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藤君!”在通往进藤宅的路上, 不断加快脚步的女孩终于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人,于是更是小跑上前, 气吁吁地挡住了他得去路,“呼, 进,进藤君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是不是藤原老师……”
进藤光呆呆地看着女孩一边喘气一边说话的狼狈模样,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大步向前,两手紧紧地抓住女孩的手臂,脆弱的声音里带着颤抖:“沙罗桑,佐为他不见了, 我该怎么办……”
女孩的身体也猛然一僵, 没想到竟然连藤原老师也不能幸免,那段一直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忽然汹涌而至,女孩略显痛苦地闭上眼睛,“藤原老师他……”
“进藤, 沙罗桑!”没等女孩将话说完, 同样气喘的塔矢亮突然从转角处跑了过来,看着女孩苍白的神情,脸色铁青地看着面前的这两人。
“亮君……”女孩怔了一下,显然也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会猜得出她去向并马上跟了过来,眼下的事情……
“进藤,你该放开沙罗桑了。”塔矢亮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进藤光的手臂想要将他们拉开, 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该是眼下这种情形。而一向注重身份和礼仪的沙罗桑竟然也没有推开他,而刚才在紫水却……
说起来,沙罗桑的疏离似乎一直都是因人而异,直觉告诉他,沙罗桑和进藤之间一定有着什么共同的秘密,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之间的交情似乎比自己所想象的要好,也比自己要好。
女孩这才发现自己和进藤君此刻的姿势似乎是有点容易让人误会了,于是不着痕迹地轻轻退后一步,低头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刻意敛去脸上异样的情绪,才缓缓开口:“亮君,我和进藤君有点事情要说,我明天再去找你可以吗?”
女孩的语气里带着塔矢亮从没听过的示弱,让他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墨绿色的眼睛,他不明白她和进藤之间的秘密为何能让这个骄傲的女孩退让至此,而进藤也依然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直觉告诉他,沙罗桑对于进藤之所以突然放弃围棋的原因似乎知道些什么,不让她刚才不会如此失态地跑出来;而看到进藤刚才一直死死地抓住沙罗桑的手臂,这其中也一定有什么缘故。但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不愿意让他知道。
虽然心里的疑惑和不舒服一直在不断缠绕,但塔矢亮也不想让明显在硬撑的女孩继续为难下去,扫了一眼一直别过脸刻意忽略他的进藤光一眼,他无奈地说:“好吧,如果沙罗桑有什么事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吧!”
“嗯,谢谢你,亮君。”女孩歉然地朝着他笑了一下,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说什么。她是亮君的朋友,而进藤也是他所认定的对手,而关于藤原老师的事情他们却不能让他知道,或许,是还不能让他知道。无论说什么,此刻的他只能被排除在外。
而进藤君,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放心得下,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她就能感受到那种无力的钝痛,即使是时隔几年,为她实现了那样的愿望,每每想起也还是没有办法彻底释怀。
但愿进藤君和藤原老师之间没有什么无法挽回的憾事吧,不然进藤君的围棋生涯,是不是就要到此为止了?一想到这里,女孩不禁打了个寒颤。
塔矢亮也回以牵强的一笑,然后转头离开,这就是沙罗桑对他的态度,永远都是“谢谢你”而不可能是“我知道了”。
因为出身和性格太过相像了,即使是众人眼中公认的挚交,他们之间也很少有正常的朋友之间的嬉笑玩闹,更多的却是尽在不言中的共同进步。他习惯于和大人们打交道,他发现自己和沙罗桑相处的方式和自己平时跟芦原桑一起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区别,虽然或许话题会更加广泛,但开玩笑的度也从来不会超过。
不过沙罗桑和其他的人相处则是有着非常不同的表现,比如和高桥桑玩闹起来她从不顾及形象;和大人们对弈的时候态度谦逊却不卑不亢;面对真柴等人不留情面的直接无视;遇到弓道社的相g学长永远的像老鼠遇上了猫拼命逃窜,躲不过就安分得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听说她和那个高永夏每次见面都会唇枪舌战一番,就像是炸了毛的猫;而沙罗桑对他的态度,却是——
不咸不淡的君子之交,或许……就和他所对她的一样。
看着塔矢亮离去的背影,女孩心虚地收回了视线,总觉得是有哪里不对了,但是她也说不出来,不过眼下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解决,于是她转头对上进藤光迷茫却略带期待的眼睛:“进藤君,我们谈谈吧!”
“沙罗桑,你有办法对不对?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佐为回来,我不再下棋了,我把所有的棋都让给他,只要他肯回来……”安静的公园一角里,进藤光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声音已经越发沙哑。
“进藤君,如果不下棋就能解决问题的话,我想我现在也不会站在你面前。”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女孩低头轻声地说,却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此刻的表情,语气却飘渺得让人几乎听不着。
如果她不下棋,未梨就会回来吗?那样的假设,她也曾经作出过很多次,在手持弓箭的那三年,她没有一天不盼望未梨会突然回来,好让她自己来实现她未完的梦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成长的沉淀,她很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而她也更清楚自己是不可能放弃围棋的。
矛盾从一开始就存在,她可以为她做的唯有是那三年的坚持而已。但,进藤君和她的情况不一样——
“你放不开围棋的,藤原老师也不会希望你这样做。”进藤君的情况和她不一样,他天生就是下棋的料,藤原老师就是开启他这份天赋的人,她相信藤原老师比谁都更希望进藤君能继承他的神之一手。
“来吧,我们去下一局吧!”女孩站了起来,一把拉起进藤光的手,想要把他拖起来。
“不!”进藤光抬手打飞了女孩的手,对上了女孩愕然的眼神,咬牙地说:“如果我再下棋的话,佐为就不会再回来了!”
女孩脚步踉跄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他狼狈地落荒而逃,刚才那一瞬的对视,她分明看出了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但偏偏她却是无能为力。
除了下棋,她什么都做不了。
“请问你也是来找小光的吗?”听到这样清脆的问话,女孩回头,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进藤宅的门前。
“你也是职业棋士吗?”藤崎明好奇地问,她好像在《围棋周刊》上看过这个人,她……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她猛地藏起了本来捧在身前的奖状。
注意到这位身穿叶濑中学校服的女孩刚才的小动作,沙罗亦莞尔,却也装作没有看到,然后从包包里拿出一样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果断地递给了对方:“嗯,你好,我是大久保沙罗,我刚刚想起我还有事情要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这个交给进藤君吗?”
她让对方转交的是本因坊秀策的棋谱集,是她在后来问祖父要的,自从发现藤原老师的棋和本因坊秀策的棋十分相像之后,她就一直将这份棋谱带着身上,一有空就拿出来研究,早前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她就会直接过来请教藤原老师,因为他得解释非常详细,而且十分合情合理,就像那棋是他所下出来似的。本来还有其他的一些地方还不太明白,还想说自韩国回来之后就找藤原老师问问,如今怕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虽然她很舍不得这份写满了笔记的棋谱,但它对进藤君而言应该会更加重要吧?
她不知道进藤君是否能够明白她的用意,但是她眼下能做的似乎就只有这个了。轻叹了一口气,女孩也缓缓转身离去。
还有亮君,虽然说这件事隐瞒他实属迫不得已,但是总让她有辜负了他的信任的那种感觉,尤其这件事还牵扯到进藤身上,根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团乱麻。她绝对相信亮君明天会在紫水等她,既然话是她自己说的,去她是一定要去,但是现在她真的完全想不出任何的对策,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
“小光,我进来了!”轻敲了一下进藤光的房门,藤崎明便自行推门而入,刚才已经问过阿姨了,小光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房里不知道干什么。
“小明,你怎么来了?”进藤光拉开被子从床上蹦了起来,他本来是想一个人静静,他去过因岛,也去棋院的资料室找过了,在所有人的眼中,这个世上只有本因坊秀策而没有藤原佐为这个人。远赴韩国的大久保桑是他最后的一丝侥幸,但是连她也没有办法让佐为回来,最后的希望随即幻灭。
“他们说你今天去了海王看比赛了,对吗?”本来对自家竹马最近的状态一直很担忧的藤崎明眼里忽然多了一丝期盼,她总觉得小光不应该就这样无缘无故就放弃了围棋,“你看,我今天在女子个人赛拿到了亚军,可惜最后输给了海王的那个女生……”
藤崎明扬了扬手上的奖状,她是因为小光的关系才开始学习围棋的,她很喜欢围棋,但是她学得很慢,无论多努力都一直没有办法跟上小光的脚步,如今也终于可以稍微靠近一点点了吧?
她不需要他停下来等她,她只想让他知道自己也在一点一点地进步,因为下棋时候的小光好像整个人都会发亮似的,她想让他看到,自己也同样可以在棋盘之上发光发亮。
“恭喜你,小明。”看着女孩手中的奖状,进藤光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似乎想要伸手,却又猛然收回了。
“对了,小光,我们下棋吧,好不好?”注意到男孩神色的异样,藤崎明问。
“我说了我不会再下棋了,小明你既然来了可以帮我补一下习吗?”本来成为职业棋士之后他就没有打算读高中了,只是现在既然决定了不下棋,还是老老实实地继续参加联考吧。
瞥了角落里沾满灰尘的棋盘一眼,藤崎明只好无奈地答应了,然后却忽然想起了在小光家门前碰到的那个女孩,于是拿出了那份棋谱交到进藤光手里:“我刚才在下面看到一个叫大久保沙罗的人,她说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她不明白那女孩为什么要将这份棋谱交给小光,但从特意加厚的书皮以及里面详细的笔记看可以看出这本棋谱的主人是十分爱惜它的,但却偏偏要把它转交给已经说了不会在下棋的小光,所以她是不是可以认为,就连刚才在楼下碰到的那个女孩,也是不相信小光放弃了围棋,对吧?
进藤光没有接,他自然认得出那份棋谱,里面的棋大部分都是佐为而不是虎次郎下的,每次沙罗桑过来请教佐为的时候那家伙都会沾沾自喜,一副高兴得要上天的样子,现在佐为已经不在了,她把棋谱送过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见进藤光完全没有接过去的意思,藤崎明干脆把它往他怀里一塞,没好气地说:“如果你不想要的话那就自己去还给人家吧,我又不认识她。”
“你不认识她那你又收下来干什么?你这不是没事给我找麻烦吗?”进藤光瞪了她一眼,却也只能把怀中的棋谱收好,他自然知道沙罗桑很宝贝这份棋谱,所以他更不可能真的不还给她。
“那人家拜托我交给你啊,你凶我也没用,看得出她也是在担心你,小光你就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藤崎明发现,自从小光退出了围棋社,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越来越远,她在他的身后拼命地追赶,却永远也不知道他下一秒的决定是什么。
进藤光没有说话,只是别过了脸。
窗外的微风将飘逸的窗帘轻轻吹起,新鲜的空气缓缓流动,却化不开这一室的静默。
……
第二天,大久保沙罗如约地推开了紫水围棋会所的门,虽然她还不知道该如何跟塔矢亮解释昨天的事情,但是她还是来了。退缩不是她的性格,而且她有一种感觉:如果她今天不来,她和亮君之间怕是必然会产生隔阂,再也不回到以前那种“对坐成对手,棋罢话知音”的相处方式了。
她很珍惜亮君这个朋友,不然她也不会想过要刻意跟进藤君保持一段距离,但是与藤原老师有关的事情她却不能坐视不理。
“沙罗过来了?小亮已经等了你好一会儿了,刚刚大岛先生说要找他下指导棋也被他婉拒了呢。”市河晴美从柜台那头探身出来,接过女孩手上的包包,“快点进去吧!”
“嗯,市河小姐。”女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举步向前,该来的还是会来的,“亮、亮君,日安。”
“沙罗桑,下午好。”塔矢亮抬头看到女孩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也不禁莞尔一笑,其实他很怀疑她是不是又想得太多了:“我们先下一局吧,自从沙罗桑去了韩国比赛,我们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一起下棋了,看到你和高永夏二段的那一局,我实在有点手痒。”
“呃,好吧。”虽然惊讶于对方没有直入正题,但一说到下棋,女孩也顺势坐在了他的对面,拿下了放在棋盘上的棋盒。她也想知道,两个月之后,亮君到底变强了多少。
于是一整个下午下来,两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这样以手谈交流,当女孩抬手轻轻伸个懒腰的时候,才发现时间早已是日落黄昏。
原来这样一场畅快的厮杀首先杀掉不是双方的黑子白棋,而是流淌于指尖之上的时间。
塔矢亮首先站了起来,“沙罗桑,我送你回去吧!”
女孩放在膝上的指尖顿了一下,却也没有拒绝:“嗯,那就麻烦亮君了。”
让女孩意外的是,这一路上亮君并没有问题过昨天的事情,两人一直在讨论一个新的围棋定式,直到抵达女孩的家门,依然意犹未尽。
“亮君,进去喝一杯茶吧,不然母亲大人又要念我了……”女孩邀请道,反正今天见面就是为了说清楚昨天的事情,即使她至今还没找到适合的说辞,但她对侥幸过关没有什么兴趣。
“不了,下次我再来拜访吧,昨天的事情沙罗桑也别太放在心上,你和进藤的事情,可以不用告诉我。”知道女孩一直在纠结些什么,所以塔矢亮索性直接点明,虽然话是这么说,他也明白自己没有过问的立场,不过这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还是觉得心里不是非常坦然。
女孩沉目不语,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地说:“其实我不介意告诉亮君我的秘密,但昨天的那件事,说不说却应该由进藤君来决定。”
与藤原老师有关的事,在这世上只能由进藤君来决定。
“有沙罗的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墨绿的双眸荡漾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眼中似乎是多了一份连他本人也没有察觉的愉悦。
女孩当场就愣住了,因为亮君刚才的话里对她的称呼并没有用敬语,这是他们认识两年来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