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计策的第二天清晨, 徐子陵就扮作岳山上路了。而寇仲则是在安排好少帅军的稳步扩张和练兵等等事宜之后, 才和宋师道一起趁着夜色偷偷溜出了彭城:少帅军上下只当徐子陵是又和跋锋寒一起外出游历了;与此同时,除了少数寇仲的心腹之外,大部分人也对少帅的离开一无所知。毕竟现在的少帅军已经占据了大半的山东和扬州、江阴等地, 只要说少帅是去各地巡视了,下属们几个月见不着他也是正常的。
寇仲和宋师道又骑马又赶路地来到洛水口, 一路上特别留意没有泄露身份行踪。两人准备坐第二天的船往关中去,此时他们正在挑选面具, 寇仲左看看又瞧瞧, 眉头越皱越紧,终于是颇为郁闷地瞪着宋师道说:“二哥你还真是眼疾手快,一出手就挑了那个勉强还能看得入眼的面具, 剩下的这些根本就是歪瓜裂枣嘛, 鲁老头这是怎么回事啊,面具越做越难看, 他故意整我们吗?”
“咳, 他当初是说……容貌美丑尽皆浮云,我们天生就有过人之姿,偶尔扮作丑样,也算是体验一把新奇的感受了。”宋师道忍俊不禁地说:“简而言之,他就是在整我们, 不过谁让我们没得选呢。”他伸手翻了翻,取了个麻皮丑汉的面具递给寇仲,说:“喏, 我觉得这个就挺适合你的。”
“哇哦我的娘,”寇仲接过面具,简直不忍细看,说:“你确定你不是挑了个最丑的给我?!”
“这面具我也不是随便挑的,”宋师道表情正直地笑道:“我的这个面具就不适合你,因为脸上的肤色和双手相差太大,一眼看去就会被人识破。陵少带岳山的面具也无法改变他那双晶莹如玉的手,好在可以将那些异状都推给换日大法,反正他弃刀用掌,有点儿改变也可以理解。但是仲少你嘛……就属这个麻皮丑汉的肤色和你最接近了。”
寇仲一咬牙,便将那面具戴好,再配合着他身上的旧麻衣、破袄子,果然丑到了一种境界,却也几乎没什么破绽。宋师道更用麻布条将井中月的刀鞘和刀柄裹了裹,这下子寇仲就真成了个随处可见的江湖丑汉了不对,能丑成这样,也不算常见了。
宋师道就好得多了,面白无须,平凡而毫无威胁的样子,颇有几分行脚郎中的模样。寇仲本来还对他自己的面具十分不满,不过他看到宋师道这样子,不禁眼睛一转,贼笑道:“哈,我的这副模样还不是你看得最多,到时候被我丑得吃不下饭,可别忘了这是你给我挑的。”
“正因为我心知你是个以貌取人的家伙,才会给你额外优待。”宋师道轻笑道:“少帅的这副尊荣还能免去你到处拈花惹草的麻烦,总之我又不会嫌弃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寇仲扑上来咬了一口,寇仲揽住宋师道的脖子,两人脸贴脸、眼对眼连寇仲这面具上有几颗麻子,宋师道都能数个清楚明白。
“……还请寇爷大发慈悲,莫要以这副尊荣来和我亲热了吧!”宋师道暗呼一声“报应”,不禁苦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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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宋师道被噎得无言以对,寇仲忽然就心情大好、眉开眼笑,衬得他那张麻子脸更加扭曲不堪了,宋师道只能默默捂着眼撇开脸去。
第二天一早,宋师道和寇仲就搭上了往关中去的客船,这种客船上船客的等级分明,以他们两人现在的身份,只能和几十人一起挤在底舱,莫说宋师道心有为难,就连寇仲也老大不情愿所幸事情马上就有了转机:这艘客船的二三层全被姓沙的一家子人给包下了,老老少少,从他们身上衣着的华贵程度来看,该是个颇有些家底的富贵人家;这家人的老太爷犯了病,他家自养的大夫束手无策,只能病急乱投医、看船上是否还有其它大夫。若实在没有的话,他们也只能在半路下船求医了。
宋师道当即毛遂自荐,把脉之后指导寇仲借针灸的掩护打了一道长生诀真气进那老太爷的体内,顿使病人红光满面、病症去了大半,两人立时就被奉作上宾,不但得到了设宴款待,还住进了二层厢房,更搭上了沙家的这条线,使他们能更为顺利地进入长安城。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难道二哥你早就盯上了这家人?”寇仲觉得他们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些:这沙家的老太爷算起来还是独孤阀阀主独孤峰的表哥,原本他们家可是洛阳城的首富,生活那叫一个滋润。结果天有不测风云,先是独孤阀迁去了长安,后是李世民大军来袭,这沙老太爷当初一时犹豫,舍不下沙家在洛阳的根基,就没跟上独孤阀的迁移步伐那不但令独孤峰大为不满,还让他们家白白被王世充敲走了好大一部分家业。直到现在,洛阳的战局越发紧张,他们才急匆匆地举家迁往长安,连客船都只包下了半艘,甚至得和下等人同船……所以沙老太爷这就愁出病来了。
不过若非如此,他们也遇不上宋师道和寇仲这对“神医兄弟”,真是祸兮福所倚,沙家人的心气平顺了些,自然也就生出了想要招揽宋师道和寇仲的念头来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大概是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们吧。”宋师道耸了耸肩,笑应一句,随即又揽住寇仲,说:“之前我在和他们攀谈的时候,你似乎总在偷瞥他们家的那位三少奶奶,她长得确实颇有姿色……不过你竟敢这样明目张胆,难道是以为我内力未复,就完全察觉不到你的小动作了么?”
寇仲微带了点儿不虞地说:“那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了,我只是看她要帮所有人布菜,被婆嫂挑三拣四还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就觉得权贵家族的媳妇实在不好做而已。”
宋师道失笑不已,道:“难不成仲少爷你还物伤其类了?我们家哪有这些规矩,除了阿爹对你特殊点,还有谁对你不够好了?”
寇仲翻了个白眼,干脆一把将宋师道推倒在床,骑在他的腰上,伸手就去扯他的衣服权贵家族的媳妇也不是各个都那么好欺负的。
“咳,仲少爷如此饥渴,为夫自然应该满足一二,不过能不能劳驾先把面具脱掉?”
“你都舒舒服服地躺着了还挑三拣四?”寇仲横了宋师道一眼,森然笑道:“受累的是我,话语权自然也归我,我爱怎样就怎样,你看不惯的话就蒙上眼睛好了,反正容貌美丑皆浮云嘛。”他自己又看不到这副丑面具的模样,那当然都是浮云了。再说了,寇仲难得能在床上占据“心理上风”的位置,这令他生出了一种很特殊的兴奋感,身心俱爽:鲁老头这回总算做了件好事。
宋师道又何尝不知道寇仲心里的小算盘?但奈何这麻子脸面具真的是太重口味了,他现在又无法使用武力对抗寇仲,便只得哀嚎了一声,干脆就扯被子过来遮住了头骑乘什么的,反正最爽的还是他了,也没必要和“贪玩”的寇仲多计较了:不过他还是给鲁老头记上了一笔,决定要等以后再慢慢算细账!
这边厢,宋师道和寇仲扮演神医兄弟俩,正顺风顺水、你侬我侬地往长安而去。而另一边厢,“徐子陵牌”的岳山已经到达长安了。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都壮,安知天子尊号称“千秋帝都”的长安城由外郭城、宫城和皇城三部份组成:宫城和皇城位于都城北部中央,外郭城内的各坊从左、右、南三面拱卫宫城和皇城;以正中的朱雀大街为界,东西分属万年、长安两县。
宫城和皇城乃唐室皇族的居所,郭城则为百姓聚居生活的地方,可说是泾渭分明、各有布局。
徐子陵踏上阔达四十丈的朱雀大街,放眼望向两旁的商铺民居:富户人家的宅院当然是极尽华丽巍峨的,而商铺酒楼的建筑亦无不显出匠心独运的特色得到鲁妙子建筑学真传的徐子陵越看越觉得兴致盎然、目不暇接。
一路走来,直到夕阳斜照、夜幕渐临,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徐子陵才微觉怔怔然:他该怎样去见李渊才不显突兀呢?肯定不能大摇大摆地走到宫城门口大喊一声“我是你大哥岳山,小刀快来见我”吧……那该有多傻啊,徐子陵顿时傻眼了。
不过徐子陵转念又想,他这么大摇大摆地来到长安,身为唐王的李渊肯定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派人来请,那不就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么?徐子陵这样想着,也就放下了心来,缓步而行,准备先找家客栈歇息一夜再说。
时值隆冬,天气严寒,街上人车疏落,徐子陵走过西市,来到跃马桥的西端,寒风呼呼吹来。
石桥上有人正凭栏俯视下方流过的永安渠,他的身形潇洒好看,然目光却是寒如冰雪,似是不含任何人类的感情,那双按在桥栏的手晶莹通透,似乎带着些……杀人只在眨眼间的残酷味道。
徐子陵打从心底里冒起一阵阵的寒意李渊还没见着,就先遇上了石之轩!而且还是这副表情的石之轩,一看就是要杀人的样子……他心下惴惴,脚步却丝毫不停的走上跃马桥的斜坡:因为以岳山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后退的。
相比于徐子陵的诸事不顺,宋师道这边可真是顺利极了,餐餐都是筵席,还有沙家三兄弟亲自作陪。
这一夜,俏婢们如往常一样送上佳肴美酒,沙家大少爷微笑道:“两位吴先生的医术实在高明,教人惊服。不瞒两位先生,家父自得病之后,我们兄弟几个请遍了洛阳的名医,仍是丝毫没有起色。此次家父又在船上犯病,我们全家人都愁得食不下咽。可是两位先生只花了几天时间,便使家父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走路说话皆与常人无二,先生们的医术确是神乎其技。”
宋师道和寇仲扮演的这一对名为“吴二意”和“吴三心”的兄弟可谓是默契十足,一人诊脉断病、一人施针渡气,没几天就以高超的医术折服了沙家上下,不仅救回了沙家老太爷,还给三姑六婆都诊了一遍,收获无数赞誉。
宋师道从容笑道:“老太爷的病很容易被误诊为伤寒,不对症而下药,才会久病至今。事实上他老人家是因过度思虑以致郁结成病,心郁则气结,所以汤药无效,故而我不开药,只让我三弟为其施针,以活血行气,自然大有效果。这只是对症而行,当不得大公子这般重誉。”
沙家众人都对宋师道的医术以及气度风范心悦诚服,晚宴就在这种融洽的气氛下结束,饭后沙家二少爷亲自送他们两人回房,感激道:“多谢两位吴先生根治我爱妾的长年累月都治不好的偏头痛症,此次去往长安,两位可有打算?”
宋师道心知对方有招揽之意,当然好声好气地回应,更透露出有意被招揽的意思,引得沙二少欢喜不已,他又借机打探沙家在长安的靠山。沙二少有心显摆,自然吹嘘了起来,说:“之前吴先生已经知道了,我们沙家不单是洛阳的首富,更与天下四大门阀之一的独孤阀往来密切,阀主独孤峰就是我爹的表弟。现在独孤阀得到唐帝李渊照拂重用,又怎可能不提携我们呢?更何况今次我们全家迁往长安去,乃是得到了建成太子的邀请,他绝对会保证我们沙家的富贵和锦绣前程。两位吴先生医术通神,将来肯定大有所为。”
宋师道自然连连应诺,双方都大感满意,欢喜暂别。回到房中,寇仲嬉笑道:“原来我们是搭上了另外一位太子的线,此番非给李二那小子添些麻烦不可。”
“姓沙的不过是在吹嘘而已,”宋师道摇头笑道:“想搭上李建成,单凭这些小人物还办不到。不过我自有主张,你就等着瞧吧。”
想要搭上李建成的人又怎会少呢?即使有宋阀在南方虎视眈眈,大部分的北方世家仍不认为以南统北是可行之策,李阀是当下最有可能问鼎中原的大势力,那么李建成就是未来天下的主人,谁敢不去讨好?
但偏偏,慈航静斋就对李建成毫无善意:她们表面上似乎是在相助李阀以最快的速度夺去天下、令万民过上好日子,但事实上她们就是在偏帮李世民如此明显,李建成又怎么可能看不出?
李建成身为大唐太子,自然无法像秦王李世民那样亲临战场,但他居中指挥、统筹后勤,对大唐江山同样也是功不可没的。然而慈航静斋却总是到处宣扬秦王的战功赫赫和李建成的毫无作为,她们简直就已经触犯到这位太子殿下的底线了,偏还不知收敛,李建成恼怒之下,自然就想要对付慈航静斋了。
不过想要对付慈航静斋的话,没有武林高手那可没戏,于是乎魔门众人就抓住了这个机会,借由杨虚彦的牵线,一点点地渗进了大唐各部,其中尤以太子东宫之中的魔门人手最多。
事实上,正是由于宋缺的油盐不进和少帅军的底蕴不足,慈航静斋和魔门才会都选中了李阀,就连石之轩也亲自潜伏在长安城中,筹划这场“正邪大战”。
“霸刀”岳山来到长安,这显然是个计划之外的变数。他既跟祝玉妍有染,又对碧秀心有情,还能影响到唐王李渊这样的一个人,对于石之轩来说就是个大阻碍,是非除不可的。
徐子陵知道他此时是避无可避,而倘若给石之轩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后果更是难以预料,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以岳山的狂妄口吻冷笑道:“石之轩你竟自动送上门来,倒是省去了老夫不少工夫。”
石之轩仰首望往天上明月,目光冷酷无情,语气淡淡地说:“你的换日大法对石某人来说只是小孩儿的玩意,岳山啊,你错就错在前来长安,否则你应该还有机会再败给宋缺一次的。”
徐子陵尚未有机会回答,已是眼前一花石之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到徐子陵眼前五尺许处,两手翻飞、变幻出难以捉摸的玄奇招数,朝他攻来!
徐子陵几乎想要大喊救命,更糟糕的是他此刻扮的是岳山,就算明知不敌,也绝不能窝囊逃走。在电光石火的迅快时间内,徐子陵抛下了所有的顾虑,定下策略置诸死地而后生,以抢攻来对付石之轩的抢攻。
以岳山的性格,这是唯一正确的反应。而以当下的情况,这也是徐子陵唯一的生路。
石之轩的速度,己超出人类眼耳的极限,根本不能去看去听,徐子陵只能依靠他那被长生诀加持的异于常人的灵锐感觉,去作出本能般的应对反击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个石之轩,这当然是幻觉,石之轩的指风破空而至,只听“嗤”地一声,拳指相对!
徐子陵能用拳头挡着石之轩的这一指,已可算是超乎常人的本事了。
然而那指劲初时似锐如利刃,但当徐子陵运功抗御时,指劲竟奇迹般消去,仿佛变成个无底的空洞深潭,任他送出多少真气,也如泥牛入海、踪影全无。
徐子陵难过得要喷血之际,石之轩踢来一脚,迅若闪电,直取他腹下要害处。徐子陵大叫不妙,明白这是对方将他自己的拳劲全部借去,这一脚等若他和石之轩合力踢出,若被踢中,哪还有命?且是挡无可挡。
徐子陵目光一凝,当下冷喝一声,左手撮指成刀,丝毫不理对方下面踢来的一脚,直朝石之轩胸口插去,摆明同归于尽的格局。徐子陵心知凭着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奇功,说不定能硬捱他这招汇聚全身功力的“手刀”而不死,但受伤必不可免,他自己是生是死,就要看石之轩肯否为杀岳山而作出牺牲了。
石之轩笑道:“有你的!”忽然间来到徐子陵的右侧,不但避开他的手刀,左肘还往徐子陵胁下撞去,徐子陵一个旋身,避过肘撞,与石之轩错身而过,来到桥上。
而与此同时,石之轩的下一招已经来了,他在丈许外一掌遥击,生出惊涛骇浪一般的掌风,迫使徐子陵必须硬拼。
徐子陵知道他和邪王的武功仍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对方远攻近搏,均挥洒自如,把主动全控在手。这一掌击来,不但暗藏不死印功的奇妙招数,且是好戏跟在后头,只要他稍有失措,对方的攻势就会如长江大河般涌来,直至他横尸桥头才休。
刹那之间,徐子陵把生死置诸度外,丝毫不让地挥掌迎击,更长笑道:“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蓬”地一声大响,徐子陵非但没给震退,反向前跨跃了一步原来这股看似强猛的劲气,交接时忽而化成了阴柔的拉扯劲道,幸而徐子陵早有预防,否则肯定已经吐血三升。
掌风再次变化,从阴柔变成阳刚,由冰寒转为灼热:如此诡异的变化,只有石之轩那极端诡异的不死印法始能办到徐子陵如遭雷击,浑身剧颤,这掌劲内的不死印气劲像波浪般一重重地向徐子陵撞击而来,忽而刚猛、忽而阴柔,饶是以徐子陵那经长生诀与和氏璧双重改造过的经脉,也完全吃不消。
徐子陵跄踉跌退,溃不成军。
石之轩如鬼魅般飘飘而来,表情无比冷酷,淡淡道:“待石某人送岳兄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