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七十一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贺均平一直盯着琸云脸上看,见她捧着杯子有些失神,心里头说不出到底是欢喜还是难过。
“可……可曾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贺均平无奈摇头,苦笑道:“这可说不清,若是顺利话一年半载就回来了,若是战事不利,恐怕三五年都有可能。”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剥了个桔子掰了一小瓣放到琸云嘴边,琸云没动,神色看起来有些沮丧。
“阿云是舍不得我吗?”贺均平见她情绪仿佛有些低落,遂笑着打趣道:“不如我们早些成亲,若是动作,说不定还能留下个孩子。等我回来,阿云就抱着我们孩子去接我,如何?”
琸云白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忽地往下一缩,把脑袋埋了被子里,闷闷地道:“你胡闹。”虽然早就已经猜到他要走了,可是直到现,她才真正地感受到这种离愁别绪。仔细想想,自从贺均平出现她生命里,好像就极少离开过,长那一次也不过几个月,这个男人仿佛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重要组成部分。一想到他忽然要离开,琸云心里就空落落,好像被挖了一个偌大坑,怎么也填不满。
这种情绪很就感染了贺均平,他坐榻边静静看着琸云埋被子里拱来拱去,脸上露出无奈又哀伤表情,伸出手隔着被子琸云身上轻轻拍了拍,低低地唤她名字,“阿云——”
琸云没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闷红了脸从被子里钻出脑袋来,头发乱蓬蓬,眼神黯然,“你跟吴将军一起也好,有他,多少还能照看些。军营里日子可不好过,都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过日子,你可得仔细自己小命,也别给我折胳膊断腿儿,要不然,回来了我可不要你。”她嘴里说着狠话,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红了,一低头,便有晶亮泪珠一滴滴地落被子上,晕染出大大小小水渍。
贺均平叹了口气,缓缓上前将她拉进怀里,用力地抱住。
有时候拥抱能胜过所有语言,就好比现,琸云将将才咬着牙放下狠话,可这会儿却又小鸟依人地倒他怀里,这让贺均平觉得有种说不出来心疼。明明是牙尖嘴利姑娘,杀起人来都面不改色煞星,现却露出这么温柔软弱样子来,贺均平心里愈发地酸涩,只恨不得一直抱着她再也不离开。
二人从来没像今天这么黏腻过,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琸云好几次听到丫鬟踱到窗口脚步声,这才终于将贺均平推开,小声道:“可曾定下了日子?你走时候我去送行。”
贺均平点头,“得等到下个月呢,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仗也不是说打就打。”他不愿后这几日两个人还沉浸这样低落离愁别绪中,强打起精神笑着道:“你上回不是说想去温泉庄子里住一住么,我与燕王世子提过了,又邀了两个表哥和家里几个表妹,回头我们一道儿去泡温泉。”
琸云笑着应下。
到了月底,吴家大小姐出了嫁,吴申便托了媒人来寻赵氏说亲,贺均平一下子就忙了起来。而琸云府里,也迎来了一波又一波客人。
“听说王爷另赏赐了一把焦尾琴给你,莫欣一直惦记着想过来瞧瞧,所以今儿便和我一道过来了。”吴元娘一进门便笑着让琸云将燕王赏赐古琴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琸云笑着应下,立刻让芳草去书房拿琴。
“你这院子也忒空荡了。”吴元娘与莫欣坐花厅里,一边饮着茶一边透过窗户朝院子里打量,小声挑剔道:“连树也没几棵,到了夏天,那毒辣日头直接晒下来,可有得你受。”
琸云无奈道:“可不正是这个理儿。便是现种恐怕也来不及了,可愁死我了。”
“我却是羡慕得紧。”莫欣摇头道:“就你一个人住这么大地方,想做什么都成。哪里像我,一大家子人挤一起,便是多喝了两杯茶都有人盯着,说句话还得仔细想个半天生怕不留神便得罪了人,真是难受死了。”
“莫欣若是不嫌弃,赶明儿我多请你来我这边坐坐。只可惜我府里也没个正经主事人,也不好留你家里头住。”琸云虽然不曾世家大族里住过,但多少还是晓得那些府里规矩,像莫欣这样大家小姐,说起来好听,日子过得可不一定有她这么舒坦。
吴元娘却摇头道:“那琸云你可得赶紧了,等莫欣日子一定下来,她恐怕就不要再出来走动了。”
琸云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才回过神来,又惊又喜地看着莫欣道:“你这是……要成亲了?恭喜你了!”
莫欣却一脸抑郁,撅嘴摇头道:“恭喜什么啊!谁愿意嫁人了不成?虽说我家里头有千百般不好,可终究是自己家。日后嫁了人,进了别人府里,不仅得服侍丈夫,还得伺候公婆,管教下人,跟小姑妯娌们斗法,说不定还有莺莺燕燕作出些幺蛾子来,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可怕。还是你们两个好。琸云就不用说了,府里连公婆也没有,一进门便自己作主,元娘也是,许家阖府都外地,京城里就只有你们俩,多自。”
琸云这才晓得吴元娘竟然也早已定了亲,不由得吸了一口气朝她看去。不想吴元娘却很是不悦地道:“好端端地提这些做什么,烦都要烦死了。”
吴元娘虽性子直率,心直口,但她们俩面前到底还是不曾这般失礼过,琸云心中疑惑,不由得朝莫欣看了一眼。莫欣却也是直来直往性子,竟没好气地朝吴元娘道:“怎么了,这婚事都定下来了,你还没想通呢?照我说,许家二公子比你那三表哥要好到哪里去了,虽说读书差了些,可到底是个踏实勤恳,又颇受吴将军重视,这一场仗下来,说不准回来还能给你挣个诰命呢。”
琸云这还是第一回听说吴元娘私事,但无论是许家二公子还是吴元娘三表哥都不认得,故也不好搭话,只竖起耳朵静静听。
吴元娘立刻红了脸,恼羞成怒地狠狠跺脚,朝莫欣气道:“你浑说些什么么?怎么把三表哥也扯进来了。有他什么事儿。”
莫欣笑,“你小时候不是总说要嫁给你三表哥么?”
“那都是多少年前事儿了!”吴元娘没好气地瞪她,喃喃道:“小时候胡说话哪里作得了数。再说,我三表哥早就成家了,你再浑说,传出去,我日后要怎么做人。”
莫欣掩嘴而笑,“你放心,这里只有我们三个,说说笑话不打紧。”琸云这才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小声笑道:“我都被你吓了一跳,还以为吴太太乱点鸳鸯谱呢。”
“可不是乱点鸳鸯谱。”吴元娘没精打采地接话道:“我母亲只见许家门风清正,二公子品貌出众,却不曾去打听人家可是有个青梅竹马老相好,人家山盟海誓非卿不娶,还外头置办了个小院子养着,我这活生生地j□j去,岂不正像是乱打鸳鸯大棒?若真嫁了他,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莫欣显然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儿,闻言立刻愣住,随即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拉住吴元娘手问:“还有这种事?那许二公子怎么又应下了这门亲事?”
吴元娘精神恹恹地摇头回道:“他那老相好你也认识,就是胡家三小姐胡颖琴,胡家大老爷贪墨事发被抄了家,胡家就此没落,许家如何看得上,不说明媒正娶,便是纳她做妾恐怕许家大太太也不肯。”
莫欣皱着眉头小声道:“许家不是说不准纳妾么?”
“是这么说。”吴元娘托着腮愈发地沮丧,“所以我娘才以为捡到宝了。我跟她说起胡颖琴事儿,她还责怪我多想,说人许家不许纳妾,二公子怎么会乱来。可是,可是——”可是她心里头就是气儿不顺,凭什么她一个清清白白女儿家要嫁给一个心有所属男人,一辈子也讨不到好。
琸云也觉得这事儿很是难办,换了是她,这桩婚事自然是怎么也不肯答应,可是吴元娘到底与她不同,琸云只有一个人,自然是想怎么着就这么着,不用顾忌任何人想法,但吴元娘身后却还有个吴家。她自幼吴家庇佑下长大,又如何能轻言退婚二字。
“我不管,回头我就去寻许老二让他主动把婚给退了。他若不退,我……我就离家出走!”吴元娘气得直跺脚,咬着牙恶狠狠地道,仿佛真下定了决心。
琸云与莫欣只当她说气话,柔声安慰了她几句,待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这才放下心。她二人都没有想到,半个月后,吴元娘竟然果真跑了……
琸云听到这个消息时候,吴元娘已经走了好几天了,吴家死死地封锁着消息,私底下却派了人四处打探,但终究还是瞒不过,多少走漏了些风声,于是莫欣就悄悄上了琸云家门。
“她果真走了?可曾留下书信说去了哪里?”琸云担心地问。她外头许多年,自然晓得外头日子有多艰难,吴元娘一个娇生惯养千金大小姐,哪里能活得下去,便是一出门便被人贩子拐走都有可能。
莫欣也是一脸焦急与不安,搓着手屋里走来走去,脸上都哭出来了,“早晓得她说真,我们就该跟吴家打声招呼。而今倒好,那丫头竟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我们……我们可要怎么办?”说罢,她竟然“哇——”地一下哭出声来,红着眼眶,哗啦啦地直掉眼泪。
琸云也是无奈,耐着性子小声安慰,又道:“你也别太自责,都只当她玩笑罢了,我们又哪里想得到她会这么大胆。”一边说着话,一边又担心吴元娘,只觉得心口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连气儿都喘不上来。
“阿欣你与元娘素来交好,可曾听她提起过什么地方?”
莫欣边哭边摇头,“吴家大太太也来寻我问起过,可我哪里晓得。你莫看元娘平日里像个男孩子似,其实连宜都城门都没出过,她又哪里晓得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我现只盼着她没有出城,若是还宜都,终归还是安全些。”
依着吴元娘性子,她若果真要离家出走,又怎么会老老实实地躲城里,不定早就逃得远远了。琸云揉了揉额头,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直跳,脑袋愈发地疼得厉害。
贺均平正忙着赵氏婚事,虽说每日都会过来坐一坐,但琸云并不想拿这些事来麻烦他,一晃又过了好几日,赵氏出了门子,燕军也整军待发,贺均平来琸云家里头与她道别时才听说了吴元娘消息。
“她这是……逃婚了?”贺均平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琸云,愣了老半天,才喃喃道:“她瞧不上许家二公子么?我倒是觉得承鹏还不错,他模样生得不错,脾气也好,吴元娘怎么会看不上他?”
琸云没好气地回道:“只可惜许二公子心有所属,外头还养着个小,偏偏还不敢退婚,这样男人要来干嘛。”
贺均平顿时傻了眼,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不会吧,承鹏怎么是这种人?兴许是有什么误会呢。”
琸云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冷笑,“叫得这么亲切,你跟他关系不错啊,是不是还想以后跟着他一起学呢?齐人之福什么,多痛!”
贺均平立刻端正态度作嗤之以鼻状,“啊呸,没想到许老二竟是这种人,我真是看错他了!”
琸云把砚台挪到他面前示意他磨墨,自己则从抽屉里拿出卷宣纸来准备写信。贺均平好奇地问:“阿云你这是要写信给谁?大哥么?对了,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过来?”
“我写给方头山罗老爷子。”琸云拿起狼毫笔沾了墨,仔细想想,方才落笔,“他人面广,四处走动朋友多,若是道上有人劫走了元娘,有他面子,旁人也不敢为难。先前我还顾虑着元娘身份,生怕传出去不好听,可现她不见了这么久,再这么拖下去,恐怕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贺均平点头道:“你说得是。”想了想,又不禁笑道:“说起来,方头山于我还有救命之恩,可惜我竟一直没有机会回报。你信里也提我向罗老爷子道一声谢。”
琸云笑笑,抿着嘴抬头瞥了他一眼,若有深意地道:“日后总有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就是为琸云出门做铺垫,只是……什么追着贺均平出门太跌份儿了有没有,丢面子啊,所以只能委屈下吴元娘同学了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