道的风景,把空着的肩膀留给少女。
——诶!?靠肩膀这种事!?
“说出这种犯规台词之前能松开我的手吗快要被压扁了”——差点脱口而出煞风景的话,千绘暗中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受宠若惊地点点头,然后一寸一寸倾斜着身体依靠上去。
——啊……太僵硬了!腰都要掰断了!!由于不自然的倚靠而身体不断发出悲鸣的少女出于礼貌,终究没敢把心声说出来。
“冬天太阳落山可真快。”
看着迅速变暗的天色,男人朝向窗口发出自言自语般的感叹。
“说的……也对呢……”
内心混合着腰部的痛苦和感情的紧张,少女含糊地应着。
“你……干嘛坐得那么远靠上来啊,这种倾斜角度会累死的吧。”
从少女的嗓音中发觉异常,男人回头觉察到了原因所在,微微站起来靠近些坐下,“这样就好了啊。”
可是突然地,总算意识到自己还压着少女的手,以及现在两人的距离似乎近得离谱——绝对离谱了,因为他甚至能看清千绘脸上的红晕——静雄立刻弹开手:“啊,失礼。”
双方向不同方向扭过头的场景,说实话,真俗气。
这也就是为什么比较靠近过道的千绘会无法忍耐而起身离开。
“——我呢,根本没有勇气一直维持那种姿态说话。也根本不喜欢那个即将成为家主的自己。”
“但是,面具,有时候也是不得不戴的吧。”
在那之后,大约七八点钟的时候,两人走到某个行人比较少的下坡道时,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千绘罕见地针对今天的自己做出了表白。
这可以被看做是由于决定要听母亲的忠告“不能隐藏自己的本心”而进行的倾诉吧。
少女踩上花坛边缘,沿着二掌宽的花坛石向前走着。尽管花坛中的高大松树枝桠就要长出花坛的范围了,但踩着石阶而高出一块的少女仍然没有被松枝蹭到头。
“啊啊真令人泄气,居然连松枝都不会碰到?”
发出无用抱怨的女孩心情其实并没有语气中表现得那么轻松。如果一周后仍然没有变化的话,自己就要去做那个告密的人,到时候,真能拿出勇气吗。深知自己的软弱,千绘对自己的勇气度仍然抱有疑惑。
而男人在花坛下面走着,不知为何,并不觉得少女很吵。
是因为这条路本来就太安静了反而刚好,还是现在既不是日高作风也没有哭天抹泪的少女难得坦然,所以对她稍微放纵了呢。
“——啊,”
千绘顿住脚步。
“嗯?”
偏北风刷刷刮过松林。
“嘘,”
少女轻手轻脚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头眯起眼睛向花坛深处看去。“平和岛先生你听,”
“——有猫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