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回溯到方俞生二十五岁生日的那一天。
早晨,方俞生醒来。
太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有些温暖。
他缓缓坐起来,伸手,在空中捏住一把阳光。暖暖的温度,却令他惊讶,他一贯是早睡早醒的,今天竟然醒得这般晚。
连太阳都出来了。
他赤脚下床,踩着木地板,心里一边暗自数数,一边朝厕所走去。
下床、右转,直行八步,再右转,直行两步是盥洗台,三步是马桶…
他洗脸刷牙后,又走进浴室,沐浴,换衣。木梳从长发中间穿过,方俞生想起昨晚锦姨说过,今天他25岁生日,要给他做大餐,他忍不住向上一挽唇角。
用一根浅绿色的缎带,将长长的头发绑了起来,方俞生这才走下楼来。
刚走到楼道转角的地方,就听到锦姨和戚不凡在客厅里讨论什么——
锦姨说:“俞生少爷还没有起床,是不舒服么?”
“可能昨晚睡得晚了。”木木的声音,是戚不凡的。
锦姨没再猜测,只说,“多睡一会儿也好。”她又说,“俞生少爷对鸡蛋过敏,蛋糕是不能吃了,可怜见的,只怕是从来没有吃过蛋糕吧。”
戚不凡就问,“那过生日吃什么?”
锦姨想了想,胖手在围裙上擦来擦去,她说,“这样,我来给他煮碗长寿面,吃了长命百岁。”
“那我来擀面。”
方俞生站在楼道上,听到这两个人切菜擀面的声音,忽然觉得,哪怕眼睛看不见,身边有这两个活宝陪着,也没那么孤单了。
蛋糕,他是吃过的,两岁那年,母亲给他做了一个小蛋糕,他吃了,差点休克死了。也是那时起,莉莎才知道自己儿子不能吃鸡蛋。
见方俞生起来了,锦姨和戚不凡都默默地打量了他一眼。
没看出他有哪里不舒服,这才放了心。
戚不凡手下擀面动作更快,锦姨烧水切肉丝,动作也很快。
不一会儿,长寿面就煮好了。
锦姨让方俞生在餐厅坐下,将面端到他身前,又将筷子递给他,对他说,“俞生少爷,这是长寿面,一定要一口气将它吃完,才能长命百岁。”
方俞生摇头轻笑,“你还信这个?”
长命百岁…
他夹起面,吸了一口,正要咬断,锦姨忙吼道,“不许咬!”
方俞生:“…”
可怜了方俞生,竟然将那长长的一根面条全部吃进嘴里,两个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见他全吸进嘴里了,锦姨这才说,“好了,可以嚼了。”
艰难地将那碗面吃进肚中,方俞生摸了摸胃,对戚不凡说,“只怕是要吃点助消化的药才能消化掉这碗面了。”
戚不凡抽了抽嘴角,对他说,“是药三分毒,实在觉得撑,就跟我一起去运动。”
方俞生点点头,去了健身房,在跑步机上匀速地跑着。
戚不凡单手撑地做俯卧撑,他想到什么,说,“听说下周,二少爷要将他女朋友带回家来吃饭,你要去看看么?听说那小女友才19岁呢。”
看什么?
他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跑去丢人现眼?
方俞生斩钉截铁地说,“不去。”
“哦。”
…
方俞生脑海里闷闷地痛,眼睑几度轻颤,长长的睫翼在灯光下画出一道道黑色的光影。
终于,方俞生睁开了眸子。
夕阳从窗外钻了进来,落在他的脸上。
眼睛有些被刺到,方俞生又闭上眼睛,心境恍惚。
短短两天,他在梦里,一直以局外人的身份,旁观梦中方俞生一步步的走下去。梦中那个方俞生,错将乔玖音认作乔玖笙,后得知真相,一步步为营,扳倒方慕和乔玖音后,却又与真正的乔玖笙错过…
眼睑合上,方俞生黑暗的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老妇人骨瘦嶙峋的凄惨模样。
心又开始尖锐地疼。
他的阿笙,到底吃过多少苦!
这时,门被打开了,乔玖笙和方俞卿一起走进来。方俞卿看了眼还在沉睡的方俞生,见乔玖笙眼底一片黯然和担忧,她轻叹一声,对乔玖笙说,“嫂子,先吃晚饭吧,肚子里的宝宝们该都饿了。”
乔玖笙点点头。
她并无心情吃饭,但她肚子里那两个却不能饿着。她坐在单人沙发上,索然无味地吃着饭,尝不出来个具体的滋味。
方俞卿见方俞生额头有汗,就去接了盆水,她拧干毛巾给方俞生擦了擦额头,一边擦一边说,“俞生哥哥都睡了两天,也不知还要多久才会醒。”
闻言,乔玖笙心里更苦。
她吃着吃着,就要哭了。
努力地将泪水憋回去,乔玖笙继续将饭往嘴里扒。
方俞生听到方俞卿这声俞生哥哥,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上一世,这丫头17岁就死了,方俞生虽然不说,但他心里是埋怨自己的。他如果早些去为她求情,这丫头,会不会就不会死了?或许俞安也不会与方家彻底决裂…
看到方俞生的眼皮在跳,方俞卿愣了愣,她收回毛巾,又看了看,确认不是自己眼花,这才惊喜回头,对乔玖笙说,“嫂子,大哥好像要醒了。”
乔玖笙猛地扔开筷子和碗,起身走到床边。
“俞生?”她声音轻轻的,那样子,小心翼翼到害怕声音大了,就会将他震碎了一样。
听到乔玖笙的声音,方俞生心里更加难受。
睁开眼睛,方俞生对上乔玖笙装满关心和担忧的视线。
眼前的她,与上一世那个年老色衰,面色蜡黄的老女人模样重合。他望着乔玖笙,渐渐地,眼圈变红。
见方俞生像是要哭了,乔玖笙有些被吓到。“俞生,你是不是哪里疼?”她神色一紧,急忙问他,“哪里疼,跟我说说,我去叫庄龙来给你看看。”一回头,乔玖笙让方俞卿去叫庄龙来。
屋内,只剩下乔玖笙和方俞生两个人。
方俞生张嘴半晌,喊了声,“阿笙…”
乔玖笙点头,“我在的。”
“我心疼…”方俞生一颗心,在为乔玖笙疼。
乔玖笙一愣。
跟着,脸色剧变。
“心痛?”她担心方俞生是心脏出了问题,一口气问个不停,“是怎么个疼法?闷痛还是抽痛?你呼吸感到困难吗?俞生,你没有心脏病吧…”
将乔玖笙惊慌失措的反应看在眼里,方俞生心里更加苦涩。
“阿笙。”他抬起手,乔玖笙赶紧握住他的手,急得眼睛都红了,“没事的,庄龙马上就来了,他会治好你的。俞生,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真的,吉人自有天相,你有没做什么恶事,就算方慕…那也是他活该,俞生,你会长命百岁的,啊,别怕啊…”
乔玖笙开始语无伦次。
方俞生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将她一把抱在怀里。
“阿笙。”
“阿笙…”
他一遍遍地喊她的名字,将她紧紧圈在怀里,说什么也舍不得松开。
乔玖笙被他的反应搞得错愕。
“不疼了?”她问。
方俞生说,“抱着你就不疼了。”
乔玖笙点点头,动也不敢动,就让他一直抱着。
庄龙和季饮冰匆忙赶来,看到的就是这两个人热情相拥,一个不停地喊阿笙,一个还傻逼兮兮地说我在。
庄龙:“…”
“我要生病了,看到不干净的东西,我眼睛要瞎了。”庄龙想捂眼睛。
季饮冰疑惑地瞅向方俞卿,那眼神,像是在问:说好的心脏疼呢?
方俞卿一脸迷茫的摇头,似是回答:我也很好奇。
见方俞生还抱着乔玖笙不舍得松手,庄龙这才咳了一声,开口说,“方俞生,麻烦你高抬贵手,松开你老婆,让我给你检查一遍。”
闻声,方俞生这才松开乔玖笙,回头看向庄龙和季饮冰。
乔玖笙也觉得不好意思,看方俞生那样子,不像是在难受,也就安了心。
庄龙走过来,直接在方俞生胸口拍了拍,说,“痛么?”
他力气很大。
方俞生本来不痛,被他这一打,倒是真的有些痛了。他一把推开庄龙,一本正经地说,“不许摸我,大爷的身子,是你能摸的?”
庄龙一挑眉,回头对乔玖笙说,“你老公这是无病呻吟,打一顿就好。”
乔玖笙难得的朝方俞生投去一个责怪的眼神。
方俞生立马就乖巧了。
季饮冰问方俞生,“你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晕倒,我跟庄龙都给你做了检查,你身体没有问题。”
方俞生隐瞒了那些事,只说,“估计是没休息好吧。”
“那你挺能睡。”庄龙冷哼。
方俞生无事,当天晚上就办了出院手续。这晚,他们没回医院附近的小区,直接回了小楼。锦姨做饭,方俞生招待庄龙和季饮冰他们吃晚饭。席间,他对庄龙说,“庄龙,你最近忙么?”
庄龙没说话,只朝他丢了个疑惑的眼神。
方俞生这才说,“我们阿笙过段时间就要生了,我不放心那些医生的医术,你来给他动手术,我放心。”
闻言,季饮冰忍不住说了句,“剖宫产手术,并不是什么高难度手术,一般的医生都能做。”让庄龙来为乔玖笙做剖腹产手术,其实是大材小用了。
庄龙也赞同季饮冰的话,“这手术很多医生都会。”
方俞生却说,“我不放心。”
庄龙深深地看了方俞生一眼,忽然说,“你完了方俞生。你变了,你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了。”庄龙露出遗憾之色,叹道,“昔日那个怼天怼地的方俞生,已经死了,死在了我的记忆里。”
无视庄龙这个戏精,方俞生问季饮冰,“你跟阿诺…”
听到阿诺这名字,刚还神色镇定的季饮冰,瞬间黑了脸。
见状,方俞生明智的选择闭嘴。
吃完饭,庄龙告诉方俞生,他会为乔玖笙做剖宫产手术,不过,今晚他得跟季饮冰一起回A国。他们这几年一直在研发的某种病毒,就快出结果了,最近这段时间会比较忙。
闻言,方俞生表示理解。
当晚,庄龙与季饮冰坐了深夜十一点的飞机,飞往A国。
方俞生去送他们。
看着他们登机,他这才折身回家。
司机已经下班了,今天是戚不凡在开车。
方俞生坐在后排,他盯着前排的戚不凡,忽然说,“你曾经那些因为受伤退伍的战友,现在都在做什么?”
戚不凡露出意外之色,他问,“先生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方俞生说,“好奇。”
上一世,方俞生快四十岁时,才知道戚不凡心里真正的理想。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不爱吭声,却心怀天下大事的男人几眼。
戚不凡也没多想,就说,“受伤退伍的,身体或多或少都有残疾,有些幸运的,娶妻生子,外出打工,都还能养家糊口。有些伤得重些的,就…”戚不凡没再说下去。
伤得重的,终身都坐着轮椅,或是躺在床上过日子。别说娶妻生子,活下去,对他们来说都是折磨,对家人也是负担。
方俞生忽然说,“你觉得开个军事训练基地怎么样?”
戚不凡心跳微快,表面看上去似乎很冷静。
五秒钟之后,本来在路中央行驶得好好的车,被戚不凡停在了路边。将车熄火,戚不凡回头看着方俞生,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还算镇定的口吻,问方俞生,“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