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和徐子陵俱是眼眶一热,险些当场哭鼻子,顿觉大窘,寇仲连忙从宋师道手中取过那坠子,就和徐子陵一起飞快地奔出了园子……在这种时候,似乎多说什么都是多余了,总之这份感动他们是记在心里了。
不过宋师道却是看着两人的飞奔背影无语摇头,暗自好笑:俩臭小子跑得这么快,我话还没说完呢……不过让他们吃点亏、长长见识也好,否则又怎么能从双虫变成双龙呢?
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宋师道转身回了石屋。
前世薄有资产,今生又是宋阀的少阀主,宋师道何尝住过这样简陋的石屋?这回可真算是一次特别的体验了。
静静地坐在石床上,宋师道回顾了在后半夜里他与双龙的交谈内容,一直提着的心也算稍稍放下了——他和双龙终于算是有了个好的开始,未来……大概也会更好的吧。如今的双龙阅历尚浅,只要能够趁机在他们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将来的事就会好办很多了。
宋师道才松了一口气,就蓦地感受到一股痛意从心肺处蔓延开来。稍顿了顿,他从怀中拿出药瓶放在床边,又将随身佩刀解置手边,宋师道就开始宽衣解带了——他确实是带伤而来,与双龙的“偶遇”也是有理有据、几无破绽的。
这几年来,宋师道的才干逐渐显露,便开始以少阀主的身份掌管宋阀的各路财源了。除了宋阀一直倚重的漕运之外,他自然也凭着自身的见识发展了一些“新兴产业”,更拓展了海运之路,以防在战乱开启、河道被各路军阀断绝后,会使宋阀陷入被动之中。
而这一次,宋师道则是借由外出打理产业的机会,偷偷去了一趟京都,目标当然是京都跃马桥——人人眼热的杨公宝库就在那附近,虽然早知那宝库若非经由双龙之手实在很难取出,但宋师道还是做足了准备,进去探了探路。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好奇,而是杨公宝库关乎宋师道未来的一系列布置,若非他亲入查探,只光凭一张嘴胡吹海侃的话,迟早会被戳穿的——宋师道做事的准则向来都是“竭尽全力、消除破绽”,与其将侥幸留待未来,还不如趁早解决,就算要冒险又如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倘若做足了准备还畏首畏尾,那根本什么事也办不成了……只因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不履险境就走不出新路。
冒险的结果不算很好:宝库之中果然机关遍布,饶是宋师道机智谨慎且武功高强,亦被□□穿过胸腔——到了这个地步,再逞强已毫无意义,宋师道立时放弃前进,留下标记后就带伤退走了。说起来,他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就是掉在了宝库里。
但这个结果其实也不太坏:离开宝库密道之后,宋师道便依照早前的计划来扬州与双龙相见了,虽然受伤不怎么好彩,却恰好可用作理由和托辞,将他“偶遇”双龙的这件事给圆回来。
宋师道解开衣襟,只见他的上身几乎被厚厚的绷带给缠满了。那只重弦□□曾穿透了他的前胸后背,所幸宋师道准备充足且反应够快,及时避开了心肺要害,否则他哪还能和双龙谈笑风生呢。
正打算将绷带解开重新上一轮药,宋师道就察觉到有人正在接近这废园,便停下了手,凝神倾听了起来。片刻后,他就舒展了眉头,自顾自地把绷带给拆了,直到那脚步声踢踢哒哒地一路响到了门边,宋师道才用一种毫不意外的语气说:“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肯定是出了变故。”
寇仲刚跑到了门边就听到这句话,便哭丧着脸走进了石屋,却陡然见得宋师道坐在床边没有穿上衣,不自觉地就脸上发烫……他暗啐了自己一口,唾弃道:又不是女人没穿衣服,有什么可脸热的,小陵光溜溜的样子明明都从小看到大了……
不过宋师道的身材确实很好,肤色白皙、肌理流畅,再配上他那张俊俏的面庞,当真是增一分嫌粗犷,减一分又显弱气,如今正是最佳的视觉效果,也难怪寇仲直接就看呆了眼:如果说寇仲和徐子陵那营养不良的小身板还只能算作青涩少男的话,那宋师道就是真正的男人了。既羡慕又欣赏,寇仲忍不住就多瞥了几眼,才蓦然看见宋师道前胸的血口,失声道:“呀,原来你伤得这样严重!”
寇仲进门后的种种反应都被宋师道看在眼里,他心里颇觉好笑,又听得这句话,便故意臭着脸说:“亏得你到现在才看到,明知我身上有伤,还缠住我问东问西问了一整夜,真是讨厌的臭小子!”
也不能怪寇仲反应慢,着实是这石屋里太过昏暗,他走近床边,才看清楚那伤势居然贯穿了宋师道的前胸后背,心里又是难过更是内疚,寇仲低声哽咽道:“对不起……”
宋师道微微一怔,暗想他不会是吓到小朋友了吧,忙笑着安慰道:“我方才只是说笑的,你不要多想,我自幼练功,这点儿小伤势根本影响不了我。”说着他又转换话题,问:“只得你一个人回来,又跑得这么急,出事了吧。”
寇仲闷闷地“嗯”了一声,却也不说是什么事,而是指了指宋师道手中的药,说:“背上你够不到,不如我帮你上药吧。”
宋师道顿了顿,说:“好啊。”就把药递给了寇仲,心里亦有些难言的触动——他其实很少和人这么亲密,但对寇仲,宋师道还是颇为信任的:虽然他们只认识了一天,但是他对寇仲可是有两辈子的了解的,彼此相处,自是非同常人。
一时间石屋里静了下来,只余两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声起起伏伏,乍然便有一种奇怪的气氛在这小石屋里蔓延开来。
掌下的肌肤果然带着一种蕴藏着力量的美好手感,寇仲第一次发现,原来男人也可以用“美”这个词来形容的,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女人的阳刚美……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寇仲又不由自主地脸热了起来,不过看见那狰狞的伤口,寇仲连忙把脑海中古怪的思绪统统甩开,认真地上起了药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宋师道终于忍不住嫌弃道:“你不需要这么小心,好似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弄得我很痒……嗷!”原来是寇仲略有不忿,手上便稍加了几分力,宋师道便也配合着故意“嗷”了一声,佯怒道:“臭小子我看你真是皮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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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师道又笑骂了几句,寇仲亦不服输地还嘴,这一番独处,倒是陡然拉近了两人的关系,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在对待彼此的时候,两人都已多了几分自在和亲近。
气氛终于又欢快了起来,宋师道感受到药上得差不多了,便取过绷带来系好,打趣道:“好啦好啦,寇小爷你的大恩大德我真是没齿难忘。”
不知是不是“大恩大德”这四个字触动了寇仲,他不禁感慨道:“你这个人可真是,原来我们还以为你要么就是凶神恶煞的坏蛋,要么就是道貌岸然的假正经呢,却不料你的脾气……”
“怎么,”宋师道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知寇小爷对我的脾气有什么高见?”寇仲笑着续道:“你的脾气果然很合我的口味,不如我们和小陵一起并称扬州三龙好啦!”
“嗤,”宋师道不屑地说:“我才没兴趣同你们并称‘一龙二虫’,对了,另外那条小虫跑哪里去了?”
寇仲顿时泄了气,说:“是啊你说得很对,我们就是两条小虫,还妄想变成龙……”
见寇仲忽然就沮丧了起来,宋师道心里一软,拍了拍寇仲的肩膀说:“小仲,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和小陵就好像两块璞玉,终有一日会大放光彩的,在那之前的困苦都是命运对你们的磨砺。”
寇仲立时就不沮丧了,说:“哦,原来我们是璞玉,那宋二哥你是不是慧眼识英才呢?”
宋师道微微得意道:“那是当然。”寇仲借机说:“那么请问这一位‘慧眼’可不可以为‘英才’再付出一些呢?”
“什么意思?”宋师道忽然闻到了一点点陷阱的味道。寇仲笑嘻嘻地说:“就是……宋二哥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件值钱的东西?”
宋师道恍然笑道:“方才我就知道你们跑得那么快,是绝对不会有好结果的,一大早就把份子给交了上去,那言老大不逼你们再多拿一点出来才奇怪了。”
寇仲苦哈哈地说:“是啊,本来应该傍晚才交的,可是当时我们头脑一发热就跑过去了,再想反口也来不及了。”他们从来没有像昨夜那么开心过,今早又被感动得差点掉泪,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呢。
宋师道正色道:“没错,所以你要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以后做事都要考虑周全。为了锻炼你们,我是绝不会再给你们财物了。”
“唉,”寇仲大叹道:“亏得我还怕你等急了,专门跑回来同你说一声,小陵则是一早就上街扒货去了,你竟然如此狠心……”
宋师道哼笑道:“不错嘛,你们还知道要做两手准备。那如果我再给你一样好东西,你是不是又会直接跑去交给言老大?”
“那肯定不会啊!”寇仲跳脚道:“这样的傻事做一次就够啦,我这就去把小陵叫回来,傍晚再去交差。”
“傻小子,”宋师道笑着说:“之前我给你们的坠子少说都值十几两金,几个月的差都够交了,你们居然不懂得先在市场上将之变卖成五铢钱再慢慢上交,真是白长了两颗聪明的脑袋瓜。”
寇仲大喘了一口气,惊道:“十几两金?!我们以前都扒过玉坠哩,比你这个大得多,也只值十几两银钱,相当于百余铢钱罢了,我听说现在一两金就可以兑换百余株钱了……”
宋师道撇嘴道:“我给你们的东西,怎么能和那些寻常货色相比?”宋阀少主身上带的东西当然不会是次品货了,即使宋家不喜奢侈,他们这些少爷小姐们把玩的随身饰物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寇仲一脸菜色,哭丧着脸说:“亏大发了!我们一辈子都赚不到十几两金啊!我要去和言老大拼命……”
“行了行了,你就这点出息?”宋师道失笑道:“吃一堑长一智,这十几两金倒也不算花得太亏。你去把小陵叫回来练功,等到了交差的时辰再说。”说着他又取出十几铢钱,续道:“顺便买够今天的吃食回来。”
寇仲苦哈哈地应了,便去把徐子陵叫了回来,这两个小子还是对那个价值十几两金的玉坠念念不忘、郁郁不乐,总觉得叫言老大占了大便宜去,几乎没办法静下心来练功了……宋师道倍感无语,干脆就教了他们几手搏斗的功夫,让他们互相拆招,打个痛快。
——“小陵你真是太阴险了,招招往我脸上招呼,是不是嫉妒我长得比你好啊!”
——“你还说我?你刚刚那一拳差点把我肚子里的包子馅都给揍了出来,不就是因为我多吃了你一个肉包子嘛!”
——“死小陵,看我黑虎掏心……”
——“撩阴腿!”
——“我去,小陵你这是想让我断子绝孙哩,我死都要拉你下水……”
宋师道抱臂倚靠着树干,脸上挂着淡笑,悠然地看着这两个耍宝的少年。艳艳的阳光撒在他们三人的身上,这一天,这个废弃的园子里终于多出了一种生机勃勃的美好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