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秦,你出来。”苏允盖上盖子,对门口叫道。
门后,陆秦笑着,侧着半个身子站了出来。
苏允扬着脸问:“这是什么意思?”
陆秦笑着走过来,一屁股坐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接过盒子,打开,两枚钻石交相辉映,闪着苏允的眼。陆秦取出一枚,拉过苏允的手,给他戴在无名指上。
“喜欢吗?”陆秦说,“送你。”
戒指不大不小,刚好是苏允手指的尺寸,苏允几乎要怀疑陆秦趁自己不备偷偷量过。他晃着手指,打量着指间的钻戒,故意道:“补偿?”
陆秦抓抓头发,四十岁的人,像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似的,艰难地组织了半天语言,说:“也不是,就是……我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戒指,你早说喜欢,我早就买给你了。”
不管陆秦平时有多么舌灿莲花,关键时刻他总是不会说话。可是苏允现在心里很高兴,他宽宏大量,不跟陆秦计较。
“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戒指,觉得麻烦。”苏允说,“但是戒指有特殊意义,你懂吗?就算再麻烦,你送了别人没送我,我也会不开心的。”
陆秦扁扁嘴,乖乖受教:“以前不懂,现在懂了。”他顿了顿,讨好道,“你知道我的嘛,我身边那些人,大家都不讲究这个,戒指代表什么,我听过,没往心里去。”
这很符合陆秦一贯的花花公子做派,苏允信。
更何况不信又怎么样,如此良好的认错态度摆在面前,苏允忍不住就想笑,根本板不起脸。
他抚摸着戒指表面,心里有一股暖流在不停地涌出来,涌出来,陆秦伸出手臂把他拥进怀里,柔声问:“喜欢吗?”
“喜欢。”苏允问,“你自己挑的,还是问了别人?”
“我悄悄买的,参考一点点设计师的意见。”陆秦捏出另一枚戒指,指着指环内侧的刻字道,“这上面刻着love forever,你那枚上面刻着咱们的名字缩写,l&s。”
苏允取下来一看,果然有。
苏允支着头啧啧有声:“你这个人浪漫起来还挺吓人的。”
陆秦不好意思地笑了:“苏允啊,我知道你没什么安全感,怨我,有些事我从来没对你说过。其实很多年前开始,我的保险受益人那栏,填的就已经是你的名字了。我父母都过世了,你也一样,咱们两个都是孤零零在这世界上,彼此做彼此的依靠。哥的岁数比你大这么多,以后肯定要比你先走,不留点钱给你,我总是不放心。所以我从不送你戒指这些东西,这些东西都没用,还不如送你点实在的,将来有一天我不在了,也能保证你富裕生活的东西。这些话我早点对你说就好了,白惹你伤心难过,是哥不对。以后你想要什么,跟哥说,哥没什么不能给你的。”
苏允低低地应了一声,伏在陆秦怀里,心里又是暖,又是酸,拽着陆秦的衣襟,轻轻地抱他。
“那我跟你提拆伙的时候,你是不是吓死了啊?”苏允闷闷地笑,“你的保险受益人跑了,说不定以后找个小白脸,你辛辛苦苦赚这么多钱,就都便宜别人了。”
“所以啊,为了我别白忙活大半辈子,我就得拼命把你追回来,让你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这样我才不亏啊。”陆秦很配合地说。
苏允从他怀里挣出来,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几圈,一脸鄙夷:“哦,原来你跟我在一起是为了钱?”
“对啊对啊,我就是为了你的钱才跟你在一起的。”陆秦拼命点头。
苏允一拳捶过去,轻轻捶在他胸口,笑了。
苏允拉过陆秦的手,把另一枚戒指戴在陆秦无名指上。他们都是怕麻烦的人,可能这戒指顶多戴一天,第二天就会不约而同摘下来,放回盒子里。不过没关系,一天也好,哪怕一小时都好,苏允把自己的手跟陆秦的并在一起,看着成双成对的戒指,就是有一种多年心愿一朝得偿的满足感。
“哥,有件事一直在我心里搁着,今天我想问问你,你跟我说实话,行吗?”苏允道。
陆秦握住他的手,点点头:“你说。”
“那时候,在绿宝石岛,海浪打过来,”苏允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发颤,“你为什么救简晓宁却不救我?”
陆秦握住苏允的手指微微抽紧了。
“苏允,我……”
“我想听实话,”苏允抬起头,直视陆秦的双眼,“哥,跟我说实话。”
陆秦直直地看着他,半晌,抽紧的手指放松了。
“我是过去救你的,可是简晓宁刚学会游泳,可能是因为害怕,他紧紧地抱着我,我根本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你被海浪拍在下面。”陆秦说,“我当时吓坏了,赶紧推开简晓宁去找你,可简晓宁就是抓着我不松手。等到我好不容易推开他,你已经自己从海里游了出来。”
“这是实话?”苏允问。
“是实话。”陆秦说,“我当时就猜到你可能误会了,事后一直想找你解释,可是你没给我机会,后来还找了个老外来气我,我气着气着,就给忘了。”
苏允低下头,似乎在评判着陆秦这番话的可信度,不过他只思考了一会儿,就抬起头,认真道:“那个老外叫安东尼,我把他推荐给言励,叫他做言励的签约模特。”
“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把每个情人的名字都记那么清楚?”陆秦问。
“有个逼你跟我拆伙,否则他就要去跳河的小明星,叫什么来着?”苏允皱着眉头,“林……林什么来着?”
陆秦大义凛然:“我忘了!”
苏允满意地笑:“好吧,那我也试着忘一下。”
苏允起床穿衣吃早餐,一边吃,一边把摆在桌子上的苹果用餐刀切开半个,扔到桌下,给焦急难耐的狗狗吃。狗狗吃得开心极了,它正在快速地长身体,不管吃多少,都只长长度不长宽度,刚抱回来还是个憨态可掬的哈士奇宝宝,如今慢慢张开,站起来已经快到苏允腰部了。苏允喜欢看它长大,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哈士奇狗狗身子长了这么多,智商却一点都没见提高,反倒越来越傻呢?
一半苹果吃完,二哈转而扒陆秦的裤脚,叫陆秦再给点吃的。陆秦撕了一小块全麦面包扔在桌下,抬头对苏允道:“后天我要去欧洲开个会。”
苏允挑挑眉。
“你知道的,就是上次说要开,结果临时延期的那个会议。”陆秦小心翼翼地说。
苏允想了想,恍然大悟。
“哦,就是你谎称开会,结果带简晓宁去度假被我抓到那场会?”苏允揶揄道。
陆秦抓狂地捂住额头:“这次是真的开会,我发誓,这次是真的!”
“去几天?”苏允问。
“三到五天。”陆秦说。
“去吧,”苏允说,“记得带礼物回来。”
陆秦去欧洲那天苏允去机场送机,一副依依不舍郎君你莫走你走了我心空荡荡的可怜模样,陆秦当了真,还没走心里就难受,觉得自己不该走,就算不得不去,也该把苏允带上。他问苏允,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苏允说不要了吧,你们是去办正事,带我去算怎么回事,我就在家乖乖等着你,记得早点回来,么么哒。
陆秦捧着一颗感动的心走了。
飞机刚起飞,苏允就掏出手机自拍,上传朋友圈,配文就两个字:
“约吗?”
瞬间留言无数,撩骚的有为陆总默哀的有还有人直接发房间号给他,大言不惭说自己被睡也没关系好汉你来吧,陆秦下了飞机刷到苏允的朋友圈差点没气疯,怒在下面留言:
“都滚蛋!”
苏允的朋友圈再也没蹦出新消息。
朋友们约苏允出去喝茶看热闹,有个朋友刚从缅甸弄来块据说藏着翡翠的石头,放在自己会所里,今儿要打开。这块石头据说价格不菲,打开了里头有东西就发了,没东西全赔。朋友们拿这块石头开赌局,押里面有没有东西,苏允不懂赌石,当玩,也跟着押,押了里头有。
朋友请大师测了时辰,选了上午十点三十八分开始,苏允不到九点就出门,他选了身骚包得要命的衣服,紧身裤束腰西装,拿了车钥匙就出门。外面天阴的要命,保姆提醒苏允拿把伞,这天怕是要下雨,苏允应了,出门看看天,嘀咕一句“不是真的要下雨吧?”,上了车。
到了会所,朋友们挨个跟他打招呼,现场有位穿道服的大师坐镇,那大师一把年纪,头上梳个髻,很高深莫测的样子。朋友们把苏允领到大师面前,说苏允最近挺背的,叫大师给算算。大师问苏允的八字,苏允想笑,忍着笑,很严肃地说了,大师眉头微皱,神情不定,沉吟半晌,说:“你啊,戒烟戒酒,兴许能好。”
朋友如奉纶音,拍着苏允的肩膀:“听见没,戒烟戒酒,以后别到处浪了。”
苏允一声笑忍不住“噗”了出来,谢过大师,把朋友拉到一边,给他一拳。
“你戒烟戒酒你也能好。”
石头开了,有东西,成色不怎么好,朋友有点失望,把石头丢在一边,叫大家去地下室玩牌。苏允不擅长这个,玩了一会儿输多赢少,觉得没意思,躲去隔壁影音室看电影,看着看着睡着了,醒来看看表,下午四点,再不走该遇到晚高峰堵车了,于是他提出告辞。
走出门,外面淅淅沥沥,已经下开了雨。
雨刚开始下,还不大,却已经开始堵车。苏允出了门,拐过两条街,就与拥挤的车流正面遭遇,他降下车窗,点了支烟,望着灰蒙蒙的天和越下越大的雨吸了一口,隔壁车也开了窗,副驾驶座上坐着的人向自己的同伴感叹:“这是要下一场大雨啊。”
是的,全城的人都预料到这会是一场大雨,却没预料到,会是一场这么大的雨。
苏允又开了两个路口,决定不按原路返回,宁可绕路,也不在这条道上堵了。雨越下越大,雨刷器已经跟不上落雨的速度,他在马路上慢悠悠地开,连四十公里都跑不到,恨不得二十公里的速度溜达回家。看看旁边,好像只有傻子才会在这么大的雨里飙车,大家的车速都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苏允设置好导航,就严格按照导航指示,走一条很远,却不怎么堵的路。开过一个红绿灯,前方出现了个公交站牌,站牌下站了个女孩子。在雨刷器的间隙里,苏允看到她徒劳地在风雨中举着伞,那把伞太小了,在风雨里根本遮不住一点雨。雨水把她的身上都淋透了,她冻得瑟瑟发抖,瘦削的肩膀因为冷而紧紧夹着,仿佛再来一阵大点的风,就能将她吹上天似的。
她等的是76路车——苏允经过时仔细地探着头看了一眼——然而这辆车堵在高架上,再有半个小时都过不来。
这样瘦弱的女孩子,举着把根本没用的伞,在寒风和暴雨里再站半个小时,她撑得住吗?
苏允不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极了,具体怎么不好受,他说不清楚。
那种感觉,就像你在公交车上,看到个颤巍巍的老太太站着自己却没让座,又或者一个饥饿的人向你求一碗饭,你举手之劳就可以帮他吃饱,却拒绝了他一样。
他沿着马路慢悠悠开出两百米,打着双闪,倒了回去。
他把车停在女孩面前,降下副驾驶座的车窗,大声问她:“你要去哪儿?”
女孩戒备又警惕地看着他。
苏允探过身,把自己的脸露出来:“你要去哪儿?我带你一段?”
看到是大明星,女孩稍稍放下了戒心。她有点激动,不过就一点,毕竟现在比明星更重要的,是她怎么回家。
她冻得都不会说话了,颤着嘴唇说:“我……我去三竹桥。”
三竹桥挺远的,而且跟苏允回家是反方向。
苏允推开车门:“上来吧,顺路,我送你回家。”
女孩身上全是水,很不好意思坐在苏允车上,苏允拆了棉坐垫扔在后座,告诉她放心坐。女孩坐上来,苏允指指车上的纸抽,叫她擦擦头发。
“真的太谢谢你了,”女孩一边擦头发,一边感激万分地说,“我等的车总也不来,打车也打不到,我差点以为我今晚回不去了。”
“怎么会?”苏允从镜子里看着她,笑道,“现在不是回去了吗?”
苏允把女孩送回家,天已经完全黑了,雨量一点也没减弱,而且路面积水严重,好多地方没法走。他原地调头,打算回家,路上遇到一个妈妈带着孩子,那孩子大概刚上小学,抱紧了妈妈的腰在哇哇大哭,妈妈侧背着孩子的小书包,一手举着伞,一手伸长了,焦急又无措地拦车。可是这里这么偏,哪怕平时出租车都少得可怜,如今下大雨,出租车就更拦不到了。
苏允把车停在他们面前,降下车窗,叫母子两人上来。
母子俩对苏允感激极了,那小男孩更有意思,下车的时候郑重其事地对苏允说,我长大了也要当大明星。苏允拍拍他的头,长叹一声,笑道:“你长大了还是当科学家吧,真的,大哥哥小时候就想当科学家。”
苏允觉得今晚自己可能不会很早回家了,他沿路又“捡”了很多人。有人上了车发现是大明星,千恩万谢,等红绿灯的时候抓紧时间,还跟苏允要签名;有人上了车吓一跳,问苏允是不是参加电视台的节目,出来当一天司机体验生活,把苏允搞得无语,笑问他干嘛选大雨天体验生活;还有人上了车不怎么说话,下车说了好几声谢谢,丢下二百块钱给苏允,苏允喊他,他飞快跑走,边跑边回头冲苏允笑着摆手。但是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对苏允充满感谢,甚至有人关心苏允吃没吃饭,把自己包里装的零食分给他,下了车嘱咐他早点回家。
苏允前几天看到网上的留言,还觉得这个世界不会好了,人与人之间竟然怀揣着这么大恶意,真令他失望透顶,没想到刚过几天,他的心又被暖和过来。看上去是他在帮助别人,实际上他觉得自己才是得到救赎的那一个,每当别人对他说一声谢,他就觉得自己又被救赎了一点。这几天他一直呆在家里无心工作,觉得如果自己十年努力换来的竟然是一堆谩骂,那以后自己还是看淡点,不要这么拼命了吧,如今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偏激,这个世界上,终归是好人多的。
是的,这个世界上总是好人多一点的,有句俗气的话叫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苏允不知道,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里,这座城市有许多比他还要平凡的普通人像他一样,正在尽自己所能义务帮助别人,做着许多不平凡的事。
从下午四点到晚上十点,苏允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油箱渐渐空了,剩一点油,差不多够他回家。他重新设置了导航,沿着导航指示开出大约三公里,开到一条窄路上。这里倒是真的不堵,而且根本没车,积水也不严重,只是路边一辆车打着双闪停在那里。路上这种出故障的车不少,打个双闪停在路边,车主知道今晚修不成,干脆熄了火不管了。苏允没当回事,慢慢地开过去,擦车而过的瞬间,听到外面渐弱的雨声里,一个声音嘶声大叫:“救命!求求你停车,救救我!”
苏允一脚刹车踩下,车停在那里。
他降下车窗往后看,只见那辆车的驾驶座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接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孕妇探出头,冲他哑声喊道:“求求你,救救我,我要生了,求你送我去医院,求求你!”
苏允的头“嗡”的一下,懵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位孕妇扶到车里来的,只记得自己把人扶进车里,自己绕过车头开了车,也没那么多顾忌了,一脚油门踩下去就往医院狂奔。孕妇疼得忍不住,小声地哼哼,那声音微弱极了,仿佛这一声哼出来,下一声就没有力气了似的。苏允根本没有照顾孕妇的经验,他是个gay,这辈子不娶妻不生子,压根没寻思到自己有一天会这么近距离地跟一位临盆的孕妇接触,听着孕妇疼得直叫唤,他手肘都在发抖。
就这么一路开到医院门口,距离医院大门还有约莫两百米,车子开不动了。
苏允不知道是车子没油了还是在水里跑了一夜出了故障,总之车子是停在路边罢了工。距离医院只有这么近,一个步行就可以到的距离,可是对于他,还有身边即将临盆的孕妇而言,却是个难以抵达的距离。
苏允拿起手机拨打急救电话,他想叫人抬着担架过来把孕妇抬进去,可是这一来二去要耽误多少时间,孕妇禁得起耽误吗?
电话还没拨通,苏允把手机往裤子口袋一塞,转头道:“你要是相信我,我把你抱进去。”
孕妇疼得满头冷汗,她看着苏允,什么话都没说,却极慢又极坚定地点了点头。
苏允推开车门,一脚迈出去,踩进没过脚踝的积水里,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座的门,把自己的衣服脱下,盖在孕妇身上,拦腰把孕妇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