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又见蔡城隍
毓夙特地绕了大半个长安城, 走到城隍庙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了。取出一根香点燃了, 缕缕青烟袅袅上升,风吹不散, 却歪斜着往城隍庙的门内飞去。
给城隍庙里的鬼们送了信,毓夙就静等着里面来人迎接,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人影从门里探头探脑地现身出来,看到毓夙,那人微微一愣,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走上来问:“这位尊客下降, 是上头有何旨意吩咐?或是……”
这人可能只是觉得毓夙面熟, 毓夙却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不就是当年在洛阳的时候给毓夙做导游,带毓夙逛鬼市的那位刘判官吗?毓夙有点惊讶会在这里看到刘判官,他不是洛阳城隍蔡维彬的手下吗?应该属于蔡维彬的私人吧, 这样也能调职?
毓夙朝前走了一步, 那刘判官像是怕毓夙会打他似的,立即朝后退了一步。虽说被人这样防备让毓夙心里有点不爽,不过既然对方都这么表现了,毓夙也不管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是不是不礼貌了,站在原地朝刘判官笑着说:“刘大人不记得我了?咱们在洛阳见过的。”
刘判官又是一愣,怔着想了一会儿,才恍然道:“原来是……啊, 上仙!当年洛阳一别之后,真是与上仙多年不见!所以适才下官竟没想起来……上仙快请进!”
一边说着,刘判官倒没有了刚才那种戒备提防,而是主动朝毓夙走了两步,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又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蔡大人方才还担忧说,不知又是哪路人物登门,却不料竟是上仙下降!真乃意外之喜!蔡大人见了上仙必定也要笑逐颜开。”
毓夙听得吃惊:“你说蔡大人?蔡大人现在是长安城隍?”
刘判官笑了笑说:“早料到上仙不是刻意寻来的。自从大人调任长安之后,好些故交都断了音讯,更别说上仙当年也未曾留什么联络的信物……哎,下官这可不是埋怨,只是如此一说,这也是事实么。上仙怕是有什么事务,要本地城隍协助,才来此寒门吧?”
毓夙点了点头,不过他现在有点心不在焉的,因为这事实在是让人震惊。去过了洛阳之后,毓夙一直认为蔡维彬是个好城隍,也果然不愧对洛阳百姓对他的推崇。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毓夙是没机会亲眼看他降妖除魔,但从那鬼市一夜,就足见端倪。
明明是最容易出乱子的地方,却布置得当,安排有序,甚至有凡人误入鬼市,那刘判官也会亲自过去把他们带回正途,由下及上,也能推断蔡维彬必定认真负责。而且那晚的鬼市里竟然还有只凭着胆大,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在同妖怪做生意,这绝对是蔡维彬的本事,洛阳周边的妖魔鬼怪乃至修行中人都敬他畏他,这才能让他镇住这样的场子。
所以说,现在忽然告诉毓夙,长安城城里进了妖怪他都不管,新鬼老鬼也不缺乏,还有那种满身戾气,竟然连阳光都不畏惧的厉鬼,满城到处都有鬼魂在飘,玩忽职守到了这种程度的这个长安城隍,他就是当年在洛阳兢兢业业的蔡维彬,毓夙真的很难相信。
城隍府现在挂着的牌匾是“敕封长安城明灵蔡公府”,等级上比在洛阳时的威灵公府还要高出一级,但看着却没有当年的气派和威严。进去之后,刘判官没有带着毓夙往正堂去,也没有去处理公务的书房,而是直接到了后院卧房,一进门,内室里就传出一阵咳嗽声。
那声音正是蔡维彬的,刘判官对有点愣神的毓夙说:“上仙,失礼了,只是如今大人身子不好,也只能让上仙屈尊至此,上仙请上座。”
毓夙还没坐下,蔡维彬就从内室里走了出来。如今的蔡维彬比起当年真是判若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蔡维彬何等气度,虽然文质彬彬的,但是自有其威严。现在蔡维彬却像是大病缠身,形销骨立,形容憔悴,毓夙忍不住问:“蔡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蔡维彬还没开口寒暄,就听毓夙这一句问,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也不再说客气话,慢慢地走到主位上坐下,抚了抚胸就说:“受了重伤,多年未愈,治却也难治好,每况愈下,时至今日,我自己瞧着,似乎只是挣命拖时日而已……早晚要魂飞魄散。”
毓夙更吃惊了,连忙又问:“谁那么大胆,那么厉害,竟然让蔡大人重伤?”
蔡维彬有些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转而说道:“上次见面时,你还只有地仙修为,如今却真是上仙了,老夫都觑不透你的道行……真是恭喜恭喜。”
毓夙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好追问,谦虚了几句,忽然想起来他或许其实是可以帮一帮蔡维彬的,连忙把乾坤袋取出,在里面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小盒子。
打开小盒子,里头是一枚金光灿灿的仙丹,正是那时候猴子送给毓夙的,说是太上老君炼制的仙丹。虽然毓夙不怎么瞧得上这粒所谓的仙丹,不过那是在遍地是宝的天庭中,琪花瑶草无数珍稀的对比之下才有了这种轻视的态度,放在人间界,这就是举国难寻的珍宝。
把小盒子递到蔡维彬面前,毓夙说:“虽不知大人为何讳言,不过我也愿意略尽绵薄,这枚丹药也有些来头,兴许能治好大人的伤势,请大人收下。”
蔡维彬因为不知道仙丹的来历,只是觉得这丹药的确不错,所以感谢了之后,也没有拒绝,将丹药收起。既然收了人家的东西,其实也可以说是拿人手短,蔡维彬也就没有坚持沉默,而是叹了口气,终于开了金口:“毓小仙,你可知道当年长安城中,曾有一段公案,就是那魏征丞相梦中斩杀泾河龙王之事。虽说过去些许年月,但还算新鲜。”
等毓夙点头之后,蔡维彬才接着说:“世人都说那魏征丞相恪守法纲,那袁守诚算无遗策,那泾河龙王死有余辜,可谁知道,那泾河龙王镇守一方,长安城多年平静,都赖他护卫之功?我百年前调任长安,那时还是隋王当政,泾河龙王虽不甚贤,却也不愚,差事政务都还用心,也算是个好同僚。他死以后,那新任河神只顾着追杀他家眷,此地妖异没了泾河龙王震慑,纷纷出世横行,那河神却分毫不理会……以我看来,还不如那泾河老龙!”
感叹了几句,蔡维彬又说:“因那新任河神不做不为,毫不约束,长安周遭妖魔鬼怪都兴风作浪。此地不比洛阳,地气平缓,又兼风水镇压,长安风水虽盛,却易成妖成魔,这些妖魔鬼怪厉害得很!我偏又多年承平,轻忽大意,便中了圈套,身受重伤,底下鬼差判官,也折了许多。后头又有妖魔趁火打劫,令我城隍府更是雪上加霜。”
苦笑一声,蔡维彬低头示意自己瘦骨嶙峋的模样:“毓小仙你且瞧,我这一身的伤,自那年挂了这些彩挂,就再没好过!那唐王自以为明君,实际却做那倒行逆施之举,他崇佛灭道,凡不是佛家的菩萨尊者,便都说是邪异,百姓分明是祭祀神仙,也要说是淫祭,我这城隍庙香火也远不如往年……无人供奉,我欲振乏力,连伤势都难愈,真是愧对城隍之位。”
此时毓夙亲眼看见蔡维彬的惨状,也不由得他不相信。从城隍庙大门口一路走过来,这城隍府的确是不比当年在洛阳时豪华气派,差别更大的就是人丁数量。在洛阳的时候,蔡维彬手下少说也有六七个判官,此时说了半天话,也只有刘判官一个人陪坐。
至于事务方面,看长安城满街的新鬼老鬼就知道了,城隍庙现在连收魂的人手只怕都不足够,这竟然也是一国之都的城隍府,真是越看越让人觉得凄凉。
而造成这一切的,无非还是上头的那些争端,那些计划。为了让佛教顺利地东进,杀泾河龙王恐吓唐太宗,同时也是威胁他崇佛灭道。上头略施手腕,下面就乱成一团。毓夙甚至怀疑,让蔡维彬受重伤也是事先就谋划好的。毕竟一个声望不凡的城隍坐镇京城,也是挺碍眼的。毓夙一时间触类旁通,想到了蜀中李冰之死,与蔡维彬的遭遇,不也相仿佛吗。
他心里是不平的,但他却做不了什么,有些劝慰的话,说出口了也是没有用处,有什么意思。毓夙干脆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又在乾坤袋里翻了翻,拿出那个收魂筒,然后对蔡维彬说:“我要在长安留一阵子,想住在蔡大人府上。我替蔡大人干活,权作房钱吧。”