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接二连珊】*
——和这样的人相处应该很难吧,所以甘乐,不,临也才会说他不受欢迎,被人讨厌着啊。
这样想着,千绘小心跨过静雄横在电梯门口的腿,走向对面。按了门铃之后,一个声音清澈的男音通过对讲器响起:“你好,请问你找谁?”
千绘不知道他到底是要找谁,她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看电梯方向,转过来习惯性地张嘴无声地摆了一遍口型,才提高了声音说:“……来找你的人,是平和岛静雄。”
和陌生人讲话,尤其是非说不可的话时,她有无声地摆口型练习的坏习惯,嘛总是摆口型的话样子会像聋哑人一样被误会,所以才说是坏习惯。
“哦?”对方并没有开门,“那为什么会是你在和我说话呢?”
又是一遍口型。“他……流血了……倒在电梯里。”
房门立刻开了。开门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青年,他看上去身体比较瘦弱,穿着长长的医用白大褂。一开门,青年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向电梯,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仿佛习以为常。
千绘马上伸手拦着房门以免三个人都被锁在外面。
青年抓着静雄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使劲往上提:“又打架了?和临也君?话说你能稍微自力更生点吗明知道我架不起你这么大个人。”
“新罗。”静雄被架着走过来的时候,后面拖了一地的血迹。
“怎么?”
“‘自力更生’用错了。”
“……”
被叫做“新罗”的青年嘴角抽动了一下,拼命暗示自己不要反驳,深吸气换话题:“那个女孩是哪位?”
“……”静雄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发现临也没有说她的名字,“不知道。”
“……”
——别吐槽,吐槽你就输了啊岸谷新罗!青年忍住强烈的吐槽心,再次深呼吸。
新罗拉开千绘留好的房门,静雄在跨进门的一瞬回头说:“进来吧……谢谢你。”
落入虎口的羊听到他为按门铃的事情说声谢谢,本来想着自己死定了而逃跑的勇气被完全粉碎。但是虽然她敢在半夜三更一个人在街头晃荡,不代表她敢进入有两位男性的陌生人的家。正犹豫着该不该婉言谢绝,同楼层货梯突然发出“叮咚”一声,一位穿着黑色摩托车紧身服,戴着明亮黄色头盔的骑手出了货梯。新罗立刻以欣喜到快要跳起来的语气叫:“赛尔提!你回来啦!”
千绘意识到赛尔提和新罗是住在一起的,并且,从对方的胸部曲线上,可以知道是一位女性骑手。那么,现在进入新罗的公寓,应该没有问题了。
另外,新罗和赛尔提两人的关系应该是很亲密的,至少新罗是很喜欢赛尔提的。
赛尔提朝新罗点点头,将视线移到静雄身上时,明显地全身僵了一下。
千绘还不知道,赛尔提·史特路尔森不存在名叫“视线”的东西。她的头部感官都是靠头盔中源源不断散发着的黑色粒子反射而成。
同时,她也不知道,面前的看上去很帅气的女性骑手,就是她非常感兴趣的“无头骑士”,也被人叫做“黑机车”的存在。
再将头盔转向千绘时,赛尔提迟疑着拿出了pda。但新罗打断她:“还是进来用电脑说吧,实在是再这么站着,静雄的血量就岌岌可危了啊。”
在新罗家千绘第一次充分理解一个西式现代化的公寓该有怎样水准的布置。不论是自己小时候住的房子,还是现在自己独居的房间,都和面前所见完全不同。
宽敞的客厅,大而柔软的沙发,背投电视,客厅一角划分出的半开放房间并排开着两台电脑,两至三个房间,第一印象十分舒适。赛尔提按照新罗的指示出去将静雄拖了大概有几百米到街口的血迹都清理掉,并没有带上任何清扫工具。并且,似乎无意向千绘解释空手出门的原因。
该说是受害者还是罪魁祸首的少女只好自个儿坐在转角沙发的另一边。
岸谷新罗铺着油布和大浴巾就在她旁边给平和岛静雄治疗。
称为“治疗”,但没有子弹的伤口的处理方式最多也就想办法止血,消毒,缝针和包扎。整个过程都毫无保留地在千绘面前上演。折原临也留下的伤口竟然深可见骨,按照新罗的经验,冷兵器至深也不会超过静雄皮下5公分,这次连骨头都露出来,怎么也得有8公分。可见下刀时距离是非常近的。
不久之前曾经有类似的事情,当时站在旁边看着的少女是圆原杏里,那时静雄身上中了两枪,伤口小而深,虽然出血量很大,但容易治疗,也容易愈合。
止血钳捅进伤口时圆原杏里看着血涌出来偏过头避开了。对女孩来说这种事情有点太过残忍。正是有了预料,岸谷新罗在意千绘的表情,夹住止血钳的同时回头想要找到同样的反应。
他对上的只是千绘异常专注看着操作手的眼神。
——啊咧?
新罗的第一反应是她在干嘛啦。
就像是实习医生站在主刀医生背后目不转睛地学习经验一般,又或者在棋手身后琢磨着这一步如何精妙下一步要如何用子,千绘非常认真地看着伤口处理的整个过程,恨不得拿摄像机全部拍下回家观赏的架势让新罗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假装没看见。
是该搭话好,还是把不自然的回头解释成“我没在看你只是脖子抽筋”好?
“你……你想看吗?”
no future!!*
——哪有人会邀请女孩看这个的啊!到底会不会泡妞啊!
莫名其妙的邀请脱口而出后新罗在脑海里做出了抱头跪地的动作,而令人意外的是千绘居然点点头。
那新罗也只好指指静雄旁边的地方让她坐过来。
“喂,”因失血过多虽死不了但也要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的静雄坐起来:“当我试验田吗。”
说话间压低语气又变得危险起来。“没没没没没那种事情!我们在极其认真地钻研医学技术!”新罗拼命摆手否认。
“想死吗。”
“我错了。”
赛尔提利用影子穿透血液与地面之间的接触层将一路的血迹包裹起来,幸好需要清理的地方地面大多是人造理石,缝隙小,下渗速度还是很慢的。当她回到公寓便看见两人埋头看伤口,一人脱掉上衣趴在沙发上将后背的伤口朝向他们。
静雄的身体线条很漂亮,不管是前胸还是后背肌肉都恰到好处地生长着,因打架无数而经常撕裂的肉筋不断地重组着结构使得每一块肌肉的强度都达到了最大,这也是新罗奇怪为什么临也的匕首这次威力会如此之大的原因。
然而败景的是,千绘的注意力根本没有集中到该注意的地方。她仍然像一个实习医生一般专注地看着新罗的动作,表情像是观察着待解剖的青蛙。
“哦赛尔提,回来啦。”听见门锁响,新罗眼睛没动地招呼着。
千绘听到新罗的招呼,回身站起来对赛尔提鞠了一躬表示打扰了。
一个女孩好奇新罗的工作,原因很简单。
其实写文和演戏是相似的。如果要演医生,就要去医院体验生活,了解医生的工作,模仿手术的动作;如果要写伤口处理,也同样要知道起码的操作过程,即便现在不需要,学习的话也没有坏处。千绘身为描写生活的“创造者”,早已觉悟要带着学习之心最大限度还原文中的细节。
在交给山城幸的稿子问题上,虽然经常拖,但她意外地相当负责。她自己其实没有意识到,在抱着这个觉悟的时候,她便不再是“写手”而是一个“作者”了。
她比任何人都要懂得自己能掌握的部分的卑微。但她又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伟大而富有控制力。其中的变化,我们叫做“成长”。
赛尔提搬过笔记本电脑坐到千绘原来坐的位置,在看赛尔提打字和看新罗处理伤口中千绘犹豫了一下,出于礼貌还是走过去靠近赛尔提。
【你好,我叫赛尔提。】
很快地一行文字显示在屏幕上。接下来赛尔提没想到,甚至连千绘自己也没想到,她会下意识地往赛尔提膝盖上的笔记本键盘方向伸手。
那两只手在半空中就冻住了。千绘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眼同样愣住的赛尔提,低下头小声地说:“对不起,一不注意就……”
no future!!
——我这是什么本能啊。键盘综合症,键盘综合症吗?
“代田千绘。”她轻轻地说,将你好两字以微微欠身代替。
【那么,为什么会和受伤的静雄一起来这里呢?】
看了这个问题,千绘抬起头朝着新罗家大落地窗的方向,“呼——”地吐了长长一口气。然后就那样看着窗户思考着要怎么解释。
对于宅得太深而不愿意和人口头交流,以至于不能和别人口头交流的千绘来说,现在要说明这件事情简直能费上一晚上的时间。如果像上次幸问她翔受伤的问题那样,因幸知道她的交流困难,也不会怪她没有礼貌。在此时,千绘为自己无法说明而感到深深的挫败和惆怅,忍不住叹气。
——对了。
“电脑,请借我。”
赛尔提把电脑放到她膝盖上。一旦摸到键盘,少女如同打开了什么怪奇开关一般以连用打字代替语言的赛尔提都不及的超快速度开始敲打,居然能发出中途毫不停顿的“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声,屏幕上的字像自动设计好的程序不是按字出现而是按行出现——不,还是说其实是她打的太快连肉眼都无法追上!?
【你好我是代田千绘。折原临也先生说你已经向平和岛静雄先生说过小说的事情,那么解释起来就很容易了。我就是《奥拉之夜》的作者,id是“h”,这篇文章的原型的确是平和岛静雄先生没有错。后来奇怪的情节是我写得太放肆了,对不起。至于文中出现的‘正夫的弟弟康夫’的事情,是折原临也先生透露给我的。今天折原临也先生故意在我和平和岛静雄先生都在场的情况下说出我是《奥拉之夜》的作者,或许平和岛静雄先生以为我是受到折原临也先生的指示和控制而写下《奥拉之夜》,因此平和岛静雄先生很生气。两人打架时平和岛静雄先生受伤了,但他大概是还要单独教训我所以拉着我一起来到这里。事情就是这样。】
赛尔提没有头,自然也没有下巴,但她能够充分地感觉到如果自己有下巴,下巴脱落时会是怎样的状态。
现在,她就处于这种状态。
忍不住上下打量面前的少女。身高大约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甚至更矮,她曾经救走过圆原杏里,所以能够以杏里作为基准比较。身材……别说和杏里比了,平得几乎像男生。
踌躇之后,赛尔提拿出pda,选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试图接上话题。
【千绘小妹妹到了可以写那样的h的年龄吗?】
no future!!
——这根本不是无关紧要的问题好吗!一下子就直指问题核心了好吗!从“为什么会和受伤的静雄一起来这里”到“你的年龄够写激h吗”话题跨度也太大了吧!我的意识里一定是非常关注《奥拉之夜》本身的一定是这样的!
今日的岸谷新罗夫妇和代田千绘小姐脑子都变得不太灵光。
千绘想了想,没有回答赛尔提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那请问赛尔提小姐为什么从进屋到现在都没有摘下头盔呢?】
赛尔提在头盔内的黑色粒子嘭地炸了一下。在普通人呢,就是脑袋嗡地一声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