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彻底明白杨虚彦和尤楚红两大高手为什么会跟在这个青年的身后了, 因为此人乃是齐王李元吉:李建成和李世民的亲弟, 在太子东宫和秦王天策府两虎相争的情况下,李元吉全心支持李建成,乃是长林军中的一员猛将。
至于李元吉为什么会进入宝库, 乃是因为凡是像长安这样的大城,均设有监听地底动静的布置, 以防敌军掘地道攻城所以对方能监听到寇仲和徐子陵的地底寻宝,实在是毫不奇怪。
再加上尤楚红也跟在李元吉身后, 显是他们一起发现了位于西寄园北井的宝库入口, 而这一路上的机关基本已被双龙破解:他们再不赶来坐收渔利,更待何时呢?
寇仲握紧刀柄,静心凝神地寻找着对方三人的破绽:李元吉也就罢了, 他虽是一流高手, 但一身功夫更偏重于战场杀敌,于江湖搏杀方面几乎无法给寇仲带来威胁。然而杨虚彦和尤楚红却都是巅峰宗师级别的高手……寇仲没信心能稳赢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更何况是两人联手?!
据寇仲所知, 杨虚彦的武功在这几年之内也进境良多,经过了石之轩的栽培,现在杨虚彦的实力与他们第一次在荥阳龙头府外、第二次在洛阳城门上交手之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虽说杨虚彦的进步速度绝不能与寇仲和徐子陵相比,但他原本就是实力雄厚的青年高手,他们双龙如今充其量能和杨虚彦在单挑之中打成平手, 想取他性命谈何容易。
至于尤楚红的内力有多雄厚,身为帮她渡气治病的“吴神医”,寇仲还会不知道么?真该庆幸他并没有完全治好尤楚红吧。
不如先擒下李元吉, 试试看能不能逼退两大高手?
寇仲马上否决了这种可笑的计划:李元吉代表了李阀、尤其是李建成的利益,他和身属魔门的杨虚彦、独孤阀的老祖宗尤楚红,根本就不是一条心。
不是一条心?电光火石之间,寇仲灵光一现,恰在此时,杨虚彦蓦然开口,问:“徐子陵在哪里?”
说话就是分心,虽然不知道杨虚彦身为顶尖刺客怎会犯此低级错误,但机不可失,趁着杨虚彦的话音尚未落下,寇仲就已一跃而起,刀气如疾风般卷向三人!
大战当前难道还要“叙旧”?真是笑话!在寇仲看来,他只要能坚持到徐子陵归来,就性命无忧了所以现在他必须发挥出全部实力来拖延时间!
面对着狠扑而来的刀风,李元吉“蹬蹬蹬”地倒退了几步,暂时脱离了战局,将战场留给宗师级的高手们,守在廊道的出入口旁边掠阵。
杨虚彦的剑和尤楚红的拐杖则是迎难而上,只听“铛”地一声巨响刀、剑、杖碰在一起,巨力从井中月上反涌而至,寇仲给震得虎口一麻、手臂一酸,却毫无半分停顿,他控制着刀锋横走切向杨虚彦,与此同时,寇仲的手肘更是猛地撞入尤楚红怀中……
杨虚彦荡剑而出,软剑如灵蛇一般朝着井中月缠来;而尤楚红则是一掌格向寇仲的手肘,另一手回杖砸向寇仲的天灵孰料便在此时,寇仲执刀的手一缩,不去迎击杨虚彦的剑,而是在他的手肘被尤楚红格挡住的下一瞬间,用刀柄反撞往尤楚红的前胸,长生诀真气汹涌而出、乍然侵入尤楚红的胸肺……与此同时,寇仲弹腰抬腿,脚尖点在杨虚彦的剑脊之上,借力侧身躲过尤楚红的当头一杖,更抓住了尤楚红中招急退的空隙,一转手腕便横劈一刀!
尤楚红给寇仲的真气引出了陈年旧疾,肺中如塞大石,几乎就要忍不住咳嗽出声;偏偏寇仲的刀又得势不饶人地追了过来,尤楚红只得在仓促之间强压咳症,运劲转杖接刀:“?踉”一声巨响,尤楚红倒退了好几步,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寇仲暗暗对这位老婆婆道一声抱歉:他利用了对尤楚红病情的熟知而压制了这位年近百岁的大高手,这手段实在是很不光明磊落。然此时此刻他们并不是在一对一的单挑,而是在进行要命的搏杀,寇仲尽落下风,若不使些手段,只怕小命难保!
一击迫退尤楚红之后,寇仲折转刀势反扑杨虚彦,一时之间,地库之中满是刀光剑影,与墙壁上镶嵌着的夜明珠幽然相映。
而另一边厢,明明夕阳还未落下,明明还有漫天的红霞,可在这条无人的窄巷中,天地却仿佛是一片漆黑,连声音都被吸收殆尽……
下一刻,绚烂的刀光仿若劈天裂地般撕开了黑暗,刀锋与金石般的手指相击,只听“铮”地一声,黑暗被驱散、幻像尽皆消失,宋师道的眼前恢复了光明,以他被和氏璧异能改造过的极强目力,甚至可以看清石之轩脸上的每一处微小变化这位诡异莫测的邪王正在惊讶!
人遇到强敌难免惊讶,而惊讶就代表了有破绽……石之轩终究只是人而非神,他的招数虽然诡谲阴狠,与刀法既霸气威猛又恰到好处的宋缺完全是两个风格,但从小被宋缺“揍”大的宋师道显然不惧石之轩的威胁,以极为冷静的心态又破了对方的这一招。
石之轩的表情似怒似笑,他身形微晃,竟似陡然隐身一般地消失在了宋师道只觉寒毛倒竖,猛地往前扑地来了一式毫无优雅可言的赖驴打滚:而就在他“滚走”的下一刹那间,宋师道方才所站的位置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硬生生拍得塌下去了好几寸……
“能在我的幻魔身法和不死印法两大绝招下逃生……哈,实在不错,本座决定给你一个机会留下名号,也好教你虽死犹荣。”石之轩缓缓地现出身形,笑了,那笑容满怀温柔慈爱,偏偏又带着一股阴测测的味道。
宋师道充耳不闻,凝目直视石之轩,既专注又无所畏惧:他能感应到石之轩尚未使尽全力,倒有点像是在拿他来试验招数难道说,石之轩是想在杀灭他宋师道之前先玩弄他的心神、令他陷入临近死亡的极大恐惧之中,从而不战而败么?还是说这位邪王只是想找些乐子,逐渐增强压迫,看看宋师道究竟有多大潜力?
无论答案是什么,都完全不重要:石之轩的复杂心思,宋师道根本没兴趣揣测。不存在恐惧,更没有侥幸,石之轩对于他来说
只是一块更大的磨刀石罢了!
锐目乍然一厉,宋师道猛地将战意提升至最高,酣畅淋漓地对石之轩使出了他最强的刀法:一刀又一刀,似无尽而连绵的暴雨,又仿佛自九天而下的万钧雷霆!
精气神全为刀意所引动,宋师道感觉到了丹田气海中内力的逐渐枯竭,又感觉到了往复循环的无中生有、死而复生之道,无穷无尽:在这一刻,长生诀、和氏璧异能和换日大法仿佛统统结合在了一起……
大战之中,宋师道竟是蓦然闭上了双眼,心神飘出体外,与天地交相呼应……他感应到,天地之间存在着一股无比庞大的、玄奇而精粹的能量,而宋师道的脑海之中似有一层极薄而坚韧的屏障正处在破碎的边缘,更在不断地督促着他:打破屏障,调动天地之力!
“咦?竟想在我面前临阵突破,真是好胆!”石之轩杀意暴涨,大喝了一声,周身的气势猛然爆发开来,巨响和劲气交杂而至,如重锤击脑一般将宋师道猛然惊醒就在他茫然睁眼的同时,石之轩的一根细长而无情的手指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直直点向宋师道的眉心!
垂落在地的刀尖蓦地弹起,迎向那可怕的一指、迎向使出全力的石之轩,迎向生死轮回,更是迎向了无穷的天地大道……
或许忽有一声巨响,又或许始终寂静无声:刀指再度相交,宋师道借机后撤,身形折转飘忽,没入深巷、没入重重房屋和院落之中,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在石之轩的眼皮底下逃走了!
石之轩的气势猛地扩散开来,覆盖了方圆百余丈的地界:然而他竟没能立时感应出宋师道的所在、追击而去,只查探到数百个气息平庸、实力低下的蝼蚁……
他环目扫视四周,无论是墙壁还是地面,都仿佛被均匀地削掉了一层……没有碎石乱飞,也没有裂地破土,却更能显示出方才他们那一战的威力和诡异状况,石之轩忍不住仰天长笑了起来,良久方歇,摇头自语道:“如此惊艳的刀法,如此聪明的小子,还有那么肥的胆子……嘿,真想杀了他,看看宋缺究竟会怒到何等地步。”
事实上,若非宋师道挟顿悟时连通天地的威势,他绝难逼退石之轩那充满杀意的一指,更遑论抽身逃走了;虽然宋师道为此而留驻于突破的边缘未能更进一步,却也绝对是稳赚不赔的。
至于能够躲过石之轩的查探,全靠宋师道失去内力之时掌握了一种融入自然天地的状态,最初他使用这种窍门的时候,宋师道只能瞒过寇仲那个级别的高手,可是后来他们夫夫俩研究改进了一番,一旦施展,便连宋缺也会被瞒过这绝对是保命的良招,否则这一回碰上石之轩就足够宋师道喝一壶的了。
方才还是太冒险了些:幸好宋师道并没有突破大宗师,否则必会引来天地异象,累得计划失败、更被李唐精兵全城围剿;可是没突破也同样危险,倘若宋师道在被石之轩打断顿悟之后没能利用残余的天地威势逃脱,即使他仅是被石之轩打伤,那也会极大地影响他们的计划……宋师道抹去额上的冷汗,苦笑着将岳山面具收入怀中,毁掉外衫,又换了一副畏缩的小人物面具,这才离开了巷子,匆匆赶去会合地点。
当前宋师道最该做的就是将杨公宝库的计划圆满收尾,其它统统推后。
寇仲自然也是这样想的,即使他早就想和杨虚彦狠拼一场,报仇雪恨,却也不会在这样要紧的关头莽撞而为之:他先是引发尤楚红的旧疾,消去一大威胁;随即又在和杨虚彦拼斗的过程中触动宝库机关,将连接西寄园北井通道的闸门放落
“即使我要死在这里,你们也会为我陪葬,抱着宝藏成为白骨!”这种玉石俱焚的态度最容易迷惑敌人,寇仲佯作“死前拉垫背”之态,不但封闭了出入口,更乱击墙壁以致弩箭射出:这种战式弩箭的巨大威力吓得敌方三人勃然变色,他们难免有些心神失守,实力也自然有所降低……
就这样,凭借着聪明才智,寇仲成功地拖延了时间,而徐子陵也终于回来!
徐子陵在密道之中就听到了打斗之声,便让高占道等人暂缓冒头,他先冲入库中将所有夜明珠全部以掌风击碎:黑暗之中,寇仲和徐子陵联手将敌方三人压制,更装作“不经意”撞开了连接西寄园北井通道的闸门,李元吉、杨虚彦和尤楚红自然是趁机离开,搬救兵去了。
暂时打退了敌人,寇仲和徐子陵就借着这个时间差,安排高占道等人进入真宝库开始搬运宝藏,务必要尽快沿着密道运往城外山中;然后他们俩便抱着装有邪帝舍利的铜罐回到假库,启动机关将真假宝库彻底隔开,更打破了一面墙壁,使地底沼气逐渐充满假宝库,以最大限度地阻止敌人发现真宝库……
当寇仲和徐子陵沿着永安渠密道离开宝库,游到隐蔽处上岸之时,夕阳已全然没入了山中,除夕夜终于到了。
百姓们都回家团圆了,宋师道也终于和寇仲他们会合,略略交流了一番双方的经历之后,宋师道下定了决心,说:“我要稍微调整一下计划……”
夜幕又重了几分,约定地点,赵德言立于堂中,笑眯眯地看着寇仲背着浑身僵硬的越军师、手捧一个铜罐大步走近。
“少帅如约而至,本人十分欣慰。”
寇仲哼笑一声,走到离门最近的梨花木椅前,将背上的人小心翼翼地缓缓放下,然后一伸手,稳稳地托着铜罐,说:“邪帝舍利如约而至,才是你真正应该欣慰的事。”
赵德言死死地盯住那个铜罐,道:“少帅的意思是舍利就在这铜罐里?我怎知是真是假……不如少帅你将舍利取出来给我看看?”
寇仲皱了皱眉,瞅了瞅他那瞪大了双眼、目光呆滞的可怜军师,说:“按约定,先救人!”
“哎,”赵德言摇了摇头,笑道:“少帅啊,你总得讲点道理吧?我知道徐子陵就在附近,以我的实力绝对奈何不得你们两位联手,若我先出手解术,之后岂非任人宰割?”说着他脸色一正,道:“所以你们怎么都该表表诚意,先让我确定你们带来了真的舍利,然后我们再慢慢谈。”
寇仲颇为恼怒地瞪着赵德言,说:“慢慢谈?再慢一点的话我的军师还有命在吗?!”他狠狠地将铜罐放在地上,瞥见赵德言有些紧张的表情,不禁感受到了一点点报仇的快感。
“唰”地一声打开盖子,寇仲和赵德言都看向铜罐内里面竟然是满满一罐液体!
“少帅……你之前打开过这盖子吗?”赵德言的表情微微扭曲,咬牙切齿地问着,眼中都快冒出了火来。
“没有,”寇仲应道:“我担心你们魔门中人有秘法可以感应到舍利,这铜罐说不定正是用来隔绝感应的。”
赵德言眸光一亮,表情舒缓了几分,道:“有道理,那么这罐子里的液体就该是水银了,按照我派典籍,舍利确实是保存在水银之中的……请少帅把浸在其中的舍利拿出来吧。”
寇仲很是防备了看着赵德言,说:“你让我伸手进去捞?万一害我中毒呢?!”
赵德言摆了摆手,微笑道:“少帅过虑了,你可以用宝刀将舍利挑出来嘛。”
寇仲暗忖有道理,邪帝舍利诡异难测,再加上剧毒的水银,他可不敢徒手去摸。于是寇仲便拔丨出井中月,缓缓伸进水银液内。
赵德言屏息以待,表情深沉,不露出丝毫内心的情绪。
井中月在水银中触碰到某物,寇仲心下一动,用“粘”字诀将其摄住,而后慢慢将刀提起某物被井中月带着,从水银中探出头来:原本这堂中除了灯光,就只有井中月的微弱黄芒,可当此物现身之后,整个大堂都被笼罩在诡异的暗黄色光芒之中了。
只见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黄色晶体,正稳稳地粘在井中月的刀尖处,这晶体似坚似柔,半透明的内部隐见缓缓流动似云似霞的血红色纹样……
赵德言的眼中射出狂热的光芒,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晶体,也就是邪帝舍利
当舍利整个离开水银之后,异变突生,寇仲忽然身躯一震,像给人点中穴道一般动弹不得了!
赵德言大笑道:“少帅中计了!”百变菱枪倏忽射出,一上一下,分取寇仲的面门和心脏要害,狠辣之极!
寇仲却仿佛一无所知,仍旧目瞪口呆地盯着魔门异宝邪帝舍利,如中邪术般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