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深井冰 > 73、战事全文阅读

何晏刚走出不远, 摸了摸腰间铜牌,却发觉那出城用的腰牌竟不知掉在何处。

兴许是同那小太监拉扯时掉的。

夜里没有腰牌, 便是何晏这等人物也不好出宫,无奈只得折回去寻。

雨水落地, 地上水泊涟漪点点,不多久,又归于平静。

何晏收了伞,眼瞅着御书房门口点灯火连连,人影绰绰。

田崇光正弓腰垂首,跟在喜连身后进殿。

最前头一袭明黄的人,正是元荆。

元荆莫名其妙的, 不经意侧头, 便见着那立在暗影里的人。

青灰石板,那人于水墨静夜里,扬唇浅笑,身姿英挺。

喜连见皇上迟迟不进宫, 偷偷抬眼, 这才发现何晏回来了。

数月未见,这人虽黑了不少,却是越发的精壮了。

眼瞅着何晏赶步上前,元荆轻一侧头,

“都先进去。”

田崇光心明镜似的,低应一声,赶忙给两人腾出地方来。

喜连犹豫半晌, 跟后头宫人侍卫挥挥手,正想着进殿,却给元荆唤住,

“你留下。”

喜连止了步子,远远的退到一边候着。

元荆这才抬眼去看何晏,“不是走了么。”

何晏敛尽唇边笑意,“忘了腰牌,回来找。”

元荆侧头,“喜连,给他拿一个来。”

喜连恭敬应和,转身便去寻腰牌。

何晏见他神色冷淡,也没好气道:“这么久不见我,你就没点笑摸样?”

元荆微蹙了眉,“宫里刚没了个人,笑不出来。”

何晏道:“谁?”

元荆微启了唇齿,“宁妃。”

何晏冷哼一声,“她死了你伤心成这样?怕是我死了你也不见得如此罢?”

元荆听的何晏话里锋芒,也懒得同他计较,只淡声一句,“不是伤心,而是自愧。”

顿了顿,又道:“想我这些年,对不住的人太多,杀的人也多,不知道会不会有报应。”

何晏心头一软,面儿上也跟着缓和下来,“无妨,有我在呐,我护你平安。”

元荆眼睫一抬,望定了何晏,“你?护我?”

何晏给他盯的些许心虚,沉吟片刻,

“我是说以后。”

元荆黑眸氤氲,未有吭声。

喜连正巧拿了腰牌出来,双手奉上,“皇上,找来了。”

元荆望向何晏,“自己动手拿。”

何晏将腰牌收好,“我就是顺便来看你一眼,这就要走了。”

元荆道:“走好。”

何晏静了半晌,虽心有不舍,但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便幽幽的转了身。

元荆看那人慢悠悠的离开,正想着回殿,却又见何晏猛的转身,来不及反映,自己就给一双有力臂膀固在原地。

“你…”

“忘了件事儿…”

说话间,何晏双手捧着元荆的脸,轻啄两下那淡色的唇瓣,后又深吻下去。

舌贴着舌,吮/吸/舔/拭,唇含在一起,却依旧掩不住细碎的粗气和无意的哼/咛。

男人的眼瞳和亲吻如猛兽席卷。

状似疯狂,可这真正疯了的人,却并非在面儿上。

元荆阖上眼,放松了,什么也不敢想。

温顺的给何晏拥在怀里,任其攻城略地,蚕食吞噬。

银月流泻,拨云撤雨。

喜连静静的立在一处,盯着地上缠在一处的暗影,实在是有些看不透。

不知道是恨,还是爱,是针尖麦芒,还是如胶似漆。

何晏松了元荆,长吸口气,

“我们找个地方罢…”

元荆凤目失神,“何晏,我就那么没有心么?”

何晏一愣,“行了罢,你将那些人遣开是什么意思?再者说,方才你不是也很爽么”

元荆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你要我将让到什么地步?我可以一件一件的忘,可你总该给我点时间。”

何晏怒道:“这是何意?”

元荆挥挥手,“你走罢。”

何晏道:“那…我怎么办…”

元荆头也不回,“喜连赐斐大人一只空心玉。”

何晏黑了脸,“不必了。”

言毕,便转身而走。

青骊马,离别夜,皇城灯火渐远。

何晏策马北上,却心悸的厉害。

莫名其妙的,想起元荆,总觉得自己该带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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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末的东南炎热难当,可北疆却有了几分秋凉。

何晏抵达边城,未有歇息便直接给人迎入了军政要府。

林昌同许多副将正对沙盘筹谋,锁眉沉目,听得身后动静,一回头,先是一愣。

后又将手里的树枝丢入沙盘,赶步上前,竟是眼含热泪,

“我都丢了两座城了,你咋才来呢…”

何晏风尘仆仆,斜他一眼,“没点出息。”

林昌一拳砸在何晏左肩,“枉我千里迢迢南下逼宫救你,你倒是来这里说风凉话。”

何晏正欲还手,却见林昌肩膀上缠了厚厚一层布条,血迹斑斑,颜色已然黯淡。

但依旧上去捅了一下,“挂彩了?”

林昌呲牙咧嘴,“这赫连一族甚是凶悍,前些日子夺城的时候,我给一百多人围着砍,能跑出来又只中了一箭,这还是多亏苍天怜我。”

旁边的副将这才得空纷纷抱拳行礼,何晏微微点头,拧了一双浓眉,

“赫连一族三度起落,到如今,竟是成了气候。”

林昌道:“可不就是,想当年不过是个蛮夷小族,给夏念白杀的丢盔弃甲,连国玺都缴获了,谁知道经历了圣祯太初二帝后,竟壮大至此。”

何晏道:“现在局势如何?”

林昌叹口气,垂眼去看沙盘,“战局至此,已然没什么阴谋诡计,只剩了硬碰硬,说句难听的,这北疆边城失陷,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

何晏闻言,未有恼火。

毕竟凭自己对林昌的了解,此人虽状似懒散内里却极度刚韧,用兵狡猾,迂回而取,手段却不失烈悍,每每绝境逢生,也从未见他说过一次丧气话,

这一回,怕是真的不行了。

林昌挥退了府内军将,屈身而坐,面色沉郁,

“六年前你我大破敌贼,接下数年北夷都沉寂无声,可道了今时今日,我才明白赫连一族这些年并非一蹶不振,而是隔远观望,看透了我方外强中干,便自暗地积聚实力,瞅准时机发狠攻城,这一回八城每处外都有数万赫连骑兵,眼下除了硬碰硬也没别的办法。”

后又道:“我粗粗一算,敌人兵力较我军而言,可不止两倍,而且勇猛善战…”

何晏道:“够了。”

林昌继续道:“我听说淮水泛滥,瘟疫横行?这么一来,近一年军饷能不能发下来都是个问题,到时候敌人没攻下城,自己的兵反倒哗变了。”

何晏怒目而视,“行了。”

林昌见何晏真是动怒,便转了话道:“东南怎么样?”

“情况不好。”

“那你怎么还敢过来。”

“我不过来,你岂不是要骂娘?”

林昌脸上些许笑意,“我已经在骂娘了。”

何晏转身,“那我走了,”

林昌伸手拉住何晏,“哎哎哎,等等,我又没骂你。”

何晏睨一眼林昌,“那你骂的谁?”

林昌胡编一嘴,“皇上啊。”

何晏道:“这还差不多。”

后又到:“天灾人祸,也不能怪他。”

林昌正色道:“元荆帝也算不错,先帝留给他那样的烂摊子,你又祸害他五年,他还能撑到现在,算是有点本事。再者说元荆年间虽连年战乱,可饥民还不如圣祯年间多,我听我爹说过圣祯年间,饿殍满城,百姓流离,可是现在远不能比的。”

何晏道:“只可惜元荆运气太差,一年两灾,实在要命。”

林昌道:“先前我去京城,听不少同僚提及这个人,毁誉半掺,虽说是此人暴虐无常,但却勤勤恳恳,很是幸苦。”

何晏不欲再说,只盯着沙盘道一句,

“眼下战况如何?”

林昌起身,踱道何晏身边,“眼下北夷五万骑兵将此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城内约莫四万余人,虽说暂时不会打到这边,毕竟此城战线靠南,蛮夷用兵循序渐进,想来不会冒险硬攻。”

何晏道:“迅速渐进?分明就是知道你兵力不够,无法调遣部队,只将你兵力分割堵围,再逐个击溃,所为坐以待毙,也就如此。”

林昌道:“赫连冲阴毒至此,我实在无可奈何。”

何晏心头一沉,“朝廷也不不知道会不会有援兵过来。”

林昌点点头,“可不就是,我折子都递上去个把月了,一点动静没有,我看难。”

何晏思索良久,后才开口,“我倒是有个法子,兴许可以一赌。”

林昌望着何晏,“什么法子?”

何晏不紧不慢道:“既然赫连冲将咱们整体切断围着打,咱们也可效仿着来。”

林昌道:“此话怎讲?”

何晏微微挑眉,“将边城全部兵力冲出城去,绕道敌军背后,给他个意欲夹击的假象。”

后又道:“至于城里有没有兵,反正他们也看不出来。”

夏去秋来,东南北疆颓势连连。

征了秋收,元荆即刻赈灾。

可因瘟疫死人过多,依旧民生怨道,偶有暴起。

北疆暮秋,朔风苍鹰。

赫连冲再得一城。

领四万人南下,加之先前围城那五万人,足足就九万大军围攻边城。

破晓。

紧闭的城关忽然门户大开,领头的将手,秣马厉兵,旌旗猎猎,大大的一个‘林’字。

北疆名将林昌,亲自出战。

赫连冲得此消息也是热血冲头,两人博弈数年,此一战终能了却彼此刀剑相向心愿。

但恐防有诈,赫连冲不敢轻举妄动,只派麾下第一大将凯闽领两万精兵迎战。

秋风萧瑟,边城脚下厮杀震天。

何晏立在城墙上,眼瞅着底下林昌以一万强退凯闽两万人马,几欲攥碎了城楼砌石。

林昌铠盔浴血,领一千人退回城中,翻身下马时,已然体力不支。

可见了何晏却是豪爽大笑,

“差点死在外头。”

何晏笑不出来,“下次我来。”

林昌收了笑意,“到时候可没援兵去救你。”

何晏见其如此,眉间反倒宽了几分,

“无妨,我自有分寸。”

转日,何晏出战,旗帜上依旧是‘林’

如何晏所言,反正也不是自己的姓,举谁的都一样。

这一回反倒换成了林昌在城墙上急的直跳脚。

何晏领走了边城最后的三万人,可对面敌军却是数倍与己。

依何晏的意思,是冲破敌军,绕道其后方,平军接连两次胜仗,赫连冲必然心生惧意,且前头都是平军,怕也是背腹受敌,定会就此撤兵。

只要冲破敌方阵营,便稳操七分胜券。

残阳如血。

边城外何晏先被六万骑兵包围,不断的朝外冲,一次次的被对方的弓弩手逼退,马背上翻下的平军不计其数。

已经看不出哪个是何晏。

赫连冲已然傻眼,本想着先派出六万人一试深浅,未料这六万人未能灭敌于阵前,反倒是把平军都逼成了狼,竟大有反扑之势。

入夜,战事依旧胶着,边城外三十里火光冲天,杀伐染血,如凤凰盘涅。

林昌立于城前,整宿未眠。

直到转日,青烟孤直,袅袅消散。

马尸残肢遍地,扎入地面儿上的旗帜,烧的只剩了木杆,看不出是哪方旗帜。

对面北夷仍在,却再没有何晏。

万籁俱静,生死线间。

林昌石雕一般,立于城墙,眼看着赫连冲退兵,半日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军马,奔腾有序,如黑云压境。

再看那铠甲兵刃,明显的是自己人。

林昌瞠目结舌,摸了摸眼睛,不敢相信。

直到何晏立在城门下喊话,这才如梦初醒,连跑带嚎的下了城墙。

北疆终于一胜。

林昌劫后余生般,眼泪簌簌而下,“我还当看的是你们的冤魂。”

何晏脸上两道血印,胸腹铠甲零碎,半片衣袖给血浸透了,好个狼狈,

见林昌这幅摸样,眼底掩不住的讥诮,“本来还想着冲不出去了,结果刚巧来了援兵,这回赫连冲怕是有日子不会再来了。”

林昌瞪圆了眼,“援兵!怎么会有援兵!”

何晏身后的副将闻言,抱拳上前,“启禀总督,末将杨力,奉圣旨前来援城。”

何晏转而去看林昌,“这回知道了罢?”

林昌闻言,面东而跪,叩首连连,

“皇恩浩荡,末将感激不尽。”

何晏冷哼一声,“之前不是还在骂娘么。”

林昌忙道:“以后再也不骂了。”

起了身,扑掉身上灰土,又没头脑来一句,

“你贤内助真不错啊,哪骗的这么些人来充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