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风云跌宕, 朝廷上下人人自危。都传圣上有意在退位之前将朝政清理,前番小德妃滑胎一案试的是后宫野心, 今次这桩陀罗香膏一案探的乃是朝臣清浊。
案子半月前由圣上亲审,只三日内便有数十名官员相继落马抄家, 接着五皇子元承明被软禁,七皇子虽曾未参与,亦主动请缨随宋将军去镇守北疆。其余案犯通通叛了个斩监侯,时间就定在腊月十七。一时间各州各府纷纷开始严查烟膏,明面上所有的烟馆都不见了,举国上下民心大快。
四皇子立储的事儿自此板上钉钉。
鸾枝几次想要与元承宇求情,然而元承宇总是不软不硬地将话头挡回来, 她便也不好再继续。得闲了去庙里上上香, 心里到底还是存着一丝盼望。彼时已经与阿娘从四皇子府搬了出来。
铺子是在十一月初开张的,简单把墙面刷新,再请工匠糊了个灶台,摆上几张桌子凳子就可以营业。没有宣张自己是谁谁的妹妹, 也不需要把风光撑得有多体面, 只要日子小康实在就行。
做的是粥,叫做‘如意粥铺’,又雇了个会做面点的师傅,搭着卖些糕点饼子。地段虽不是特别热闹,然而她粥熬的仔细,料下的足,为人又和气, 少不得生意便渐渐好了起来。
每天早上把米淘好,先熬上一大锅粥备用,中午的时候最忙,到了傍晚下去便开始清闲。天黑把店门一关,搂着粉团团的姐弟俩儿瞌睡。每日虽忙忙碌碌,却过得很是充足她觉得,这是几个月来自己最为舒心的一段时日。
沈砚青也没有再像从前一样桎梏她,自从上次分开之后,他竟忽然变得疏离起来。着一袭天青色长袍风轻云淡,凤眸含笑把“岳母大人”叫一声好,就着几碟清粥小菜,冷冷清清的吃完就走。
也并不是天天来,然而隔三岔五的总要过来瞅一瞅。
鸾枝早先的时候还以为沈砚青在装,装不了几天准露馅,不理他,孩子也藏在后院不给他看。
沈砚青竟也是好脾气,怎样被娇妻冷落都随她。倘若恰遇见元宝如意在店中玩耍,便俯在车子跟前亲昵逗笑。那略微磁哑的嗓音总是能让姐弟俩个欢喜,乖乖静静地听完爹爹说话,忽然就蠕着胳膊腿儿撒起娇来,彼时他便一个个把他们抱在怀里亲
“叫爹爹,如意会不会叫?”
“呃~呃呜~”小如意眼睛里全是崇拜。
元宝却“咯咯咯”的笑起来。
鸾枝听了心里头就不自在,剜一个眼神儿看过去:“该吃奶啦,不让抱。”
“好。”沈砚青便又对她勾唇一笑,很快把孩子还给她。淡淡草药香贴近她娇满的胸脯,凤眸凝看一眼,很快又移开,不惹她生气。
鸾枝多观察了几次,才发现他是真的对自己冷静了下来。
距离一疏开,他不再对她步步紧逼,她亦多了一份空间去旁观二人的感情。这才忽然记起来,他对世人原就是如此疏离的,从前对自己炽热专横,那也只是被一时的情-爱所迷。有时候透过柜台,看到暗影下沈砚青清伟的背影,竟又觉得他一个人过得太冷清。她就又不想再看见他了。
阿娘却一天比一天满意起这个姑爷,有时候趁鸾枝生意太忙不注意,她便会偷偷端着汤儿送去店里给沈砚青吃,哄他是鸾枝亲自炖煮的;听说还推着元宝如意去过几回他在瑞安巷的新宅子,回来的时候眼睛笑得更眯了,连带着把元宝如意的心儿都拐了出去。
叹一句骨肉把情-爱羁绊,相忘不由人。
好在他也不经常出现。沈家的生意渐渐在往京城转移,宝德县城的老根基依然要继续,虽由魏五在操持着,然而少不得还得两地周旋。
听说临县的马场被合并了,沈家着实赚了好一大笔;那景祥绸缎庄却渐渐消隐了,邓佩雯也再没有了消息。鸾枝没有去打听,只有一次听程翊提起来过,好像是说跟着个瘸腿的男人走了,那个男人应允她,等家里老婆病死后就扶她做正妻,她那样好强的女人竟然也肯,真是奇怪。
…反正从此是和自己无关的人,鸾枝也没有去琢磨,只偶尔想起来昔日邓佩雯的心机作为,还是会有那么点儿不痛快。毕竟不是圣人。
大寒的节令,透过门檐下的镂空窗隙,只见一片鹅毛大雪纷飞。才不过酉时,天色就已经黑将下来,长街上没有人,只偶尔传来卖炭老翁的几声吆喝,萧萧条条的。
春画老家出了事儿,鸾枝放她几天假回去探亲了。做面点的师傅见没有生意,也早早的收了工回家。阿娘在后头哄元宝如意睡觉,鸾枝一个人坐在铺子里烤火儿。
那火苗儿烧得旺盛,红艳艳的,孳孳作响,看得她心里头莫名躁闷。说不出来。一忽而心思混沌,竟又摇摇晃晃地进了花轿……
头一回坐轿子,不晓得抬轿的师傅总是喜欢把新娘折磨。进了城便颠,左边先颠三下,右边再颠五下,陌生的口音里哼着陌生的曲儿,那歌词粗犷又露骨,她心里头忍不住就怕,怕那个未曾谋~面的瘫子丈夫也和他们一样鄙俗。
孤零零抬进老宅,冷清清放了两串鞭炮。喜婆搀着她跨过嫣红的火盆,那微风把盖头轻拂,她却看到他那张清奇俊逸的侧脸,他说:“谢鸾枝,你扶我起来。”
嘴角噙着似笑非笑,那凤眸里却分明藏着冷蔑……他看不起她。
啊!鸾枝猛一个惊醒过来。
……
成亲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