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在下面】
第七十七章 【情窦初开】
——对不起。
少女反应过来自己将幸放倒的瞬间,下意识地道歉。那是因为她不知道,也不会知道,如今被黑暗吞噬的这个山城幸,已经堕入野兽的世界,无论她再怎么道歉,也不会被听到。
对代田千绘来说,山城幸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是唯一没有竞争学业的必要,没有抢夺家中利益的必要的朋友。她们一起笑过互相骂过,也恨得牙痒痒只想互相开枪爆头,也因为被帮了忙咕哝着低声道谢过,更因为害怕被她疏远,对她一直隐瞒着自己的病情,都是因为不想失去她,不想失去朋友。虽然有时会觉得,连真心话都没有说过的充满谎言的友谊根本就不是友谊,可还是会侥幸觉得没问题的,因为自己真的很想有个朋友。
很想大声说,山城幸我真的把你当朋友,你就是我的朋友!就算称不上朋友,你也是我的恩人!
虽然不甘心地想要问问她,怎么就对神泽弥生痛恨到非要杀死他不可的地步!?可那疑问在看到幸炮弹般飞身刺过来的瞬间,代田千绘忽然明白,即便幸真的杀死弥生,她也没有任何立场去恨任何人。
当事人始终不是自己,插足其中的自己永远不会了解幸的痛苦。
所以对这样的幸,代田千绘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对她的伤害。
就是平和岛静雄也不行!就算她杀死了神泽弥生,也不行!!
“平和岛先生你在干什么啊!!!!?????”
千绘猛然爆发的怒吼令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向后望去。少女紧握双拳,愤而将手中紧握的手机丢了出去,就好像把什么信任给扔掉了一般。
“知不知道这样会死人的啊!?”
少女踉跄着跪下,手指死死扣住地面,指尖传来的痛感让思路越来越不清醒。
她是想要让思路变得混乱的,否则代田千绘二十年的理性就会无情地对自己说:你看哪千绘,被压在自动贩卖机下面那个全身包裹着黑雾,四肢着地分辨不出人形的怪物,真的能叫做你的“朋友”吗?
但凡有类似这般一点点念头出现,都会让她难过得痛彻心扉。
——她是啊,她是我的朋友啊,虽然很生气,虽然杀了神泽,可是好好说清楚的话,赎了罪还是可以回来的啊!
对唯一的友情的珍惜,令千绘还抱有一丝丝能够挽回的天真想法。
或许对山城幸,她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在抱着侥幸心理,自以为谎言不会影响到她们的友谊,自以为独自一人就能处理好他人的感情问题,才到了今天这般境地。
眼泪砸到手背上。被夹在静雄和幸之间立场的千绘深深吸气,大声喊出长久以来的心声:
“我不想失去她啊!!”
可是,啊啊,“可是”又出现了。
可是,恐怕连千绘都在逐渐意识到,恐怕幸无法再听到。
翔和静雄愣了下,青年看着千绘扔到地上的手机,抬起头:“嗯,这里就交给我好了,本来请你过来也只是想要你带走代田小姐而已。”
静雄看看千绘,收起了一瞬间的难过表情,又看看被砸得变了形的自贩机。
“抱歉呐,我可没有要把作什么cg的机会再次让给其他男人的念头。”
“诶?”
翔眨眨眼睛。
然而静雄就只是额头上冒着青筋,浮现沉静的笑容:
“我可不会什么空手夺白刃喔。”
熟识他的人都很清楚,他像这样压抑著情感的笑容有多么危险。青年在他对方才自己行为的若有似无的调侃中瘪了嘴。
“顺便……”
随着钢筋被扯碎的声音,长长的路标就如青年所熟悉的那般轻而易举地拔地而起。上一次见到这画面,路标的攻击对象正视自己,因此他十分了解,看似纤细的路标,或者说男人看似纤细的身体能够爆发出多么强大的力量,足以让对面的野兽粉身碎骨。
——不过,或许也只有让幸粉身碎骨,她才会停下吧。
男人躬身摆出保护自己前方的架势。
“又在自欺欺人的那个谁,你就坐在那边,用不值钱的眼泪好好洗洗你的脑子……吧!”
“诶?”
千绘愣了一下。
“诶?”
翔扭头看去。
话语方休,静雄脚下的柏油路面像是爆发似的。
事实上柏油路面没有发生任何事,只是爆发性的加速过於迅速,快到让目击者的脑中产生像那样的错觉。
然后,平和岛静雄投入了完全只能用“不可理喻”来形容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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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五年·春
少年是一个刺杀了自己父亲的人。
母亲被打死,父亲被刺杀然后坐牢,看见了太多由于偏颇的“爱”而错误地施加“爱”的行为,不相信婚姻所以不能结婚。就像后来少女说的那样,少年可能也确实担不起琦玉县某个大家族。
然而,少年对少女的喜爱本身,却由不得任何人加以置喙。
高中二年级,幸毕业了之后的少年,就像是脱离了笼罩的小鱼。从刺杀了爸爸,顶罪结束了警察辅导之后,为了向他表示歉意,幸逼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保护少年不受欺负。虽然看上去和儿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但顶罪之后名声变得非常不好的少年,其承担的压力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因此幸也只能咬牙变强。因为幸的帮助,所以几乎没受到什么欺负,也不敢有人欺负被幸罩着的少年。
如果少年是小鱼的话,幸就是条龙了吧。龙的话,是要去东京那样的地方修炼的,所以少年假装很勇敢地送走了幸,非常明白在她走了以后,曾被警察辅导过的自己会受到同学们怎样的待遇。开学的第一天,不,甚至远在那之前的春假,少年就看明了同学们态度的转变。少年苦笑着自称为懦夫,犹豫着该不该去上学,或者直接退学算了,斗争到开学那天早上,还因为这事儿迟到了。
进教室之后,发现分班后的同学们全都是生面孔。尽管如此,虽然一个人都不认识,但他们的脸上都有着共同的表情——厌恶的表情,嘲笑的表情,害怕的表情,谁都没有说话,但是所有人的眼神里都暗含着少年听得非常清楚的暗语……他们说别过来,他们说好可怕呀哈哈哈会不会突然拔刀刺过来呀,他们说这家伙连自己老爸都杀简直不是人……被警察辅导的事情,刺杀父亲的事情,就算为了保护未成年人而没有上报纸,在四邻八乡间根本无法作为秘密保存。
少年一直觉得,从进了警察局开始,就好像一只被关在鱼缸里的鱼,从头到脚都被人看透,被人鉴赏着,评判着。
可是,在那群人的眼神里,只有名叫代田千绘的少女的眼神与众不同。
少年看一眼她与别人格格不入的外校校服就知道,少女是因为刚来到神户不了解情况,后来也知道代田千绘的眼里从来装不下任何东西,善的恶的,一切念头她都没有。少女不会对陌生人的他微笑,借给他用的铅笔和橡皮除了‘给你用’之外也不具有任何意义。
可是那个时候的少年,就因为与其他同学这一点小小的不同而宁可相信自己的错觉,从错觉开始喜欢着她,到现在,已经说不清楚究竟还是不是错觉了。
更何况少年告诫自己,不能喜欢幸那样的女孩子。因为只要稍微一松懈,就好像对幸的单纯的景仰,无杂质的约定,和守护的心情都会变质一般。害怕着对幸抱有其他感情的自己,一直机械地告诉自己,千绘才是他要找的类型。
虽然起初有些动机不纯,但看到少女有危险想要保护她的心情,至少这件事不是错觉。所以他才会在明知道平和岛静雄发作起来很危险的情况下,在身体拼命警告着要求逃跑的时候仍然选择抱住少女为她挡下所有的飞石碎屑,以至于被砖块砸到吐血;所以他才会在捡到少女手机的夜晚,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而在整个城市奔走寻找;所以他才会紧张着少女的安危,明知毫无胜算还要匹夫之勇地妄图挑战平和岛静雄;
——所以他才会,把最最喜欢的女孩子托付给最不以为然的男人,打算独自面对堕入黑暗的野兽。这一步,走了他就不会再回头,就算幸要下地狱,他也会笑着跟随。
小林翔或许冥冥中已经明白,今天做的事情,是他对千绘的告白,
——也是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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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鬼子母神堂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平和岛静雄脸上出现迟疑的神色。
不论是小混混也好,暴走族也好,都市传说妖刀罪歌什么的也好,甚至该死的跳蚤折原临也也好,毫不防御地被单方面打了那么久,就算不死也该无法动弹才对。可面前全身漆黑的野兽不同。
就像是放弃了防御的手段而将力量转化为更肆无忌惮的进攻一般,不论被打倒多少次,不论血喷得多么壮观,不论骨头碎裂的声音响得多么恐怖,也无法阻止看上去很快就能制服的苟延残喘的野兽再一次不合常理地爬起来,从喉咙里发出地狱深处的吼叫声扑过来。
干架傀儡vs杀戮野兽,这场仗虽有胜负却毫无终结之意。那或许是与静雄没有朝着要害进攻有关。
即便是怪物,他也能分辨出里面的本质是个女人,再加上是千绘所认识的人,不管刚才给她撂的话有多么残忍,实际上并不打算当着她的面将其击杀。
——原本就只是想让其动弹不得而已。
——看来好像做不到啊。
这样想着,男人叹了口气,将路标瞄准了野兽的头部,微微蹲下身子。
——啧,看来即便会被你憎恨,为了我们三个人能活下去,也只好……
而对面,刚刚接受一击向后翻滚着倒下的野兽一时没有摸到脱手落在静雄身后的银匕首,索性四脚着地看样子是要以野兽本身的机能活动了。
静雄摸准了匕首的位置,想着至少解除了武装情况也对这面比较有利,慢慢向后退了几步,踩住匕首向后一踢。
——啪啦。
听声音似乎是落在了很远的地方。男人调整好姿势,猛然向前俯冲过去。
……那时,或许是因为太快了,他没有听见少女微弱地惊疑。
……那时,或许是因为太大声了,他只听见青年由远至近的吼声。
“闪开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警告的瞬间,平和岛静雄以为或许是青年看见了什么他所没有看见的异常,因此下意识地扭转了脚步偏过身子,在高速运动下无法刹车的身体加上强硬施加给自身的离心力而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然后——
——噗嗤!!
利刃刺进肉体,将生命撕裂的声音。那瞬间没入心房肌肉清亮银光,和向外喷溅着的艳红鲜血,以及尖叫着在眼前炸开的怨念黑雾,包含着青年最后的思念: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平和岛静雄喜欢的我就不可以喜欢,因为喜欢毕竟是一个人的事情,能够传达给你,就足够了。”
“曾能够告诉你‘我喜欢你’这件事,令我非常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