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马儿行得飞快,耳畔风声呼啸,谢小桃被凤萧拦腰抱着,怕颠下地去,只好紧紧抓着他胸襟。指关节被寒风刮得青紫,她硬是咬着牙,不敢松开半分。
一路行至郊外岔路口,后面的追赶声渐渐匀开距离,凤萧这才放慢了速度。
“迂——”
抱着谢小桃从马上纵身跃下,又狠狠甩了一鞭子马屁股。那马儿吃痛,咯噔咯噔继续往前方跑去,在黄土地上留下一溜儿深浅不一的马蹄印子。
谢小桃揉着发酸的肩膀,有些惊慌地看着马儿远走。
凤萧低下头,深凝了她一眼:“用马引开他们,我们往另一条道上走。你可还能走得动?”
一路疾驰,他披在肩上的墨发被烈风吹得凌乱飞扬,俊逸五官看起来便更加坚毅硬朗。
谢小桃脸一红,这还是两年来第一次与他这样近距离的说话呢。很用力地点了点头:“能。”
“好。”凤萧便再不多话,牵着她的手望山坡上跑去。
小土丘上,二人在一垛稻草前栽倒下来,累瘫了,粗粗浅浅地喘着气。
有寒风嗖嗖吹来,吹得手心里丝丝冰凉,谢小桃侧目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一直揪着凤萧不放;而凤萧的指关节,早已被缰绳上的冰疙瘩磨出了一片儿血红。
神思一瞬间清醒,才恍然自己到底做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赶紧从袖中掏出帕子,往凤萧的手指上包裹,满面的愧责:“……对不起,连累了你。”
凤萧却不接话,只抬眼看着谢小桃的脚,凝着眉头道:“鞋跑丢了?”
谢小桃扭头,一只脚果然光着呢。她自小出去寻活打杂,双脚并没有缠足,然而却天生的小,细白光滑的,煞是好看。这会儿沾了地上黄土,脚面冻得通红通红,就仿佛是那受伤的小兔。
怕被人笑话,暗暗往裤管里缩。然而那一身紧绷的红衣小袄,却哪里缩得进去?
“真个是倔。”凤萧嘴角一勾,干脆一把将它捞进了手心。又从旁抓了稻草,把脚丫儿擦干净了,放到腰间去捂。
那腰腹暖热,分明可以感觉到男子强劲有力的腹肌,谢小桃脸更红了,扭过头:“我以为,你不肯救我呢。”
“哦,那你会如何?”凤萧动作一顿,两道青眉微挑了挑。
谢小桃却没看到凤萧眼中一掠而过的戏谑,她有些懊恼他竟然是这样不咸不淡的语气,只忿忿咬着下唇道:“那我便跳窗子了!”
傻瓜,哪里会给你跳窗子的机会?
凤萧好笑,伸出手指弹了一下谢小桃光洁的额头:“笨,活着总比死了的好。”
谢小桃却不认同,察觉脚丫子似乎逐渐变烫,便不着痕迹地抽了回来:“我们……现在去哪里?”
凤萧也有些尴尬,故意耸耸肩做着轻松模样:“你说呢?要么回去,反正你也准备跳窗子了。”
气得谢小桃抓起一把稻草就要扔过去。
他便就势将她手腕握住,收回一脸促狭:“不如去投了绿林做土匪罢。这吃人的地方,老子我也呆腻了!”
从不曾见凤萧脸上这样阴厉过,谢小桃莫名有些害怕,忽然想起家中的娘亲,不由满面踌躇道:“做土匪?……被官府知道了,是要全家连坐的。”
凤萧也想起醉春楼里那个早已色-衰过气的俏金花,她虽尖酸刻薄,自小骂他损他,然而他却晓得,她实是将他当做是自己的天,暗地里没少为他张罗姑娘亲事。他这样一走,只怕这会儿她又抚着扶栏一口一个“负心白眼狼,小妖精祸害”地哭骂呢。
想到俏金花,心里顿时又愁烦。凝着眉头想了半刻,一双狭长眸子掠过谢小桃紧绷的胸口,末了叹气道:“罢,你这个模样,只怕我们还没投靠土匪,你便先被他们掠去做了压寨。”
晓得自己拖了后腿,谢小桃有些沮丧,想了想,便将头上手上的首饰拢下来:“不如我们坐船去码头吧?你去扛沙包当脚夫,我替人缝缝补补,还有这些首饰,日子也能够过得下去。等将来日子好了,再寻个机会将你娘我娘一起接过来……”
口中说着,却见凤萧目光里隐隐泛光,她这才了悟自己话中的深意……不害臊,人家还未说要与你一起呢,你倒好,先勾画起和人家过日子了,好一个厚脸皮。
谢小桃撑着地板站起来:“不然,还是我自己走好了。你娘离不得你,你还是回去吧。”
手腕却被一拽,毫无防备的她顿时跌倒在凤萧的大腿之上。
嘴唇擦过他如玉般精致的脸颊,微涩,滚-烫。抬头看到那双狭长眸子里一瞬间跳动起来的火焰,她心中莫名一悸,赶紧支着身子想逃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凤萧已经吻了上来。
带着攻击性的,她根本来不及防备,便已经整个儿被他捕获了过去。
连心也要跳出嗓子眼了。
“唔……”长这么大,还从未与人有过这样的接触,谢小桃紧匀手去捶打凤萧的背。
他却惯于习武,脊背结实而硬朗,根本打他不痛。
少顷凤萧便松开手,喘着气道:“跟我浪迹江湖,你,不后悔?”
谢小桃摇着头,低声抽泣:“后悔就不会随你来了。”
凤萧抿了抿下唇,从胸口摘下一抹贴身的红玉坠,小心挂上她脖子。那玉坠在稀薄阳光下泛着剔透幽红,衬着少女白皙的颈,煞是好看。
“这是我娘预备日后给我媳妇的,从今以后你戴着,除非我允许,都不允你栽下来。”凤萧郑重的说。
谢小桃将玉坠握进手心,暖暖的,还是男子身上的味道,问:“你从前,可有这样对待过别人?”
“你说呢?”凤萧却不正面回答,精致嘴角忽而勾出一抹促狭。修长手指拢起她的衣襟,却不挪开,只是眯着眼睛打量。
“以后你就与我凤萧亡命天涯了,谁若再对你动甚么坏念头,就别怪我不饶他。”
“哼,怕是你没有这个机会!”空旷的背后,却忽然凭空响起一声尖利的怒斥。
二人微微一震,豁然回过头去。几步外,两名陌生妇人带着一队县衙的官兵满面怒容而立,她们的身旁站着谢小桃的娘朱秀还有老鸨花姑,几只凶猛的大狼狗吐着鲜-红的舌头,蓄势待发。
“娘——,你们怎么跟来了?”谢小桃一瞬间只觉得世界都灰暗了,手心越发紧紧拽住凤萧,就怕他松手。
“别怕,豁出性命我也要带你走!”凤萧揽紧谢小桃,年轻的刚毅面容上少见的冷绝。
花姑摇着花扇插着瘦腰骂:“怎么跟?太好跟了,几条狗就把你一路跟来!你以为老娘就那么蠢,白白养了个臭小子将你拐走?呸!还好来的快,怕是再晚上几步,一桩生意可就白做了!”
“生意?你说的是什么生意?”桃红双目濯濯地看向娘亲,不明白为何她也站在那恶人身旁。
“阿桃,你不能和他走……我、我已经,将你许给了北面的沈家,她们答应给你赎身,还将你爹的债也还了……你放心,过去了以后,你张婶子她会照顾你,比你跟着凤萧哥儿好,不用吃苦……”朱秀向来不善言辞,被女儿质问的眼神看得越发说不出整话。其实若是早点知晓女儿已经有了心上人,怕是她也不会做这个决定。
好在姑娘没出啥事……
张二婶子抚了抚心口,好言劝道:“姑娘你也莫怪你娘,她这可是为了你好。我们少爷是全县都晓得的斯文人,定然比这臭小子更知道疼人。过两日便带你去了北面,你便晓得我们不会亏待了你,只怕到时你得了好处,反倒还要过来感谢你婶子呐!”
谢小桃万分震惊,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这厢才逃出来,一转身,却又被卖去了更远……还是自己亲亲的娘亲。
伤透心。
“呸,说的好听!什么做妾?这与卖闺女有什么区别?我不去!”口中怒驳着,催促凤萧快点儿逃跑。
“岳母在上,今日一别,他日小婿若得出息,定回来报答今日不义。”凤萧定定看了众人一眼,修长双腿忽然一勾,满垛的稻草飞将起来,团花乱舞一般向对面的人群飞去。
林嬷嬷一边躲闪,一边扬声斥骂:“哪里来的贼人,竟敢拐带我们宝德沈家的奶奶!来人,去给我抓起来!”
“汪、汪汪——”一群狼狗便好似忽然发现了猎物一般,疯也似的冲将过去。那衙役们因得了县令发话,晓得眼前的两个贵妇来头不小,自是个个十分卖力。
一群人迅速向凤萧二人围拢,企图将谢小桃从他怀里夺出来。
凤萧一手抱着谢小桃,只靠另一只手与双脚费力搏斗,奈何终究一人寡不敌众,渐渐腿上、肩膀上纷纷中了刀伤。
“汪、汪汪——”几只狼狗见到鲜血,越发疯狂撕咬。
怕稍一不小心,怀中的女人便要受伤,末了只得将谢小桃往身后的空地上一抛,嘶声吼道:“快跑——!!往东面跑,他日我一定会去找你!”
……
谢小桃开始不肯,后见衙役分开一支小队追过来,绝望之下只得向凤萧深深鞠了一躬,没命地跑起来:“凤萧——!你不来,我一辈子都恨你!”
天色渐渐晦暗,好似一场大雪就要降下。呼呼的寒风擦-过耳际,耳朵都快要被冻下来了,首饰、发坠也掉了个精光,眼泪糊了满面,后面的打杀声与狗吠声却越来越大……凤萧根本跑不掉,他骗人,再这样下去他不被杀死,也要被狗咬死了。
谢小桃的步子将将一顿,忽然转过身来,算了,不跑了。
“放了他,我和你们走。”
“——吱”,身后一对衙役猛然刹住了车,一群人扑倒在黄土泥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